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老耳聋,服侍她的女仆说话声音小,她听不见;说话声音大呢,又说是在那里叱喝她。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有我一个人能得她的信任。但我因为教会的工作,灵食社的工作,还有许多事务,每日都是忙得顾此失彼,又不能总在母亲身旁服侍她,只可尽所能的,每日稍待空闲,便来到母亲面前,想望能给她一点安慰。因此从姐姐去世以后,一年多的时间,对外省的约会都不能答应。除了两次到天津,两次到山西工作,每次不过几天的长久,此外所有远方的邀请一概推却了,好在家中陪侍母亲。但到今日我总因为不能放下一切事工,昼夜好好服侍母亲一些日子引为憾事。不过也真没有法子,神交托我那样多重要的工作,又怎能放下不去作呢?
母亲真是一位有福的人,因为她的儿子蒙了神的选召,为神作着那最宝贵的工作。母亲却未曾看见这个真理。她在我身上的希望是作阔事、多赚钱、置产业、享幸福。母亲看见我幼年的同学有作阔事或置房产的,便常常羡慕,叹息自己的儿子总是这样辛苦劳碌,一年常是有几个月在外面,在家中的时候也是夜以继日的劳苦作工。她只觉得她的儿子太辛苦,少享受。这是她心中痛苦的事。她却不知道她的儿子比她所羡慕的那些人快乐得多,幸福得多。有时有圣徒去看她,对她说,「王老太太,你多么有福啊!你的儿子所作的工,作总统的人都赶不上。」她总是回答说,「太劳累,太辛苦。」她如果能看见她的儿子所蒙的选召是多么佳美,所作的工作是多么重要,她将成为多么快乐的人哪!可惜她是有福的人,但不知道她所有的福,也不会享她所有的福。这真是她一生极大的损失,也是我心中引为痛苦的事。
从母亲病重到去世安葬,众圣徒在各方面都尽力帮助我。母亲去世的那夜,有四位圣徒陪我一同照顾她,更好的是其中有二位是护士。她们会照料病人,会为去世的人擦身体、换衣服。那天他们四个人给了我极大的力量和安慰。我亲眼看着抚养我、爱护我四十七年之久的慈母断气,这是一件我极难担当的事。但因着这几位圣徒在我旁边,加增了我许多的勇气。当母亲断气的时候,我伏在我儿子的肩头上,在神面前献上了我的祷告。从母亲去世到安葬,一切的事差不多都是众圣徒帮助我办理。我家中的人只有妻和儿子,连我一共就三个人。可是在这个属灵的大家庭中,爱我的人却数不过来,所以我未曾费什么力气,一切的事就都办好了。天津的圣徒得着了消息,有九位长途跋涉前来送殡。他们说就是因为时间太匆促不然还有更多的人会来。香山的几位弟兄姊妹也放下工作到城内来参加送殡。
8月22日上午9时30分举行丧事聚会,有二百几十位圣徒参加。其中有些人在公事房和学校请了假前来。家中极小的两个院子坐满了人还站满了人。我请老友王克尘先生主领这次的聚会,我也略说了一些话。会毕以后,就移送母亲的遗体到东直门外教会义地安葬。47年前母亲抱着我进到这所房子里来,我那日送母体的遗体离开这所房子。因神的救恩和应许,我不应当悲哀,但人是有感情的,我不能抑制我的感情,我不能不下泪了。
从母亲逝世到发丧,前后一共占着四天。我是有意这样安排的。因为按着一般的习俗办理丧事从人去世到出殡,总需要占单数的日子。最少三天,或是五天,七天,九天,再多也必须是单数。他们的见解是说,如果双日发丧,家中会死两个人的。许多基督徒也受着这种习俗的影响,发丧必须规定单日。甚至明明的四天出殡在事实上最适宜,他们也要多延一日。他们口说不信这些不合真理的事,但他们不敢冒这个险,惟恐真会再死一个人。我必须领头破除这种迷信,所以我这样作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是等到她完全断了气,才开始为她擦身体、换衣服的。我国人有一种最残忍的迷信观念,就是在人快要死还未断气以前,赶快给他换上寿衣,这是因为一般人认为一个人在断气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他的灵魂在阴间便总是穿着那一身衣服。请想一个人在将要离世的那一点时间,还不容他安安静静的度过,却大家七手八脚的拉他扯他,使他身体痛苦、心中难过,这该是多么残忍的行为呢?可叹许多基督徒也随从这种残酷迷信的习俗!我们为母亲换好了衣服以后,也不照着习俗那样把死人停在门板上,却把母亲的遗体停放在一架平日使用的铁床上面,直到次日入殓的时候。
在母亲出殡的那天,我们在进门的墙上,和棺柩旁边的柱子上,都贴了大字的通知,写着:「对遗体行敬礼与真理不合,敬请亲友勿在柩前鞠躬。」因为我在会堂中讲过馈送花圈是古代欧洲敬拜假神的遗俗,基督徒不当随从这种风俗,所以圣徒中没有人赠送花圈,有两位相识的人因为不知道的缘故送来花圈,我们只好收下,却没有陈列,并且对赠送花圈的人说明原因,请他们原谅,也向他们致谢。母亲去世以后,我和妻并我们的儿子都穿了全身黑色的衣服。我戴了黑色的帽子,妻头上蒙了黑纱。母亲的柩是用一辆西式的柩车拉着。当举行丧事聚会的时候,我们是站在柩前一旁,柩前我们摆列了几盆鲜花。讣闻是我自己拟的,与前几年我为几家治丧的信徒所拟的大致相同。文为:
「先母李太夫人于主后一千九百四十七年十月 十八日下午十一时五十分在寓离世安息距生于主后一千八百六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阴历乙丑年九月初三日)在世寄居八十三载。兹定于十月二十一日上午九时三十分在甘雨胡同二十九号本寓举行丧事聚会会毕移送遗体至东直门外教会公茔安葬静候基督再临时复活见主谨此讣
闻 子 明 道
王 敬启
媳 刘景文
孙天铎敬告」
我写这些是供给各处信徒一些参考的资料,并不是说办理丧事必须照这里所说的办法。同棺柩和遗像致敬并赠送花圈是绝对不合真理的,这两点信徒绝不至从俗。至於丧家穿黑色的衣服或白色的衣服,棺柩用车拉或用人抬,发丧在第几日,这都是可以斟酌情形和需要办理的。我这样作容易得很,因为我家中除了妻和子以外并没有别人。如果还有尊长在上面,我就不能这样完全不顾他们的意见了。至於计闻也不一定拘於我所拟的这种格式。不过「不孝某某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妣。」 「孤哀子某某泣血稽额」等等不合真理、言不由衷的谎言,基督徒绝不可以采用。基督徒也不可向着棺框作什么事,就如上香、献花、读祭文、致敬等等的行动,因为那都是与祭祀敬拜死人有关的事。
我们为母亲所立的墓碑,上面所刻的字是照下面的样式:
「主后一八六五年十月二十二日生
一九四七年十月十八日安息
先母李太夫人文义暂息之所
子 明 道
王 敬启
媳 刘景文
孙天铎立石」
母亲去了。回忆从我生下来以后,母亲带着姐姐和我度了二十八年岁月。妻来了以后,是四个人,我的儿子天铎生了以后,增加到五个人。今日又剩下三个人了。从人事说,我家中的人最少,景况最凄凉,但感谢神,我现在有一个很大的家庭,好几百位圣徒都与我一同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我们在基督里相亲相爱,共同生活。不,我的这个家庭里不只有几百位,因为在离北京遥远的地方也有许多圣徒那样关心我,爱护我,为我祷告,这些人都是我家中的人。我的主在世上的时候曾用手指着祂的门徒说,「看哪,我的母亲,我的弟兄。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亲了。」(太十二49…50)我的母亲去了,但我仍有许多母亲。我的姐姐去了,但我仍有许多姐妹。我从来就没有弟兄,我现在却有许多弟兄。我不但一点不孤单凄凉,而且我最有福,最快乐。我还盼望当我在主的面前再见看我的母亲和姐姐的时候,她们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心中充满怀疑、忧惧、误会、痛苦,乃是大有快乐,大有平安,与我一同歌颂神的慈爱和拯救。那将要成为多么有福的日子啊!母亲和姐姐都去世以后,我每逢走进她们所住的屋子,每逢看见她们遗下的用品,便心中悲伤,潸然泪下。我知道神不怪罪我,连我的主也曾陪同祂的两位女徒在她们的兄弟拉撒路的坟墓前哭泣。但当我见主的那日,我便永远不再流泪,因为经上明明记着那时候的情形说:
「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启廿一4)
1947年12月29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