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桑家的老的和小的,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牺牲了!”
“奶奶!”她再喊,心里更迷糊了。
“我告诉你吧,”奶奶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是骗了我一阵子,什么吉他风波啦,什么 永远不唱歌啦,哎,你真把老奶奶哄得团团转。可是,后来,我越想越不对了,越想越不可 能。但是,你又活生生是我的桑丫头!我心里知道总有些不对劲。然后,有一天,我在尔凯 的抽屉里发现一封信,一封他假装桑丫头写给我的家书,一定因为及时发现了你,这封信也 忘了毁掉。我不服气了,再继续找,于是,我找到了一些全是洋文的信件,我到了一趟台北 邮局,请那儿一位好心的小姐帮我翻译出来,所以,孩子,我都知道了,我的桑丫头是真的 不在了。”雅晴呆望着奶奶,眼里顿时涌上了泪水。
“对不起,”她哽塞的说:“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恶意要来欺骗你的。”“别哭别 哭”奶奶慌忙说,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用衣袖去擦拭着她的眼睛,一面急急的说: “你可不能掉眼泪,你如果掉眼泪,奶奶也要哭了哇!”
“好!我不哭。”她擦干了泪痕,再望向奶奶。“你回家居然没有说!”“唉!孩子们 用了那么多心机来让我开心,如果我说穿了,会多伤他们的心呢!而且,说真的,我当时并 没有不开心,我反而很高兴。桑桑去了,是我老早就怀疑的事,也是件不能改的事实……我 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去哀悼已经失去的人,不如把这份感情用来怜取眼前的人?”
“是的,你说过!”“记住这句话!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失去一些的!记住它,对 你将来也会有很大的帮助。”奶奶说得口都干了,雅晴端了杯水,送到她面前,让她喝了两 口,然后,奶奶又说了下去。“事实上,真正穿帮的并不是你,最引起我怀疑的是尔旋,他 行动古怪,整天那两个眼珠子,就跟着你转。哎,宝贝儿,奶奶是老了,人越老,经验也越 多了。那孩子是着了迷呢!几时听说过,哥哥会对妹妹着迷的呀?”
雅晴的脸发热了。“奶奶,你什么时候证实我是假的了?”
“九月中。”“噢,”她愣住了,“这么说来,你老早老早就已经知道了?”
“是的。”雅晴扬着睫毛,定定的看着奶奶,心里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这些日子 来,她演戏,尔旋演戏,尔凯演戏,兰姑和纪妈统统联合起来演戏……她却再也没想到,这 里面戏演得最成功的,居然是奶奶!大家都没骗倒老奶奶,而奶奶却把每个人都骗了!她望 着奶奶,看得发呆了。
“怎么了?”奶奶推推她。“我在想……我们……都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
奶奶居然笑了起来。“让我告诉你,装糊涂比什么都容易。”
“那么,奶奶,为什么你不继续装下去呀?让我也得意一下,我演得好用功啊!”“宝 贝儿,”奶奶收起了笑,郑重而又诚恳的说:“我可以对他们再装下去,让他们开心,对 你,我不能再装了。奶奶有些知心话非跟你说不可,你也知道,我已经多拖了好些日子,我 怕再拖不了多久,奶奶就没机会跟你说了!”
“奶奶!”她再度惊叫。
“哦,是的,奶奶也知道,”她了解的看着雅晴。
“李医生跟他们联合起来骗我,其实,我心里都有数!”
雅晴目瞪口呆,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让我快些说吧!”奶奶拉着她的手。“否则,他们会怀疑奶奶为什么把你留了那么 久。听我说,宝贝儿,你有次生病了,尔旋有次撞车了,我不再追问你什么。当你生病的时 候,尔旋那个呆子就坐在你房门口扯头发……宝贝儿,我知道你遇到了万皓然。那姓万的孩 子和我们桑家像是结了不解之缘。以前是桑桑,现在是你。”
雅晴怔怔的坐着,不说话。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事情,是这个老太太所不知道的。
“你明白,桑桑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命根子,桑桑对我有任何要求,我几乎是有求必 应。只有一次,我反对了她,就是她和万皓然的婚事。”奶奶深切的凝视着雅晴。“当年桑 桑太小,她不能了解。现在呢,你也卷进去了。知道吗?当年,我见过万老太太。” “哦?”“我和万老太太谈了很久,我也见过万皓然。你必须明白,万皓然确实非常可爱, 他有股魔力,他有男子汉的气概,他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是,会是世界上最令人痛苦 的丈夫!”雅晴听得痴了。“他是一只鹤。一只孤独的鹤。你当然听过鹤立鸡群那句话,他 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他就比别人出色,这种男人,哪一个少女会不爱他呢?但是,他不会 被婚姻拴住的,当他真正恋爱的时候,他不争取,反而逃避,他怕爱情,怕婚姻……他从来 没有要娶过桑桑!我想,他也没有要娶过你!孩子,”奶奶柔声的问:“他向你求过婚吗?”
雅晴摇头。“你瞧!这就是他!老实说,我很欣赏那孩子!我相信,全世界没有一个女 人能拴住这匹野马!这种性格,也是相当让人服气的。好了,宝贝,我长话短说,”她把雅 晴更近的拉到自己面前。“你会走进桑家来,你会让我叫了你这么久的宝贝儿,你会姓了咱 们家的姓,你会叫了我大半年的奶奶,你会——让我那个傻呼呼的孙子坐在你房门口扯头 发——总算你和我们桑家有缘。孩子,我今天给你挂了一块有‘桑’字的金牌,我跟你说了 这么多,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真正做我们桑家的人?”雅晴满脸通红,低档的唤了 一声:
“奶奶!”“你知道,我很害怕吗?”奶奶说。
“怕什么?”她不解的。
“万皓然。”奶奶坦率的说了出来:“怕他在你心里的份量超过了尔旋……会吗?” “奶奶!”她低下头去,有些羞涩,有些矫情。
奶奶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仔细看她。
“你真像桑桑。”“我保证,奶奶,”她含糊的说:“我不会像桑桑那样做傻事,我毕 竟不是桑桑。”奶奶的眼睛亮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奶奶的声音低哑而温柔。 “我打心眼儿里爱你疼你,当你生病那段日子,我真是急坏了。哎,宝贝,不是我做奶奶的 夸自己的孙儿,相信我,尔旋会做一个好丈夫。我看着这孩子长大,从没见过他这样失魂落 魄,他一向也是骄傲的,也是有个性的,我还怕他永远讨不到老婆呢!但是,他对你, 哎!”奶奶深深叹息。“他那么爱你,这份爱也值得珍惜吧!”“奶奶!”她的脸更红了。 她轻轻把面颊靠在奶奶胸前。“我珍惜的,我一直很珍惜的!”
“那么,你要真正做我们家的人了?”奶奶问,微笑起来,似乎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 “奶奶老了,对人世已经没有什么希求了,但是,如果知道你会嫁给尔旋,我想,我就再也 没什么遗憾了!”“奶奶!”她责备的喊,面颊红得像五月的石榴花。“不要这样说,不要 讲那些丧气话,让我告诉你吧,我为万皓然动过心,可是,我想,我一直爱着尔旋。您放 心!”她压低声音:“我会嫁他的!”“说清楚一点,”奶奶兴奋的:“别忘了奶奶的耳朵 已经聋了呀!”“奶奶,”雅晴提高了一些声音,热烈的低喊:“你的耳朵根本不聋,你的 眼睛看得比谁都清楚,你的心智明白,你的脑筋是第一流的……不过,你一定要逼我再说一 次,我就再说一次:你是我的好奶奶!我答应你,我会嫁给他的,嫁给桑尔旋!行了吗?我 的老祖宗?”
奶奶笑了。那笑容又幸福,又满足,又欣慰,又快活,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笑了。三天 以后,奶奶在睡眠中与世长辞,唇边还带着笑容,眼角还充满了笑意。
梦的衣裳 15
葬礼已经过去了。奶奶被安葬在阳明山的公墓里。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生命就是这样,永远在一代又一代的替换。从葬礼上回 来后,雅晴就在房间里,把她的皮箱摊开在床上,她开始慢慢的、慢慢的把自己的衣服,一 件件叠好放到箱子里去。她房里有架小电视机,打开电视,她让荧光幕上的戏演着,她并不 看,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想自己的心事。她的戏已经演完了,她该回去了。她住了手,忽然 陷入某种沉思中。是她的戏吗?不,是奶奶的戏演完了。或者,每个人都一生下地,就开始 扮演自己的角色,直到死亡,角色才算演完。奶奶,她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一个大时代中 的小女人,像大海中的一个小泡沫,没有人注意它的升起,也没有人注意它的消失。在我们 这个时代里,有多少这种默默而生,默默而去的人呢?
她摇摇头,明知道奶奶的去只是迟早的问题,她仍然满怀酸楚。在这一刻,她才更深的 体会到,自己有多深的爱着奶奶,事实上,在她见奶奶的第一面时,她就已经爱上这个满怀 创伤,却仍坚强屹立的老人。她爱她,她真的爱她……把衣服堆在床上,她默默的拭去颊边 的泪水。
楼下还有很多客人,李医生夫妇、宜娟的父母、和一些尔旋父执辈的朋友们,正在客厅 里谈着话,谈一些久远以前的过去,一些老太太的善举,一些历史的陈迹。尔旋、尔凯、兰 姑、纪妈、宜娟……都在客厅里招呼着。雅晴重新从衣橱里取出衣服,没有人注意她的离 开,大家并不太热心于从美国归来的小妹妹。明天,尔旋可以很自然的告诉那些亲友们,小 妹又回到美国念硕士去了。不久,大家就会把桑桑完全淡忘了。这社会就是这样的,人人都 忙,人人都有自己的喜剧和悲剧,再也没时间去注意别人家的事情。小桑子,她也只是沧海 一粟而已。她再擦擦眼睛回想起来,奶奶是多么坚强!小桑子、宝贝儿、桑丫头……她却明 知道眼前是个冒牌货!为了让尔凯尔旋兰姑纪妈高兴,她把所有的悲哀都隐藏在内心深处, 将计就计的跟着大家演戏,甚至,她并没有因为雅晴不是桑桑而少爱她一点。当她生病时, 她照样不眠不休的守候在她身边。奶奶!哪哪哪哪哪!她心里在低唤着,下意识的看看窗外 的天空,湖对面的树林后面,正有一缕炊烟在袅袅升起。她望向天上的白云,奶奶,你在天 有灵,会不会想到,现在最强烈的想念着你的人,是那个在你生命最后的六个月中,闯进来 的陌生女孩。有人敲门,她来不及回答,门开了。尔旋走了进来。他一面进门,一面说: “我注意到你悄悄上楼来了……”
他忽然住了口,呆呆的望着床上的衣服和皮箱。“你要做什么?”他问。
“戏演完了,曲终人散,我也该走了。”她凄苦的说,仍然在想着奶奶,想着那最后的 一个耶诞夜,大家跳“狄斯可”,奶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他们取悦了奶奶,还是奶奶取 悦了他们?尔旋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把箱子用力阖上。
“你发疯吗?”他急促的说:“这儿就是你的家,你还要走到哪里去?”“不。”她着 他:“我必须回到陆家去。”
“你还是要回来的,是不是?”他盯着她。“我们何必多此一举?本省人说,结婚要在 热孝里,否则要等三年。大哥已经在和宜娟的父母商量这件事了。我们也速战速决吧,怎 样?”
“不管怎样,我要先回到陆家。”
他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