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光一闪-lightw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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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光一闪-lightwave-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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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照旧是下雨,我于是悲痛,原来我的运气不分阴阳黑白一直都很差。我活着的时候运气不好,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没做成,现在成了鬼居然也是一样,于此我倒忽然明白为什么清明总有人烧钱给家人,他们竟知道鬼也是万事不顺的。

我这人确实非常倒霉,三天前是星期天,我出门买日常用品。本来买日常用品应该是我老婆的活,那一天她被同学拉走开同学会。我对同学会一直都深恶痛绝,就我所知三十岁以上的人开同学会大约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互相勾引。小时候在学校里没能双宿双飞的人都想靠同学会找找以前的旧情人。我老婆在学校还是大美女,追她的人我手脚并用都数不完,她这一去能出什么事我心里没数。我碍着她同学的面子,不能不答应,所以买卫生棉新内衣裤袜子纸巾这些烂事就得我去。我等老婆走了半个钟头之后给我女朋友挂了个电话,她正在家被窝里猫着,我说我这就过去陪你,然后我就出门去了她家。我这个女朋友是我上个月公司跟合作企业联欢的时候认识的,小个,干巴身子骨,笑起来跟小狐狸似的。我不是说我老婆不漂亮,也不是说她没味道,我就是一时迷糊,着了这姑娘的道了。我们俩在一起我就跟她爸似的,哪回操她我都挺有罪恶感,越有罪恶感越爽。所以我总说人活着就是贱,结果现在我死了也不见得好哪去,还是一样难受。
我那个女朋友叫小英,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没进公司几天就叫他们老板儿子给上了。这种事我见多了也就没觉得有什么稀罕的。联欢那天跳舞,我不会跳,就坐在一边喝酒看哪个姑娘的腿漂亮。我老婆那会正在单位加班,所以我没法带家眷来。喝着喝着,一个姑娘就拧着屁股走我旁边来了,问我是不是谁谁。我说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也不认识你。那姑娘嘻嘻笑了就把起我的手说哎呀我们老总总夸您车开的好,哪天也让我试试不好么?我也是赶上多喝了点,叫她这么一拽我跟着一使劲,这丫头就靠我怀里来了。我从来也没想过能在三十五岁碰上点婚外恋什么的这种东西,后来我和小英靠着搂着出了会场就直奔宾馆去了。她先声夺人把我按床上就打算开工,我有点不争气地吐了她一身。后来据她说她就把我扒光了洗干净了然后看着我等我醒,我自己记的是我醒了之后我就把她干了。那之后她就是我女朋友了,说不好听点,那叫情妇。
我的死跟小英有直接关系,那一天我要不是在她那跟她捣鼓了一上午才去买东西就不能赶上中午商场促销人多,人不多我就不能那么晚出去,也就不能赶上那场大雨。赶上大雨的我因为车借给老板他外甥只能步行,下雨之后我想站在路边打出租车,忘了身后有棵大树。开始下雨不久一个闪电劈过来,我就跟那棵树一块玩完了。
我活着的时候太多事跟着我,想断也断不了,现在我不想断它们也都断了。我被上边通知说七天之后才能定下来去向,一看那使者脸上坏笑不断我就知道他们根本就是让我等七天之后攒够了贿赂的资本再说。所以现在我游荡,我女朋友和老婆都跟我没关系了,可是我还是想她们,我想让她们给我烧点纸钱,不管阳关鬼道都需要钱,尤其我现在连她们的人都碰不着了。
现在我一看见下雨就烦,那次把我劈得浑身焦糊,魂魄升上来了,肉体却堕落下去。那一天我在百货商场的这条街来回走了二百多遍,眼巴巴看着那棵树的魂被先带走了,使者说它“毫无心计,和人不同”。我就得在这等着七天过了,撒开眼看四周还都是我平时见惯了的忙碌样,小姑娘走路一蹦一跳,老头带着年轻小丫头。这是我熟悉的世界,铺陈了一堆了无生机的故事。我站在那淋着小雨,忽然想起来以前有个叫普鲁斯特的混蛋写过一本书,说生命都象流水一样在眼前掠走,自己只能如死人一般躺在水底下看着一样一样的东西从眼前消失。那真是做人活着才能有的感触。我到三天前为止一共活了三十五个年头。在我二十岁年富力强并稍有思想之前,我认为生命就是每天无穷尽的蓬勃和玩耍,抓紧一切时间看书写作空谈自己喜欢的话题。等到我二十岁之后,开始工作赚钱,忽然之间楼啊车啊儿子老婆啊这些问题就都出来了,于是我认为生活就是把这些想要的都抓到手。等到我过了三十岁,有了孩子和老婆,有了自己的楼房住,有了别人花钱养着的车开,我又想生命不该如此平淡单调,我又去搞外遇。等我现在站在这里靠着升天的日子,我又明白了其实我之前所想的不过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期望太高,得到了没有预期的喜悦。比方说我在这之前并没对死抱有多大兴趣,现在在我看来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无聊,最少我还能走动,还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还能担心着我升天之后的出路。为此我很是怀疑上边的公正性还有所谓升天之后的待遇问题。有人跟我讲过一个笑话,说一个人死后天使问他天堂和地狱去那个,然后各放了一段录象给那人。天堂里的人生活沉闷,没有一个笑着的,地狱则幻歌笑语热闹非凡。那人没犹豫就选择了地狱。到了地狱他看实际情况跟宣传的差了太多,就质问天使:“你们这不是骗人么?”天使耸肩告诉他:那其实是广告。我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想,期望没有了,失望也消失。
在我活着的时候,有很多回,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了无生趣一心想死,到最后终于都顶过来。等到我活得上瘾,刚刚开始初尝生活快乐的味道,我又莫名其妙死掉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学校读书,有一天看一本中学生杂志说人一辈子该给自己定下一百件能做的事然后逐一完成。等到了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相信那种话把自己想做的事写满纸单。其中有很少一部分我已经做过,其余的都还没尝试过。而到了我三十五岁,又发现有许多事因为年纪大了做不了,另外一些事因为年龄不够还不能做。我知道人这一辈子走下来必然拖泥带水有遗憾,比如我所后悔的外遇。我想我就是那种做过一心嘴硬不后悔、没了就扼腕叹息不止的人。而我最觉得难过的是我的记忆仿佛年代久远的油漆,一块一块已经剥落下来。在我活着的时候忙忙碌碌,早上上班中午吃饭晚上跟老婆做那事抽空幽会情人,领着孩子上公园,接老板的情妇去烫头,跟哥们赶人情……所有时间都不归自己所有的我简直没有机会回忆。有时间的现在我却连回忆的能力都没了。
今天我运气不是特别坏,不是特别坏的意思就是说小雨一会就停了。汽车上都起了一片泥花,象污浊的生命抽象化,马路湿淋淋地闪亮,一脚踩下去水点全溅起来,大街上走路的人全都小心翼翼。我站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应该去看看我的老婆和情人,还有我的朋友什么的。这三天连着下雨我都站在这条街上徘徊,一个路过的小东西说我这种鬼叫地缚灵,我想起他的话,毫不犹豫抬脚就走出了这条街。

走到一半之后我忽然改了想法。我想现在我周围的人都知道我死了,我去看最亲近的人表演悲痛倒不如去看看离我不远不近的几个人都在干什么。有了这个想法的我一下子想起来我跟我老婆刚结婚那几个月,总晚上在自己家关灯用望远镜看对面楼。我知道这是随着个人秘密增长而增长的窥私欲,我想我在这方面比较强烈。很多次我都从对面楼的窗户里看见有人不关挂窗帘做爱,我非常喜欢那种感觉。后来我跟我老婆做爱之前总是检查窗帘,看别人看多了就很怕自己被看。
离我最近的是我们老板的情妇家。我们老板没事就叫我去接她,不是去理发店就是去书店,或者去百货商店。我很奇怪我接送她最少有两年多可是我们从来不怎么说话。她高个瘦白,是读过很多书的大学生,有事没事总带一副金丝无框眼镜。我和她说了为数不多的几次话里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戴隐形眼镜,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她跟我说要是戴了隐形眼镜可能我们老板就不喜欢她了。“他就是爱我这种斯文气。”我和小英有了关系以后经常回味这话,觉得里边禅机无限。什么这个哲人的道理那个作家的名言都不如它。我相信那些站在高处说话给大伙听的名人都因为爱自己爱的太过火,于是说出来的话一点怜惜世人的意思也没有。他们离我离的很远,一个一个象烟花一样在时间里溃散消逝掉了。我为我在少年时代曾经不止一次喜欢上某个作家的作品或者特推崇某个名人的的话而羞愧。现在我站在这里,生来的一切与我无关,道德和思想的束缚居然也消失不见,即使我自己觉得和活着没有区别依旧有烦恼。我想我是终于能理解中国人从古至今总挂在嘴边的“境界”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现在居然依旧色心不改,钻到女人的房间里看见一个穿白色内衣裤的女人还是很有冲动。女人的腿斜侧在沙发上,头发又长又浓顺下来,没戴眼镜。我又把眼睛顺着她身子扫了一遍,高耸的乳房在内衣底下凸起樱桃一样的红点,屁股圆润结实。她房间里在放一首叫《窗外》的流行歌,歌词的大意是一个男孩告别故乡前的倾诉。我要是在十多年前听这见这个歌非得感动得一塌糊涂不可。我一直猜测我们老板的女人有些说不出来的过去,现在看她一脸哀怨忧郁,我想我猜的也许没错。那女人眼下在我来看就是一具陈列出来的肉体,与我关系十分之遥远。她的大腿修长漂亮,可是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想我要是再有几年生命,或者能跟她有点什么关系也说不定。现在我无限的可能都被扼杀掉了,因为人不可能不死但是随时容易死掉。
我坐下来,漂浮半空,盯着她看。象这样一个美丽的生命,从出生到绽放,从鲜艳到枯萎。再过几十年,她老得乳房干瘪,身子回缩,脸上全都是褶皱延绵。我早就知道这种感慨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多得泛滥,现在死了也停不下来。一个女人脸上的妆点就好象她人活着将能碰到的种种遭遇,好的坏的,好的碰多了,她的妆就成功,生命美丽,坏了就反过来。想到这我忽然又痛恨起那些死了没死的宣传自己思想的人,他们把自己的结论拿出来影响别人,叫别人吃尽苦头,最后那些人又得了更多的结论,再宣传出去。我们生活的种种事就被这些人影响,自己再影响别人。就好象以前摇滚歌迷在泥浆里互相涂抹身体,其实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女人侧躺在沙发上,听《窗外》的歌,听着听着忽然开始流泪。我在少年时代,见过很多流泪的女孩,人生无法不流泪。所以有人说人生是苦难的一生简直正确透顶。其实依我之见人生就是一些普通的风和日历天,偶尔碰上倾盆大雨,或者雷电一闪。我想我们有生以来在并不漫长的几千年里孜孜以求的一个问题就是活着为了什么,或者怎样生活。剔除早上中午晚上的饭,刨去必须的出恭做爱睡眠,我们给自己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在这些时间里,我们偶尔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要么就是依旧装得人模人样假模假事。我看着那女人,她的脸年轻秀气,她的表情却风尘蔓延。我这个人有这么点毛病,就是喜欢瞎想。我想这女人是不是家里很穷出来大城市读书,最后没学费被我们老板包了的那种,我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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