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陆子恒外出公干迄今未归。不知是不是凑巧,他刚走没多久,元氏便身体抱恙,一直不舒服。大夫来诊治后也只说是脾胃失调,开了方子调养却总也不见大好。
宋小花带着听弦和王林,拿着那两块酱牛肉和‘医检报告’,刚一进‘盛园’便冤家路窄迎面撞上了赵氏:“哟!这不是二奶奶吗,真是稀客呀!”
冷笑一声,没搭理她阴阳怪气的招呼,宋小花只管自己往元氏的屋子走。倒是听弦轻轻柔柔回了句:“您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大奶奶这些天身子不舒坦,二奶奶可没少来。怎么就成了稀客呢?”
赵氏被噎得梗住,白了她一眼便想甩手离开,宋小花忽的脚下一顿头也没回冷冷说了句:“保不齐待会儿找你有事相询,既然正好碰上了,就一起跟我去看看大嫂吧!”
元氏这会儿正歪在软榻上听一个嬷嬷说事,见宋小花进来,便挥手退了人:“弟妹来啦,我乏得厉害,就不起来招呼你了,别见怪啊!”
“大嫂你好生歇着,我都熟门熟路的了,哪里还用得着招呼。如何,可觉得好些了?”
“还不是老样子,头晕晕的没什么胃口,好容易吃下去的那些东西也一点儿都没能留在自己个儿的肚子里。”
宋小花坐在她旁边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正色道:“大嫂抱恙,还要处理府中大大小小那么多的事情,我本是不该再来烦你给你添堵的。不过仔细想了想,这件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若就这么算了,恐怕日后会留有隐患。”
元氏听她说得严重,不由撑着坐起了些:“弟妹,究竟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宋小花于是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又拿过两样证物给她看:“我相信,紫琴一定是被有心人给陷害了。这事如果不查清楚,难免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再发生,防得了一次防不了两次,就算闹不出什么人命官司大乱子,却也平白影响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让人看了笑话。大嫂若还有什么不明白想要问的,我让听弦和王林也过来了,正在外面後着。”
元氏白着一张脸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颤:“不用了,我还能不信弟妹你的话?这真是反了天了!堂堂的陆家后院居然出了这种下作事,赶明儿岂不是要人人自危提防着饭菜里有人下毒么?!”说着喘了口气,便扬声让人把紫琴叫来。
大丫鬟紫琴大约十七八的年纪,玲珑娇小清秀可人,只是不笑时隐隐带了几分清冷之气。自小入府,伺候元氏已有五六年了。
进来时看到候在外屋的王林和听弦,紫琴只是如常点了点头,像是并不觉得他们的突然出现有什么意外。倒是王林显得有些激动,张了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一旁神情凝重的听弦轻轻拉了下袖子,这才作罢。
听了元氏对前因后果的转述,紫琴早已将下唇咬得几乎渗出血来,开口时,声音冷得仿佛能冒出寒气:“谢谢大奶奶二奶奶对我的信任,容我斗胆,请让赵姨娘房里的媚儿过来说话。”
一直幸灾乐祸看戏的赵氏一听事情居然绕到了自己的头上,立马拍起了桌子:“这好端端的又关媚儿什么事?”
宋小花实在搞不懂,元氏为何会如此纵容她,忍不住皱了眉斥责:“大嫂身子本就不妥贴,你还在这儿乱嚷嚷什么?难道你房里的人就这么金贵,叫过来问两句话都不成吗?”
赵氏上次被她给吓了个够呛,倒也真不敢再硬碰硬,只好不甘不愿地扯了嗓子叫人。
宋小花见她这副找抽模样又要发作,却被元氏苦笑着拉住了。
不多会儿,一个眉目如画妩媚入骨的女子摇摆着腰肢款款而来。
宋小花心中不由一叹,真是人如其名,一点儿也没浪费了名字里的那个‘媚’字。这要是半夜穿件白纱飘出去,被人家当狐狸精给泼了狗血都不冤枉。
见过礼后,紫琴直接问她:“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给了我两块酱牛肉?”
“对呀,那是我表哥托人捎来的。”媚儿的声音也很是柔媚,听得人心里忍不住发酥,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屋里诸人的表情有何不妥,兀自掩了嘴‘咯咯’一阵娇笑:“我知道,紫琴姐姐你虽然不爱吃这种肥腻死人的东西,可你那王哥哥爱吃嘛!”
紫琴低了头,再不作声。
宋小花则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应该是知道我们家无缺更爱吃吧!”
“什么无缺?二奶奶园子里的那条大狗么?”
媚儿还在发愣,赵氏却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贱 人,想害死我是不是?!”
元氏仿佛累得很,重新又歪倒靠在榻上,长长地叹道:“你想帮自己的主子出口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这种做法,实在太过阴狠,我们陆家是再也留不得你了。”接着,又转而对宋小花道:“弟妹,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她撵出府去也就算了。既然那狗儿没事,也就不要再追究别的了吧?”
大户人家的奴婢除了做通房和小妾外,到了婚嫁的年纪通常会由主子做主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如果有想要自谋生路的而且卖身契的时间也到了,便会给上一笔足够管下半辈子温饱的银钱,放出府去自谋生路。
若是中途被撵出去,就等于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了,摊上家中贫困的,很可能连日常生计都有问题。而且,在名声方面也非常不好,将来想要安生立命,很难。
宋小花一度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她企图害死宋无缺,到底还是硬起心肠点了头。随即,便起身告辞了。
来到院子里,才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撞天冤,声音再无柔媚,只余破了嗓子的凄厉,中间还夹杂着赵氏的斥骂。
宋小花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抿了嘴继续走,王林和听弦默默地跟在后面。
一直到了‘念园’外的那片竹林边,宋小花才开口:“你没信错人。”
王林重重点了一下头,又想起她在前面看不见,连忙应了一声:“她不会害我的。”
“媚儿知道无缺最爱吃那家出的酱牛肉,也知道你对无缺好,一定会省下给无缺吃。所以,才特地交给紫琴,想借紫琴的手来害无缺。到时候无缺一旦出事,我在盛怒之下,极有可能根本不会再追查缘由,直接以玩忽职守罪便把王林你给办了。而你即便有所怀疑,却再也没有任何证据,更何况,念在对紫琴的情分上,你必然会誓死维护什么都不说。这样一来,便与她媚儿没了半分干系。”
宋小花像是急于想要说服什么人似的语速极快一口气说了下去:“她可能原本想,无缺即便闻出来有问题不吃,我们也大不了不理它或者干脆给它换一份食物罢了。何曾想,我居然会为了一条狗而如此不依不饶。她自然不会知道,无缺在我的心里,早已等同于家人……其实,说不定媚儿也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真正的主谋可能就是赵氏,只可惜,大嫂摆明了要袒护她,不愿再继续追问。所以这次,也就只能杀鸡儆猴,给她点厉害看看。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说完,回过身,恰见听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听弦的眼角轻轻瞄了瞄身边满脸振奋的王林,然后微笑着摇摇头:“二奶奶说的岂会有错?总之依我看,这件事二奶奶办得极是干净漂亮,相信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来捋虎须了。”
“是吧……”她的这番话却一点儿也没有平息宋小花那自打出了‘盛园’就一直萦绕于心的不安和烦躁:“你们先回园子,我去找姨娘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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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娘的处所永远透着一股子悠然自得的闲适,有花有鸟有茶。
听完了宋小花对这半天来所发生的事情的叙述后,秦氏端盏品茗,默然半晌方淡淡说了句:“还没完,继续看下去吧!”
“姨娘的意思是,那个赵氏还会兴风作浪么?我是真不明白,大嫂为什么要对如此护着她,对她处处忍让?!今天这件事如果查下去的话,还不一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秦氏没有作声,起身为架子上的鹦鹉添了点食,又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言道:“你觉得,你大嫂对陆志如何?”
“什么都顺着宠着,简直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陆晟还要好。”
“你想必已经知道,在你们进府的当晚,我问了凌儿很多问题。”
宋小花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姨娘那是考察我这个后娘呢!”
莞尔一笑,秦氏的面部线条顿时柔和了起来:“你待凌儿很好,因为你虽然不会对凌儿乱发脾气,但凌儿如果有错,你却一定会骂他,教他。如果你只是一味的顺着凌儿宠着凌儿的话,我就会跟老爷说,让凌儿继续跟着我。”
“所以,大嫂对陆志是……”
“我只知道,三岁看老。如今,已经八岁的陆志和年仅四岁不到的陆晟相比,除了个头之外,没有任何优胜之处。”
宋小花心中的不安越加扩大:“姨娘,我是不是……冤枉了媚儿?”
秦氏背对着她,看向园中姹紫嫣红的百花:“那个媚儿我也见过两次,如果要怪,就只能怪她的那副好皮相,还有她表露出来的不安分。与你无关。”
“可……可大嫂不是向来很能容人的吗?听说大哥的两房妾室都是她做主张罗的,都这么多年了,一直相安无事……”
“是啊,这么多年了,这场戏,也该收场了。”
秦氏转过身来,逆光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今天的事,你守住了自己的立场,没有任何值得诟病之处。接下来,只管旁观看戏也就是了。记住,只有沉得住气,才能欣赏到最精彩的地方。”
七日后,元氏的病症愈加严重多方医治无果。据说是得了‘宋无缺中毒未遂事件’的提醒,在紫琴的坚持下,将饭食送到了同一个大夫那里去做检验。
‘医检报告’上写明了饭食里有少许分量的泻药,成分与那酱牛肉里面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分量很少,偶尔吃个一次两次的也不过是促进肠胃蠕动排出体内毒素,就跟日后许多减肥药的效果差不多。
但,若长期食用,则会造成气血两虚,尤其是那些身体底子不大好的人,到最后器官功 能衰竭,乃至于猝死也不是不可能的情况。
而且,因为量微,服用之后药力会迅速散开,根本诊治不出。
于是自然而然的,所有的怀疑都集中在了赵氏的身上。
很巧,赵氏以前学过几年医,喜欢在自家花园里种些草药,留作日常保养与应急之用。又很巧,她种的那些东西里面恰有能配成那泻药的几种材料。而最巧的是,那几种药材明显有近期被持续大量采摘的迹象。
兹事体大,遂呈报给了陆拓和四位姨娘。
诸多证据明白无误的显示,嚣张跋扈惯了的赵氏越来越不满于仅仅做个妾室,于是起了歹心,妄图趁着陆子恒不在,以这种慢性下毒的方式害死元氏。到时候,身为长房长孙的亲生母亲,便很有机会被扶正。
赵氏却死也不肯承认,反倒指着元氏跳骂,说她存心栽赃陷害。
元氏本就虚弱不堪,见多年真心相待的姐妹如此作为,竟伤心欲绝生生哭昏了过去。
陆拓被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