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生擒了沐止薰,可是苏夏也被捉去了,在混乱中,沐温泽也被琉璃国的人救走了,这么一来,我们还亏了一个人,是以我真的觉得神伤了,也就十分能体谅容煌和柳童青黑的脸色。
囚车里坐着沐止薰,他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衬的那几滴溅在他脸上已经凝固的暗红血迹分外触目,他一路沉默,看上去十分安适的样子。我策马跟在他旁边,嘎嘣嘎嘣的磨牙。他听到了,睁开眼来朝我瞥一眼,又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我说:“二哥,你倒很悠然自得嘛!你当这是去围场狩猎吗?这是囚车!囚车!你是战俘!你是俘虏!”我龇牙咧嘴朝他咆哮,歇斯底里。
他不理我。衬得我的恶形恶状愈发的幼稚和无聊,我以前就恨他这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如今更加恨了。
柳童和容煌在前面听到我的咆哮回头看我,我居然从他们眼里看到了怜悯,不是对我的,是对沐止薰的,我气闷无比。
柳童打算先让士兵在四方府里休整一夜再班师回朝,容煌却等不及了,苏夏被捉,他觉得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恨不得立刻飞回锦瑟国负荆请罪,因而也就没有留下来休整,把沐止薰交给柳童,先带着锦瑟国的军队走了。
他们临走时,叶蔷薇找到了我。我头一次在她温婉美丽的容颜上看到了强烈的恨意,她说:“如果不是你,殿下不会被捉去,你该死!”
如果说我心底最深处还藏有一丝龌龊的沾沾自喜,那么她的话彻底把我的最后侥幸给粉碎了。作为一个人,我有一个人类的通病,趋利避害,趋乐避苦。所以当苏夏被捉时,我只想到沐止薰也被捉了,我可以不用死了,我可以不用躲躲藏藏而是坦荡的活在阳光下了,至于苏夏,我朦胧模糊的认为他一定死不了,毫无理由的坚信琉璃国一定会善待他,拒绝类似他可能会受到伤害的想法,可是叶蔷薇的话,像一根刺,我那个自欺欺人的谎言被轻轻戳了戳,“啪”的一声,破的粉碎。
吃晚饭的时候我问柳童:“柳大人,琉璃国会怎么对待大殿下?”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一般来说,如果战俘是对方的皇子,待遇不会太糟糕的,至少死不了,况且我们手里也有他们的二皇子,互相掣肘,所以大殿下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哦。”他的话略略宽解了一点我的担心,我默默的扒饭。
柳童两三下吃完自己碗里的饭,拿了个碗盛满饭,把桌上每样菜都拨了一些到碗里去,然后给我:“去给你二哥送饭。”
我虽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可是惧于他的板砖脸,还是去送饭了。
沐止薰被关在四方府的一处偏僻小屋内,门口守了四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卫兵,看到我捧了一碗饭过来,齐刷刷的让开了。
屋内很黑,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像是被强光刺激了眼睛,他皱了皱眉,慢慢的睁开原来紧闭的双眼,却是茫茫然的一片迷蒙,像是没有焦点。
我把饭碗一放,说道:“吃饭。”
沐止薰的头侧了侧,像是在辨别我的方位,我纳闷:“你眼睛看不见?”
他好像缓过来了,眼睛渐渐的有了神采,低低的说:“看得见。”
我说:“幸亏看得见,不然这么一双漂亮眼睛白长了。”
他没有说话,用手去拿碗。他双手被缚,是以拿的极其艰难。我眼见着他一手捧着碗,一手勉强翻转去拿筷子,结果将将碰到,又被碰落到地上。他也不说话,放下碗,把身子弯成一个很大的弧度,费力的用两只手去捡筷子。
我都替他感到吃力,想过去帮他忙,却又僵着迈不开步子,眼见着他终于拾起筷子,我竟然也松了口气。
这一番动作似乎花费了他极大的力气,他咳嗽了半天,拿着那双还沾满了土的筷子开始扒拉起饭来。
我说:“二哥,我记得我十岁那年,父皇赏了沐凌霄一盒酥蓉糕,我也想要,就不知死活的跑到他的凌霄殿里找他闹,你那时刚好在陪他吃饭吧,一听我也要,随手从碟子里拿起一块丢到地上,说是你挑食,不吃这个,就给我了。嘿,我就跟个狗似的,捡起你不要的糕点屁颠屁颠回去了,还被我娘一顿好骂——不过如今看来,你并不挑食嘛,什么菜都吃。”
他说:“我忘记了。”
“可是我没忘记,一桩桩一件件,我记得可清楚。”
他不说话,埋头默默吃饭。我顿时觉得我干了一件很蠢的事,就譬如说你火冒三丈大发雷霆,可是你打骂的对象是一块石头,不声不响不痛不痒,你就算气死了它还是一块石头,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我不依不饶,说:“我刚在你饭里吐了好几口唾沫。”
他连停都不停,继续费力的一口口吃饭。
我觉得,依如今我们俩这情形,如果旁边杵一个旁观者,他定会觉得我就是一个无理取闹试图博得注意的小孩子,沐止薰就是一个对我这等行径一笑而过的成熟男人。
于是我干了一件果然是小孩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我冲过去一把打掉了沐止薰手里的碗,指着他大怒:“你吃什么饭!饿死算了!”
他拿着他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我,我恼羞成怒,掉头就走。
我因为很生气,所以开门的时候是踢门出去的,于是门板扇到了在外头蹲墙角的杜三蘅身上,又反弹回来扇到了我身上,吱嘎一声消停了。
“咳咳!”杜三蘅咳嗽,手忙脚乱的捋他乱掉的一把白胡子。
我闷声不响的走,杜三蘅紧跟在我身后长吁短叹。
他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丫头啊,有时候,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用心去看,才能辨别出是非真假。”
我只当他在放屁,只觉得自己这一次和沐止薰的对峙,委实是太失败了。
第二天我们准备回谙暖京了,临行前杜三蘅拉着我依依不舍的念叨:“丫头啊,你这一走,我老头子可就孤单喽,我还有个故事没说完,可等着你回来听啊。”
我虽然答应了,可是因为不知我未来终究会如何,是以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没有底。杜三蘅扯住我的衣袖,一手就去拔自己的胡子,他拔了三根胡子,每拔一根就痛苦的嗷叫一声,嗷叫三声以后,把胡子交给了我。
我瞠目结舌:“大爷,这是……”
他一边揉着脸,一边说:“信物。丫头,你以后没地方去了,就拿着这胡子到混搭儿地区来找我,如果我不在了,就找混搭儿地区的任何一个人,他们看到这胡子都会收留你的。”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杜三蘅的胡子还有此等奇妙的用处,一时间惊奇不已,我问他:“大爷,这胡子可容易仿造啊,我要随便扯个其他人的胡子来蒙你,你认得出吗?”
“不不不,老夫这胡子可不普通!”杜三蘅开始吹,“这么有光泽又雪白的胡子,除了我有,还有谁有?”
就是这一瞬间,杜三蘅在我心中的形象从有强大背景的神秘人直接降为了招摇撞骗的神棍。
我把他那三根胡子放到我贴身的小荷包里,里面还有一块玉佩,百里安寂送我的玉佩。以前没仔细看,如今透着光细细一看,果然看到了一条盘踞的龙,一看就是值钱的东西。与杜三蘅那三根胡子一比,益发衬得那三根胡子十分的不靠谱。
虽然沐止薰和来时的我同坐囚车,但显然沐止薰的待遇还是要比我好很多,他略略的咳嗽几声,柳童就殷勤的打马上前问是否需要披风:“谙暖国冬日的朔风是有点猛,我看二皇子还是披上披风,以防风寒的好。”
我抢在沐止薰开口前对柳童喊:“柳大人!我要披风!”
柳童那时正拿着那领披风,一听这话,看了眼沐止薰,后者微微笑着说:“薰蒙柳大人关爱,只不过这点风还吹不倒我,还是不要了。三妹是姑娘家,身体羸弱,还请柳大人把披风给三妹吧。”
柳童望天无语,在我殷殷期盼的眼神下臭着脸把披风递给我,策马上前去了。我披着披风绕着沐止薰的囚车得意洋洋的走了好几圈,诅咒他:“二哥,我真希望你被冻死!”
他突然低头猛烈的咳嗽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一张脸苍白中泛着青灰色,如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平静无波。他说:“我也希望。”
31令牌
我们一行人回到谙暖京的时候,容弦亲自在皇宫门口迎接我们。
暖阳在容煌身后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看到我的时候激动的扭了扭屁股;我看着容弦缓步向我走来,油然而生一股救世主的自豪之感,仿佛我是谙暖国的救星似的,结果容弦面带微笑,慢慢擦过我身边越过我,眼风都不往我身上扫一眼,目不斜视的亲自去开了囚车迎接沐止薰。
沐止薰那厮,对所有的外人都是一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有面对我时,才会露出他衣冠禽兽的本质。他曾经用他那温和的笑容忽悠过我娘,忽悠过柳童,我以为他此刻又要来忽悠容弦了,却没想到他的段数又高了一级,如今的他不用笑容,而改用苦肉计了。
我眼见着他下囚车时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呛的面色铁青,身体都佝偻下去。容弦虽然面不改色,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我顿时觉得很内疚,我们兄妹俩都对不起容弦,先是我第一次见他就吐了一地,后是沐止薰又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以前我不明白我和沐止薰从品味到行为完全没有一丝相似,怎么会做兄妹;而如今,我总算是欣慰的发掘到了我和他唯一的一点相同的地方,那就是都会折腾容弦。
沐止薰止住了咳嗽,对容弦说见谅。我因为鄙视他这等苦肉计的行径,是以也不想听他们之间的客套话,趁大家都盯着容弦和沐止薰的时刻,偷偷溜去我的果香阁了。
果香阁里很静,果儿不在,迎接我的是呱呱。
时隔一月,居然能活着回来见到呱呱,我觉得感慨万分。我把它抱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它的鸡冠子似乎更红了,胸脯肉好像更肥了,且“咕咕咕”的叫声也更显嘹亮了。
“薏仁姐姐!”暖阳叫我,一把冲过来抱住我的大腿蹭,“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哥哥说你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所以我天天带呱呱来这里,这样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我和呱呱了。”
她仰起红扑扑的脸,指着呱呱十分得瑟:“薏仁姐姐,你看,呱呱是不是被我喂的更胖了?我厉害吧?”
我蹲下来抱住暖阳肥肥的小身子,默默的把头埋到她的肩窝里去,她先是不甘愿的扭了几扭,接着安静下来了,伸出爪子老气横秋的拍了拍我的背:“好啦,回来就好。”
我抬头说:“我虽然回来了,可是我觉得不欢喜。”
暖阳显然没有把我这句话听进去,她伸手摸了摸我刚才埋脸的地方,一脸嫌弃的大叫着跳起来:“薏仁姐姐!这么粘糊糊的,好恶心啊!”
我有些心虚的吸了吸鼻涕,她叉开五根肥肠短手指,在我裙角仔仔细细的抹了好几把,然后问:“薏仁姐姐,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温泽哥哥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提到沐温泽我的心就沉下去了,不过骗暖阳是一件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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