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过硬得像石块般的外壳,
观看世人的住宅和他们的心,
在这两方我只看到欺骗和苦难。
在这些诗里,海涅也使用了他那独特的抨击社会弊端的讽刺和冷嘲的笔法。诗中充满民歌色彩,风格朴素,语言简洁,音调和谐,自然景物和个人感情相交融,是德国的优秀抒情诗篇。
他的散文作品《旅行札记》分为四部。第一部《哈尔茨山游记》(1826)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德国社会现实面貌的一幅速写。作者辛辣地讽刺特权阶级,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市侩的庸俗和市民阶层的浅薄和褊狭。另一方面,他也发抒了对祖国自然景色的热爱和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在艺术手法上,海涅把抒情和政论自由地结合在一起,把作者主观的印象、思想情感和对事实的客观报道融会在一起。他以讽刺、幽默、活泼的笔调,写出了令人窒息的德国现状。这部作品标志着海涅已开始走上反映现实的创作道路。第二部《观念——勒格朗特文集》(1827)用回忆的方式颂扬拿破仑在德国推翻封建制度的进步作用,把统一的法国和分裂的德国作了鲜明的对照。这本书一出版就遭到普鲁士反动政府的查禁。第三部包括《从慕尼黑到热那亚的旅行》(1828)、《璐珈浴场》(1829)等篇,描绘了意大利的风景和社会政治生活,揭露了贵族、天主教的反动性,并对当时贵族作家一味模仿古典文学的形式、脱离现实的倾向进行批判。札记的第四部是《英国片段》(1831)。1827年,海涅曾到英国旅行。他以敏锐的目光,观察了当时欧洲资本主义最发达的英国社会中的阶级矛盾。他从繁华的大都市的背后,看到一贫如洗的劳苦大众的生活。《伦敦》一章深刻地描绘了他在伦敦街头目睹的下层人民的悲惨景象,指出在大多数人挨饿的同时,却有少数人沉湎在宴乐中,他们就是贵族和大资产阶级。这些人给下层人民制造贫困,他们是剥削者和压迫者。海涅痛骂他们是“趾高气扬的盗贼”。作品结束时,海涅预言了爆发革命的必然性。
从1831年起,海涅流寓巴黎。和圣西门主义者的接触,和法国进步作家的交往,扩大了他的眼界。另一方面,他也看到法国大资产阶级篡夺了七月革命的胜利果实,人民生活并未改善。他认识到“这个资产阶级跟那个贵族阶级是同样没有用,它以同样的自私自利代替了贵族”。海涅对七月革命的幻想逐渐破灭。这一时期他为德国报纸写稿,报道法国情况,抨击法国统治阶级。后来他把这些文章辑录成书,题名《法兰西现状》(1832)。同时,他也密切注意祖国的发展。他为法国报纸写过许多关于德国情况的论文,其中最重要的是《论浪漫派》(1833)和《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1834)。
《论浪漫派》一书集中表现了海涅的文学观点。他猛烈批判德国消极浪漫主义的代表作家,称他们是“死亡的诗人”,他揭露他们在社会、政治上的消极作用,指出他们的逃避现实的作品只能“危害祖国的自由和幸福”。他提出文学必须和生活相结合,正如希腊神话中的安泰不能离开他的大地母亲一样。他企图通过这部作品,结束消极浪漫主义在德国文坛的统治地位。
在《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中,海涅对德国历史上宗教和哲学方面的著名人物逐一作了评价。他嘲笑康德和费希特的唯心主义哲学,批判黑格尔的“一切现实的都是合理的”的反动观点。但是他也看出了黑格尔哲学的革命意义。后来他在《教义》(1842)一诗里,又进一步肯定黑格尔哲学中的积极因素。恩格斯对海涅这种敏锐的观察给予很高的评价,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中指出,海涅是第一个看到德国古典哲学的革命意义的作家。
四十年代,海涅的创作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德国1848年资产阶级革命前夕,起义事件不断发生,海涅很受鼓舞。1843年,他在巴黎结识了马克思,四十六岁的海涅对年轻的马克思非常尊敬。和马克思的交往使海涅加深了对社会矛盾的认识。这个时期他所写的许多诗歌突破了个人抒情的范围,密切结合当时德国革命斗争的实际。其中一部分标题为《时代的诗》,对一切反动势力予以尖锐的嘲笑和抨击,发出了推翻旧制度的响亮号召,如著名的《等着吧》、《西里西亚纺织工人》、《掉换来的怪孩子》、《一六四九——一七九三——????》等。
在短诗《等着吧》(1844)中,诗人说,他不仅能发出美丽的闪电,还有打雷的才能。一旦适当的日子来到,他将发出雷鸣的言词,霹雳的响声:
暴风雨将要在那一天,
甚至把一些槲树吹倒,
一些教堂的高塔要倒塌,
一些宫殿也将要动摇!
在这里,诗人毫不忌讳地直接向封建贵族和教会发出的战斗的宣言。
《西里西亚纺织工人》(1844)这首最富有战斗性的诗反映了1844年西里西亚织工的起义,歌颂他们是自觉的战士和旧制度的掘墓人,他们一面织布,一面发出对上帝、国王和专制国家的三重诅咒:
梭子在飞,织机在响,
我们织布,日夜匆忙——
老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
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
我们织!我们织
恩格斯推崇说:“这首歌暗中针对着1813年普鲁士人的战斗叫嚣:‘国王和祖国与上帝同在!’,这种叫嚣从那时起就是保皇党人心爱的口号……”恩格斯认为,这首歌的原文是他所知道的最有力的诗歌之一。《掉换来的怪孩子》(1844)充分表达了海涅对军国主义普鲁士的莫大憎恨,诗人用讽刺夸张的手法来刻画它的丑恶、愚蠢、侵略、贪婪的特性:
一个孩子有个大葫芦头,
浅黄的髭须,苍老的发辫,
蜘蛛般的长臂可是很强健,
有巨大的胃,肠子却又小又短——
海涅在他晚年所写的《一六四九——一七九三——????》(1855)一诗中,叙述了1649年英国专制国王被判处死刑,1793年法国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他预言,德国封建王朝覆灭的年份必将到来。所不同的是,英、法两国的资产阶级在1649和1793年曾经是革命的,而德国资产阶级则要跟在德国王朝的灵柩后面哭哭啼啼。海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德国资产阶级的软弱性。
海涅的政治诗含有辛辣的讽刺,节奏有力,文字朴素,譬喻生动,形象通俗鲜明。
海涅最突出、最重要的作品是政治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1844)。全诗共二十七章,以冬天象征死气沉沉的德国,通过童话般的幻想,逐章对德国的检查制度、关税同盟、骑士制度、政治上的分裂等现状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抨击。反动的普鲁士统治者、目光短浅的资产阶级激进派、奴颜婢膝的市侩、虚伪的宗教、狭隘的民族主义者都遭到海涅的辛辣讽刺和嘲笑。诗一开始就斥责德国消极浪漫主义所唱的“绝望的曲调”,反对那种麻痹人民思想的“催眠曲”。作者针锋相对地提出他自己要制作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要在地上,建立平等自由的“天国”。紧接着,他又猛烈攻击普鲁士专制政体,把它比作一只丑恶的鸟。在第七章里,他嘲笑当时的德国说:
法国人和俄国人占有了陆地,
海洋是英国人的,
我们的支配权却不用说
只是在梦中,在天空的王国里。
第26章把腐朽、分裂的德意志36个封建小邦比作“三十六个粪坑”,认为清除这些粪坑决“不能用玫瑰油和麝香”,必须用暴力。海涅显示了他同反动统治作斗争的坚定性。在第十二章里同资产阶级激进派论争时,他指责他们反封建不彻底,他自己决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逃避斗争,他“不是羊”也“不是狗”,而是一只富有战斗性的凶狠的“狼”。长诗集中地体现了海涅艺术风格的特点:夸张的讽刺、离奇的譬喻、民间的传说、个人的幻想和风趣的对话都交织在一起。
海涅晚年由于长期患病卧床,脱离现实斗争,曾一度产生苦闷的情绪。这种心情在他的诗集《罗曼采罗》(1851)里得到反映,但其中也有一些优秀的政治讽刺诗,表明作者并没有完全失去斗志。在他去世前一年写的《路苔齐亚》法文本序言中,海涅表示了他对共产主义的态度,他认识到“未来时代是属于共产主义者的”。但因为海涅生活在欧洲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已经过时,而无产阶级革命的条件还未成熟的过渡时期,他不能正确认识未来的共产主义。他一方面愤怒地抨击封建贵族的反动势力,对资产阶级社会作了揭露和讽刺,甚至看到劳动人民起来革命的必然趋势,另一方面,他却始终没有突破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立场,认识不到劳动人民的巨大的历史作用,因而把共产主义看作一般的平均主义,担心在共产主义社会里,胜利的无产阶级只重视创造物质财富,会用“粗糙”的双手毁坏人类的文化艺术;这种观念使海涅对共产主义怀有疑惧心理。
和海涅同时代的、但是逝世较早的另一个革命民主主义作家格奥尔格·毕希纳(1813…1837)出生于医生家庭,自己也学过医。他很早就接受法国革命思想的影响,为了解放农民,使他们摆脱封建枷锁,他团结了一些农民、手工业者和知识分子,于1834年组织“人权协会”,进行秘密的革命活动。他主办《黑森快报》(1834),写了许多政论文章,号召农民起义。在每份快报的首页都写着法国革命时期流行的两句口号:“对茅屋——和平,对王宫——战争!”作者运用通俗的语言和精确的统计数字,使文章富有说服力和鼓动性,他在激励农民起来推翻封建诸侯的时候说:“擦亮你们的眼睛,数数你们的压迫者的数目吧,他们所以有力量,全在于他们吸取了你们的鲜血,在于他们有一支从你们那儿征集来的军队。”“你们长年累月在土地上耕掘,那么也给你们的暴君挖一个坟墓吧!”
毕希纳的创作期只有三年,共写过三个剧本,其中较重要的是《丹东之死》(1835),以法国大革命时期罗伯斯庇尔和丹东两派之间的冲突为背景。作者肯定罗伯斯庇尔的革命坚定性,虽然对丹东之死抱有一定同情,但还是谴责了丹东放弃革命,沉湎于个人的生活享受。在丹东要求罗伯斯庇尔放弃革命政策的一段对白中,罗伯斯庇尔回答丹东说:“社会革命没有结束;谁要是半途停止革命,那就是给自己掘坟墓。”但作者又认为罗伯斯庇尔的革命政策并不能解决广大劳苦人民的生活问题,正如丹东在煽动群众时所说的:“你们要面包,他们把头颅扔给你们!你们渴,他们叫你们喝断头台上的血!”剧本表达了作者要求推翻封建制度和改善人民生活的德国革命民主主义的观点,但是他仅仅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上反对社会贫富不均的现象,对于怎样才能解决人民的“胃”的问题,消除贫富不均,毕希纳自己也是模糊不清的。《沃伊采克》是一部未完成的社会悲剧,取材于当时在来比锡发生的一起大案件。戏剧的矛盾建筑在阶级对立的基础上,主人公来自穷苦的下层人民,他为生计所迫,给一个医生充当试验品,过着动物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