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晴停顿了一会儿,拿起面巾纸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清了一下喉咙,叹口气说:“唉!昨天她告诉我,这次回来以后,还会不会再回去都还不知道呢!”
何薇听到这儿才缓缓地抬起头,哑着嗓子问:“怎么会这样?”
“好像一方面是因为你的缘故;另一方面是方震工作的原因。”
“他们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何薇说到这儿已经有些动怒,手一挥差点打翻了小碟子里的花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别生气嘛!他们当然不能把不和的责任推到你的头上。可是,薇薇!我们都是学心理的,我们都知道在这样的基础之下,要两个人毫无负担的生活是多么不容易的啊!”
何薇听到这儿也就不再争辩,她心里尤其明白,当年她和方震交往时,嫣儿是她身边最重要的谋士,她和方震之间所有爱恋激情的点点滴滴,嫣儿都是一清二楚的;再加上,亏负好友的罪恶感在他俩的爱情之间横亘着,更是不时窜出、炙伤人心的幽灵鬼魅。
11之3
何薇清楚记得,小时候每当有人夸她可爱漂亮,妈妈除了欢喜的接受之外,总是会再加上一句:“可惜我们薇薇就是头发长得不好!”据妈妈说,她是一直到快要两岁时还没长出像样的头发来。
何薇的头发天生量少而细软。上小学时,别的小女孩都拖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发辫,只有她,早起上学时还勉勉强强的扎个光滑油亮的小马尾;可放学时,却总是毛渣渣地披散着回家。何薇妈妈也不生气,因为她知道,即使小薇薇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看书,经过了一整天,细软的发辫也总是要脱落的。
上中学时,何薇的头发倒是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困扰,因为她清爽利落的齐耳短发总是让老师十分满意,甚至是拿来作为三好学生的形象榜样。
及至上了大学,遇到了自然卷发的杨晴和天生丽质的嫣儿,何薇起初也没有不满意自己头发的意思。一直到何薇和方震谈起了恋爱,女孩儿天生的虚荣心作祟,才让她留意起自己美中不足的头发来。
从小在田埂间和男孩追逐跑步的杨晴,当然无法提供何薇任何男女情爱或美容美发的协助;但自小生长在广州、妈妈又是造型设计师的嫣儿,自然是时髦而纤细敏感得多。因此,自从何薇和方震的关系确定以后,嫣儿就担负起何薇爱情顾问兼形象设计师的责任。
每回何薇出门约会,嫣儿不是帮她把头发吹成蓬松的大波浪;就是巧妙的扎成清秀可人的马尾。方震邀请何薇参加他毕业舞会的那一次,嫣儿央求常去香港的妈妈,帮何薇带回一支镶着许多小水晶的发冠和一条蓬蓬的舞裙。那天,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帮何薇细软的头发上发卷、吹风、定型、带上发冠。最后,当方震在宿舍前门看见美得像欧洲公主的何薇出现在面前时,激动地几乎无法控制地颤抖不已。
根据事后其他也参加当晚舞会同学们的转述,何薇和方震走进舞会大厅时,连许多平日道貌岸然的教授们都看得目不转睛,另外,还有好多男同学争相邀请何薇跳舞,方震还差点和物理系篮球校队的大个儿大打出手。
方震出国以后,何薇每回接到学校拒绝给奖学金的回信时,都要趴在宿舍床上大哭一场。当何薇最后一个希望也确定破灭的那天晚上,嫣儿甚至想打电话回家向爸妈借贷,好让何薇能尽快到美国和方震团聚,最后还是何薇坚决不肯她才作罢。
对于大学时代和嫣儿之间种种美好的记忆,何薇不是不怀念的。进入工作成为心理治疗师以后,为别人解决了那么多情感问题的她,也不是不明白感情是需要朝夕相处来培养维护的。
第十一章(3)
有时夜深人静,她也仔细想过自己的伤痛和愤怒为何如此之深?为何事隔多年还仍然无法完全释怀?她相信,对方震无怨无悔的爱恋是伤痛的原因之一,但同时被两个至亲至信的好友背叛才是痛彻心扉的最大羞辱。
她想过,如果今天方震移情别恋的女人不是嫣儿,她会不会容易过去得多?
11之4
午饭之后,杨晴对何薇不置可否的反应并不意外,她其实也心疼何薇在经过和刘楷中暧昧不明关系的拉扯之后,还要再承受面对嫣儿的冲击。因此,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何薇晚上还要到饭店去看看嫣儿,所以必须准时下班。
整个下午,何薇由于心情混乱,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工作,还好这两天排定的个案不多,所以,墙上时钟才刚刚过了四点,她就收拾好皮包,和主任、杨晴打了声招呼就开车下班了。
每天回家,她都必须经过繁忙的长安大街。虽然她总是在嘴上唠叨长安大街牛步般的行车速度,但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很享受这段路程的。
她喜欢迎着早晨的阳光经过天安门广场,看着一群群头戴五颜六色棒球帽的游客兴奋地在广场前照相;也喜欢伴着夕阳,看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朋友聚集在升旗台前虔敬地等候降旗仪式。她总是能从天安门广场的人群中感受和这个国家血脉相连的悸动,并且深深地以她为荣。
何薇有一次课后聊天中和刘楷中随口提起每天开车经过天安门时的心情,没想到隔天就接到他发来的邮件,告诉她,他刻意起早去了天安门广场等候升旗,并且还发来晨曦中五星红旗冉冉上升的照片。何薇把邮件和照片转发给杨晴后,杨晴才彻底消除了对刘楷中假洋鬼子的疑虑。
今天由于何薇比平常离开办公室的时间提早了将近2个小时,又不想立刻回家,因此她放慢车速,在寒冬的暮色中缓缓驶过行道树上装点了绚丽灯饰的长安街。当车子行经天安门广场时,她突然有下车的冲动,想挤在人群中围着栏杆看降旗仪式。因此,她把车停在历史博物馆的停车场里,把自己密密实实地裹在毛帽大衣手套里,就着薄暮的天光穿过人行道往天安门走去。
这是何薇第一次双脚踏在天安门广场的土地上,以前每次学校同学组织到天安门她都不巧地错过,虽然现在每天早晚都得经过一次,但亲临现场却是另一番壮阔的景象。
由于时值严冬,今天广场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拨人群,何薇缩着快要冻僵了的脖子,顶着像冰锥一样的冷风往升旗台前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当她终于到达围栏边选好位置站定之后,发现旁边站着一群吱吱喳喳的年轻女孩,看样子都是在北京念大学的外地孩子。起先何薇并不在意,直到有个个头娇小的女孩儿爱娇地喊着:“哇,好棒,我终于梦想成真了!”何薇才开始留意她们。
这群孩子约莫只有18、9岁,正是何薇10多年前从老家来到北京念书的年龄。她出神地看着刚才开心高喊、双颊已被冷风冻得红扑扑的女孩,竟觉得像极了当年初到北京的自己——一个从小备受关照呵护、一路平顺地考上第一自愿的幸运女孩,当时眼里只有聪明美丽的自己,却浑然不知人生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好运并不全然永远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降旗仪式进行了十几分钟,当执勤武警把国旗褶好之后,围在升旗台四周观礼的人群开始慢慢的散去。何薇没有立刻顺着人群的脚步离去,她很想在冷冽的空气里再多站一会儿,她需要借着仿佛从大衣的每一个缝隙吹进骨头里的冷风打醒自己,好为眼前的混乱理出一个头绪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何薇终于决定要离去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冻僵了。
11之5
何薇回到位于东五环边上的家时,客厅墙上的时钟正好敲过了九点半。她觉得头痛欲裂,完全没有食欲,因此,只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冲个热水澡后就上床睡觉了。
可能是白天承受了太大的冲击,身心都疲惫不堪的何薇很快就睡着了。可是到了下半夜,她突然醒来,觉得自己浑身发烫,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好像有人拿着小棒槌敲打似的剧烈抽痛。她勉强起身,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胡乱地吞下两颗止痛药,又歪歪斜斜地倒回床上睡着了。
第十一章(4)
迷迷糊糊中,何薇只觉得眼前有许多影像、耳边有许多声音。她看见自己坐在方震的自行车后座、粉红色小碎花布的裙摆飘呀飘地穿过碧波荡漾的未名湖畔,方震故意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害她不得不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她又看见自己坐在图书馆2楼北室的阳台上看书,楼下天井里飘浮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刚下课的方震从背后递来一枝新采的柳叶,新晴的午后阳光把绿叶上的雨珠映衬得晶莹剔透。她娇笑着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却发现看不清那曾经烙印在心版上方震的脸。
何薇觉得喉咙里好像跳动着一团燃烧的火焰,炙热的岩浆顺着气管缓缓流下,高温灼伤了她的心肺,让她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拼命地吞着口水,酷热中又听见杨晴在平安大街上追着她哭喊:“薇薇,薇薇,你不要吓我啊!”她发现自己在不停地跑着,马路两旁呼啸而过的汽车和好奇驻足的路人都像科幻片里被急冻静止的场景,迅速地往后倒退。
喉咙里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了,现在连胃里都包裹着炙热的岩浆,痛得她不得不掀开被盖,卷曲着身子,好浇熄那随处窜出的火舌。陡地一阵冰冷的空气,让高烧中的何薇稍微喘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身在清凉静谧的罗布人村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刘楷中正深情款款地向自己缓缓走来,她正要欢喜地迎上前去,却发现一把丝缎般乌黑的秀发遮住了去路,焦急中,回过头来的,一会儿是柳燕的脸、一会儿又是嫣儿的脸,她狂乱地拨开像骤雨般的发丝,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走出去的路。
第十二章(1)
12之1
何薇一直到隔天早晨起来才知道自己昨晚病得有多么严重。她全身的骨头都痛得不得了,两腿虚弱地完全无法行动,喉咙里又像着火似的连吞咽口水都难。她困难地翻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通了杨晴的手机,才听见杨晴的声音,却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把她叫醒的是梳妆台上一直响个不停的“献给爱丽斯”钢琴独奏。起先她以为是孔雀河畔传来的悠扬乐声,可是“献给爱丽斯”却又伴随着持续不断打击木器的震动声。她疑惑地四处寻找,经过回廊、穿过水榭,她想,一定是刘楷中故意和她闹着玩,正准备提脚跑步时,突然听见咣当一声,这才从美好的梦境中悠悠转醒,看见手机已跌落地上,还兀自跳动地响个不停。
何薇几乎是爬了过去拿起电话,才说了声:“喂!”,那头已听见杨晴焦急的、连珠炮似的一大串:
“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刚才只听见你喂了一声,电话就一直占线再也打不进来了,你的手机又不接,快把我给急疯了。我正在想,如果再响几次你还不接电话,我就要打给你们楼下的物业请他们破门而入了!哦,对了,听你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你没事吧?”
“我好像发烧了!全身的骨头都疼得要命,刚才就是想请你帮我请假的。”
“啊!那怎么行,烧得厉害吗?量过温度了吗?”
“还没有!只是觉得全身发烫,喉咙又好痛。”何薇觉得拿手机的手都抖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