《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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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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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张显祖先生,他的年事已高,别说动刀动枪,连提把龙头拐杖都觉得吃力。所以,只是简单地握着把拂尘意思意思。他们两位都没有动张道陵祖师传下来的那把天师剑。那玩意儿经过一千多年,虽然后辈小心呵护,但也是锈蚀得很厉害了。平时,都是一动不动地供在大堂之上。遇到有重大的斋醮大祭的时候,才由当家的天师请下来当众舞动一回。

张显祖和张应京先生都做过这个工作,知道其中的苦处:你舞动的时候,千万不要贪图潇洒,弄得个虎虎生风。天师们都清楚,稍微挥得用力一点,就仿佛会听到金属锈片沙沙沙往下掉的声音。所以,动作要领是一定要全神贯注,一定要缓慢,而且要以划圆弧为主。

每到了这个时候,旁边的观众都会打心眼里赞叹:绝了!您瞧这手太极剑耍的,舒缓有致,妙合天地阴阳之变也!

张天师们听在耳里,却一点都不敢得意。他们心中清楚,万一一不小心用点力上去,这剑“啪”的一声断成数段,这个祸可就闯大了。

张显祖先生刚刚把队伍布置好,流寇已经冲到了山门之外。据历史记载,这股贼寇是从福建一带流窜过来的,领头的是一名“妖僧”。——怎么又是一个和尚呢?咋听起来觉得有些奇怪,细细一想便觉得合理性极强。首先,旁边的农户都饿着肚子,谁还会想着你和尚?所以,没办法只得跟着饿,饿急了也只得跟着造反。其次,和周遭的泥腿子们相比,这和尚平时看几本经书,多少算是知识份子。聪明一点的,便懂得如何通过一些“大楚兴陈胜王”之类的巧妙方法,来有效地发动群众。当然,这些方法,到了一些正统人士眼中,自然成了传说中的“妖法”。而身为和尚居然也玩这些妖法,自然就是“妖僧”了。

这福建来的妖僧帅众冲到山门,一眼便看到张应京先生手下那一伙七长八短的乡兵。粗一看,军容尚还整齐。张家钱多的是,统一制作了玄色的军服。兵器也是新购置的,第一次拿出来见人,在正午的阳光下,白晃晃的还挺吓人的。

但仔细一看,乡民们个个捏长矛的样子,和捏锄头的架势差不多。道士们呢,平时生活太好,养得白白胖胖的,严重缺乏锻炼。到了紧急关头,个个面如土色,一把长剑在手,剑尖抖得比双腿的抖动幅度还大。

再看妖僧这边的队伍,虽然个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但一看到张家这么大的家业,每个人的眼中便射出恶狼一样贪婪的光芒。他们仿佛是十王殿没有关牢,涌出来的一群饿鬼。眼中只有食物,而没有生死可言。

妖僧哈哈一笑,也不多话,手中的铁禅杖一挥:给我上吧,还等什么?

这群饿鬼便疯狂地向前冲过去,仿佛一股恶浪,“嘭”的一声和脆弱的堤坝撞个正着。张家的队伍开始还壮着胆子呐喊着迎上去。只听得一阵乒乓乓乓的兵器撞击声,然后,鲜血飞溅,惨叫四起。在这千年道观之前,残肢横飞,被砍落的人头,像西瓜一些,在平整的青砖地面上,一面滚动,一面恐怖地洒着红水……

张应京先生本来还想冲上去砍翻几个贼人的,但看到这个场面,惊得目瞪口呆。他手上很标准地掐着剑诀,但双脚就是不情愿往前冲。正犹豫间,乡兵已败,潮水一般地往后退。后面的贼寇兴奋地嗥叫着,挥着手中的破烂兵器,凶狠地追了过来。

上清宫在短时间内,便宣告失守。张家的乡兵仗着地形熟,没命地逃到了后山的险要之处——老雷坛岭。还好,当时几个心腹道士有良心,紧急关头没有忘记张显祖父子。几个人合力一挟,便脚不点般地给架了出来。否则,那个妖僧便可以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地斩杀张天师的和尚了。

老雷坛岭地势险绝,贼寇们缺乏攻坚武器,暂时停了下来。只是围在岭下,污言秽语地叫嚣不已。

张家上下面面相觑,怎么办?这地方虽说是易守难攻,但毕竟无水无粮,如何可以长期坚守下去?一众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跪在张应京天师跟前哀求:“禀告大真人,而今已是生死存亡之际,恳请大真人大发慈悲,施展无上法力,以拯我等于水火之中!”

张应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求援似的朝张显祖先生那边望去。张显祖先生也是满脸无奈,长叹一声,“唉!眼见是没有其它法子可想了,你就姑且一试吧!”

张应京先生还想推托,“这个,法力当然是有的,但大家都看见了,俺此次走得充忙,桃木剑等一应法器,都没有带在身边呀!”

——这倒真是个难题了。在场的道士都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都明白这一点:道家的法术,如果没有法器的施为,你就是有通天的道行,怕也会打个很大的折扣。比如,张继先这么厉害的人物,如果没有那张符纸,他请得来关羽下凡么?

就在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脸红红的蠢胖道士,手中高举着一把桃木剑,激动地叫道:“俺带了!俺带了!俺这里有一把桃木剑……”

他笨手笨脚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胡乱抖了几下,里面飘出三五张薄薄的黄表纸。

“你看,”胖道士捡起来递给张应京先生,“连画符用的纸,俺都记着带来了!”

(九十二)

关于著名的老雷坛岭之战,后来的说法纷纭。根据道教方面的记载,这场战役的结局是这样的:

张应京先生接过胖道士手中的符剑之后,心中大喜。立刻用山上的石头,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法坛。然后,披发仗剑,等坛做法。须臾,狂风大作,乌云盖顶,一道道的闪电,把山上树木打得噼啪作响。一阵紧一阵的巨雷,在龙虎山的茫茫四野回荡。

众人正在惊疑之际,忽然,“嘶拉”的一声,西方天幕的乌云被撕开一道口子,透过这个口子,人们可以看到碧蓝的晴空。金灿灿的阳光,从那里直射山顶。——这现象有个专门的学术名词,唤作“开天眼”。唐朝的李贺见过一次,还写了一句诗来作纪念: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山顶的道士们都清楚,当天眼张开之时,奇迹就该出现了。果然,只见半空中,有个金甲神将从天眼开处,伸出半个身子,朝着下界探头探脑地打量着。

岭上的道士们齐声欢呼,传说中的救兵终于出现了!——但岭下妖僧的贼兵却鸦雀无声,令人奇怪地一动也不动。

半空中的神将有些纳闷:这样居然也吓不跑么?难道,那妖僧真有法力,请来了佛教方面的护法迦蓝大神么?——他转身往左右瞧了瞧,没有啊!

再仔细往下一看,这才明白其中的原因。原来,那伙贼子乡下佬出身,没有见过大世面。好不容易见到回神仙献身,哪里愿意错过这场热闹?所以,他们完全忘记了今天来此的目的,一个个张着嘴巴看得正起劲呢!

神将又好气又好笑:中国人这种扎堆看热闹的天性,真是名不虚传呀!他一挥手,从身边跳出一条凶猛的黑虎,怒吼一声,张牙舞爪,从半空中迅猛地扑了下来。众人看得分明,这黑虎体长数丈,目如银星,牙如钢钉,爪如巨钩!冲下来的时候,挟着一阵狂风,吹得岭上岭下飞沙走石。气势端得是威猛无比!

那伙贼子看得起劲,刚想拍手喝彩。猛然一看不对劲呀!——怎么朝俺们这边扑过来了?这才恍然大悟,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朝山下逃窜而去。大家可以想象他们跑步的速度,如果你的身后有这么大一条黑虎追过来,你也会跑这么快的。

岭上的道士们看得目瞪口呆:只见流寇们的脚步带动的黄尘,在他们的身后划成了无数道笔直的黄线,飞快地随着他们的脚步延伸。不一会儿,黄线便从龙虎山的山腰划到了山脚;紧接着,便飞快地划出了贵溪县的县境;再接着,便迅速地划离了江西境内,延伸到了福建一带;最后,横贯了福建全境,直到台湾海峡的左边,才惊恐万状地停了下来……

等道士们回过神来,抬头往天上一看,只见红日高照,碧空如洗,哪里还有半点神将和黑虎的影子?

令人奇怪的是,官方的正史对这场伟大的战役一点都没有提及。对于张天师的法力,他们的观点是这样的:“张氏自正常以来,无他神异,专恃符箓,祈雨驱鬼,间有小验。顾代相传袭,阅世既久,卒莫废去云。”

也就是说,从明朝第一位天师张正常先生算起,张家就没有什么神异了。只是靠着求求雨,抓抓鬼来蒙钱而已。众所周知,不管旱多久,这雨总有一天会下的;而所谓被鬼上身的精神病人,多少也会有清醒的一刻。——所以,张家的法术,偶尔也会小小地灵验一回。就这么回事。

至于请神将、遣黑虎下凡趋贼的传说,儒家方面更是根本不信的。他们嘲讽说,如果你们张家真的有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请神将救万民于水火。左边一关刀,砍掉逆贼李自成的脑袋;右边一黑虎,咬掉满洲鞑子皇太极的半截身子去呢?花了这么多功夫,只赶走的福建来的一群土匪,这也好意思拿出来讲?

官方和道教方面关于历史的矛盾,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发生过了。大家都知道,东汉末年,曹操讨伐天师道系师张鲁先生。正史上记载说,曹操兵多将广,没费多少功夫,便把张鲁先生给擒住了。而道教方面的记载却是这样的:

“魏王闻之,遣使统兵来讨,弟孙告师,师曰“慎勿为惧”。遂同弟子登岭而望,见兵马四合,师以手版画地成河,怒涛洶湧,下临不测,兵不得度,使者复统水师至岸,师又以手版画其河中,辄出一室,高千余丈,兵不能进,使者回,具述其事。魏王遣使追谢斋印授,拜为梁益二州剌史镇南将军,封闽中侯,食邑三万户,师固辞不受。……后修炼成道。”

按道教方面的历史来说,张鲁先生不是打不过,而是出于一片慈悲之心,不想打了。——你想,咱们两个人打仗不要紧,天下百姓要死多少呀?慈悲之心,人皆有之。国民党退到台湾后,不少人总结失败的原因是这样的:党国将士过于仁慈,而共军过于冷血。用人海战术拼命往上冲,在国军的机枪扫射之下,死伤狼藉。尸体越堆越高,国军将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把机枪一扔,说,这仗没法打了,俺们投降吧!——于是便潇洒地、很有风度地投降了。

所以说,历史这东西,就像传说中的庐山一样,横看成岭侧成峰。左边看是这个样子,右边看却是那个样子。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角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观点。只不过,有些人是用眼睛来看的,有些人是用脚后跟来看的;有些人先开口说话,有些人后开口说话;有些人的声音大一些,有些人的声音会小一些……

——如此而已!

不管怎么说,老雷坛岭之战后,流寇的确退去了。道士们回到了上清宫,清扫清扫血迹,点算点算财物。老少两位天师顾不了其它,赶紧跑到堂前一看:谢天谢地!那把祖传的天师剑,依然好好地摆放在供桌之上。只是盖子被流寇们掀开,丢在一旁。可见,他们开始还是好奇地看过几眼的。但毕竟是一群没有鉴赏能力的家伙,在流寇们的眼中,所谓刀剑者,当然应该是锋利铮亮的,这把锈迹斑斑的,铁棍子一样的家伙,算是什么玩意儿呀!

张家父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要印剑还在就好办了。他们在大堂中坐下,懒得去理会其它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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