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转向“古典”主义的变化。
这段时期,歌德研究阿拉伯、波斯文学,受到启发,写出一部诗集《西东合集》(1819)。诗里出现不少东方的人名、地名,采用了东方的素材,而表达的多半是诗人对于时代、历史的观察和对于生命演变的探索。
歌德一生从未停止诗歌创作。他的诗歌从青年时期情感的抒发到晚年对于事物的观察,用歌德自己的话来说,是“一部巨大的自白的断片”。尽管他的思想有很大的保守性和妥协性,可是他的诗歌在思想情感的深度和广度上都超过他同时代的作家。他的诗歌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发挥了德国语言的最大功能,影响了德国整个十九世纪的诗歌。
歌德晚年致力于《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1821…1829)和《浮士德》第二部(1832)的写作,这两部作品都是在歌德逝世前不久脱稿的。
《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的完成距离《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有三十多年。在这三十多年内,欧洲先进国家如英国、法国的社会起着急剧的变化,在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情况下,贫富的悬殊更为加深,一些空想社会主义者在自己的头脑里设计了一套套改革社会的方案。歌德晚年注意到这些空想社会主义学说,自己也考虑过新时代提出的问题。歌德在《漫游时代》里探索了如何教育青年、未来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等等问题。从书名上看,《漫游时代》是《学习时代》的继续,但是在结构形式和思想内容上,它却是一部与《学习时代》连续性不大的、具有一定的独立性的作品。《漫游时代》包含着一些与全书故事有联系的或者没有多少联系的短篇小说、格言语录,还穿插了日记、信札和诗歌,这是浪漫主义小说家喜欢采用的形式。威廉·迈斯特在这里已经失去主人公的地位,他只不过起到线索的作用而已。
歌德在小说中创造了一个乌托邦式的“教育区”,阐述了他的教育思想。威廉把他的儿子菲利克斯送到教育区。在这里儿童要受严格的训练,摆脱从不同家庭里带来的特殊习惯,遵守共同的纪律每个学童都就性之所近学习一种手艺,掌握一些书本知识,锻炼身体,先从事实际工作,然后才谈到学术,并且要求人人都熟悉农业。
《学习时代》里的那个秘密团体在《漫游时代》里成为一种世界组织。这个组织有两组人:居住者和漫游者。居住者在固定的地区从事劳动;漫游者则在祖国境内或外国开辟新的园地。在这个组织里不同的劳动都同样有价值,社会等级的区分消除了,人人要有一技之长,都是集体的一分子。威廉用几年时间学会了医术,成为外科医生。
歌德一再强调在这空想的社会里,每个人要处处对己对人都有用处。但是这里的每个人,在歌德心目中不过是些个劳动的手工艺者。并且他不但否定私有制,还要大力提倡它,认为每个人应尽量积累财富,以便能用来帮助他人和团体。这样的社会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空想社会。虽然如此,这部小说所倡导的“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把个人作为社会整体的一部分的观点,却标志着晚年歌德在当时欧洲先进思想影响下的转变。
《浮士德》是歌德的创作顶峰。歌德写作《浮士德》,从狂飙突进的1772年起到1831年全部完成,将及60年之久。从1806年第一部脱稿到晚年集中力量写第二部,中间也有二十年的距离,但是和《威廉·迈斯特》相反,第一部和第二部首尾是比较一贯的。
《浮士德》悲剧取材于16世纪关于浮士德的传说,描述浮士德一生发展的过程,他如何摆脱中古时期的蒙昧状况,探寻新的道路,跟一切困难和障碍搏斗,克服了内在的和外在的矛盾,终于得到了“智慧的最后的断案。”歌德描述浮协经历了五个阶段的悲剧:第一部主要是知识悲剧和爱情悲剧;第二部则包含了政治悲剧、美的悲剧和事业悲剧。
在第一阶段知识悲剧里,浮士德年已半百,过的是脱离现实的书斋生活,他探索各种学术领域,得到的却是烦琐的、僵死的知识,越学越感到知识贫乏,对于包罗万象的自然和丰富的人生,既不能认识,也不能享受。他求死未果,求生不能,陷入苦闷的深渊。当他绝望地诅咒世间的一切时,魔鬼靡非斯托非勒斯乘隙而入,说可以陪着他到“小世界”(爱情)和“大世界”(政治)去享受生活。于是他和魔鬼订下契约,离开狭窄的书斋。这里反映了死的知识同活的、与生活相结合的知识的矛盾,作者借用魔鬼的口,对德国十八世纪僵死的学术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浮士德被魔鬼领到一个女巫那里喝了魔汤,恢复了青春,遇见一个小市民家的女孩子甘泪卿,魔鬼帮助他获得她的爱情。爱情生活使这个单纯的市民女子因失误而毒死母亲,溺死婴儿,她的哥哥也死在浮士德的剑下,最后她自己发了狂,被囚在狱里。浮士德经历了爱情的享受,也感到极大的良心谴责的痛苦。这就是《浮士德》中所谓的“甘泪卿悲剧”。这悲剧有两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是当时阶级斗争在爱情中的反映:在不同阶级的男女之间的爱情中(浮士德是以贵族的身分出现的),小市民出身的女子常常陷入孤苦无援的悲惨境地,这是狂飙突进文学中常常出现的一个主题。另一方面是浮士德本人的问题,浮士德的发展使他不得不抛弃甘泪卿,因为他若是和她结婚,就必得一生过着庸俗的小市民生活。抛弃是悲剧,不抛弃也是悲剧,这悲剧是不能避免的。但是后来作者为了减轻甘泪卿悲剧给读者留下的悲惨印象,在第二部最后一场中,使死后的甘泪卿成为“赎罪女子中之一人”,是她把浮士德的灵魂引向圣母,充当了像《神曲》中贝雅特里齐那样的角色。
浮士德在强烈的刺激下,好像经历了一次死亡,后来在“风光明媚的地方”精灵们的歌声中又得到新生。魔鬼把浮士德带到皇帝的宫廷里,为一个腐朽的封建王朝服务。这个王朝财政困难,大臣们互相抱怨,但皇帝仍贪图享乐,举行化装舞会。他们向皇帝建议发行纸币,暂时度过财政上的难关。皇帝知道浮士德擅长魔术,叫他使古希腊美女海伦的幻影显现出来,供大家欣赏。浮士德看到从未见过的古希腊的美女,大受感动,昏倒在地上。这一段政治悲剧说明为封建王朝服务,除了供奉统治者消遣取乐外,不会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这里也触及了歌德本人在魏玛宫廷中的一些切身体验。
魔鬼背着昏迷不醒的浮士德回到故居的书斋,浮士德旧日的学生瓦格纳正在制造一个“人造人”。魔鬼帮助瓦格纳把“人造人”造成。“人造人”率领浮士德和魔鬼到古希腊的神话世界去寻找海伦。浮士德感动了地狱的女主人,她允许海伦复活。象征古典美的海伦在舞台上出现后,和浮士德结了婚,生下一个儿子叫作欧福良。欧福良代表浪漫主义精神,他不受约束,无限制地向上追求,很快便陨逝了。随着儿子的死亡,海伦也消逝了,她只留下一件衣裳托着浮士德回到北方。这种美的幻灭告诉读者,“古典”主义的美的王国也不能是人生最后的目标。
浮士德的最后目标是创造事业。他看着海滨潮汐涨落,起了雄心,想把大海化为平地。这时皇帝国内发生内乱,浮士德借用魔鬼的魔术把内乱平息,在海边获得一块封地。为了实现他的愿望,他率领这块地方的人民改造自然,向大海索取陆地。浮士德已经一百岁,双目失明,魔鬼见他的末日已到,派遣死灵们给他挖掘墓穴,但他仍然雄心勃勃,听到死灵们的锄头声,以为是为他服务的群众在筑壕挖沟,他说道:
是的!我完全献身于这种意趣,
这无疑是智慧的最后的断案:
“要每天每日去开拓生活和自由,
然后才能够作自由与生活的享受。”
所以在这儿要有环绕着的危险,
以便幼者壮者都过活着有为之年。
我愿意看见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自由的土地上住着自由的国民。
我要呼唤对于这样的刹那:
“你真美呀,请停留一下!”
我在地上的日子会有痕迹遗留,
它将不致永远成为乌有。——
我在这样宏福的预感之中,
在将这最高的一刹那享受。
在得到“智慧的最后的断案”、要尽量享受那“最高的一刹那”时,浮士德倒在地上与世长辞了。
《浮士德》全剧的内容是由两次赌赛引起的:一次是魔鬼和天帝的赌赛,从这里又产生了浮士德和魔鬼的赌赛。
第一个赌赛在《天上序幕》里。魔鬼敢于和天帝赌赛,因为浮士德陷入绝望的深渊,对一切发生怀疑,正处在可以受魔鬼诱惑的成熟时期。魔鬼自信,若是趁这时候向他伸出魔手,使他背离天帝,攫取他的灵魂,定能成功,可以在天帝面前夸耀胜利。天帝则有更坚强的信心,他认为“人在努力时,难离错误”;并且“一个善人,在他摸索之中不会迷失正途”。所以天帝把浮士德交给魔鬼,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第二个赌赛在浮士德的书斋里。浮士德和魔鬼订立契约,魔鬼提出的条件是,在浮士德有生之年,他情愿作浮士德的仆人,供他驱使;浮士德死后,灵魂则归他所有。浮士德自信,他的努力不会停息,他向魔鬼提出条件,他说,假如有一次他在软床上偷安,便算是走上了末路;假如魔鬼能引诱他生出满足的念头,他的一生便算罢休;假如他对某一个刹那说:“你真美呀,请停留一下,”他的生命便算完了。
这两个赌赛订好以后,魔鬼就担任起他的职务。他一方面尽仆人的责任,处处给浮士德帮忙,一方面随时施展伎俩,阻碍浮士德向上。他陪伴着浮士德经过了“小世界”和“大世界”,浮士德始终没有感到满足,停顿不前,直到最后在创造事业的阶段里,对着最高的一刹那说了一声“你真美呀,请停留一下”,随即死去了。这到底是谁输谁赢了呢?从形式上看,浮士德的确说了请一刹那停留的那句话;从实质上看,浮士德一生孜孜不倦,纵使走过许多迷津,犯过许多错误,但从未停滞僵化。所以浮士德死后,魔鬼和天使们展开了一场浮士德灵魂的争夺战。结果还是魔鬼失败,天使胜利了 。当天使们荷负着浮士德的灵魂向高空飘浮时,他们说,“凡是自强不息者,到头我辈均能救。”
浮士德和靡非斯托非勒斯是欧洲文学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两个人物,他们代表资产阶级世界观的两个不同的方面。
歌德通过浮士德一生的发展,概括了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西欧资产阶级上升时期进步人士不断追求知识、探索真理、热爱生活的过程,描述了他们的精神面貌、内心和外界的矛盾,以及他们对于人类远景的想望。浮士德自从在中古时期的书斋里觉醒以来,就强调行动,把《圣经》里的“泰初有道”译成“泰初有为”,对一切采取积极态度。他和魔鬼订约后,这样宣告说:
我要纵身跳进时代的奔波,
我要纵身跳进事变的车轮!
苦痛、欢乐、失败、成功,我都不问;
男儿的事业原本要昼夜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