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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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全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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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这种眼的女人,魅力还不光在眼;白天在眼,夜里还有别的。这时他体味出一个词叫“尤物”,万人之中也遇不到几个。令严守一不解的是,这样一个尤物,当年怎么会降生到偏僻的晋南山村呢?

  结婚十天之后,牛三斤又去二百里外的三矿挖煤。晚上,严守一、陆国庆、蒋长根、杜铁环一干人便到吕桂花的新房去玩。过去在打谷场玩的卖葱的游戏,马上像剩饭一样变馊了。一开始双方不熟,严守一等人便趴在牛三斤家的墙头上,偷偷看窗户上的灯光。油灯加上灯罩,窗户纸比别人家亮多了。牛三斤家的房后,是一个芦苇坑。众人又在芦苇塘里搭起人梯,开始舔破窗户纸往屋里看。明亮的油灯下,吕桂花天天转着身子,在学过去广播站的小郑唱戏。最爱唱的一出是《白毛女》。这天,她唱着唱着,停下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大家以为她咽下了肚,谁知她猛地一转头,将水喷向了后窗户。外面两架人梯便滚翻在芦苇坑里。孩子们跳过院墙,涌到屋里,将吕桂花摁到床上胳肢。吕桂花两腿蹬向天,笑得岔了腰。大家熟了。但严守一的脸上,被芦苇划出两道血口子。因为自偷饺子招供,严守一一直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搭人梯时,他总被陆国庆摁到屁股底下。

  “哟,都出血了!”

  正是因为脸被划破,吕桂花将严守一拉到怀里,就着油灯,往他脸上搽紫药水。吕桂花一起一伏的胸,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将严守一熏得差点晕了过去。严守一被熏晕的样子,引起了众人的不满。陆国庆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姥姥!”

  吕桂花嫁过来是阴历九月二十六,牛三斤十月初六返回三矿。十一月初七那天,吕桂花突然想给牛三斤打一个电话。这时镇上装电话已有一个月。严守一等人,也和吕桂花熟到可以看乳罩的程度。灯下人影里,吕桂花与众人商议:

  “你们谁到镇上打过电话?跟我到镇上邮局去一趟。”

  众人纷纷跳着脚:

  “我去,我去!”

  陆国庆用手止住众人:

  “还是我去,这里就我打过电话。”

  吕桂花当时正在洗脸,她从脸盆上仰起脸,脸上的水珠一道道往下淌:

  “电话怎么打?”

  陆国庆脱下一只鞋捂到自己脸上:

  “三斤哥吗?我是陆国庆。吃饭了吗?吃的是糊糊还是面条?”

  众人笑了。蒋长根却不服气:

  “话谁不会说,你会摇电话吗?”

  陆国庆做出摇辘轳的样子:

  “就这么摇,跟摇水车一样,越摇劲越大。”

  关键时候,严守一站了出来。上次严守一脸上受伤,吕桂花给他搽紫药水,使他在众人面前的地位有所提高,虽然还不能完全抹平偷饺子招供的痕迹,但可以偶尔抬一下头。这个偶尔,现在就用到了关键时候:

  “陆国庆没打过电话,前天他还问我电话长得什么样。”

  陆国庆一鞋底摔到严守一头上:

  “我没打过电话,你打过电话?”

  严守一被鞋底摔得头冒金星,也不由火了,一头将陆国庆顶倒在门框上:

  “我也没打过电话,但我认识看电话的老牛。”

  陆国庆在门框上擦着嘴角的血,陌生地看着严守一:

  “认识老牛有什么了不起?”

  严守一:

  “我不会摇电话,老牛会帮我摇。”

  杜铁环这时站到了陆国庆一边,指着严守一:

  “你话都说不利索,要是打不通,不是误了大事?”

  严守一摘下自己的帽子,摔到杜铁环面前:

  “要是打不通,我就一个人跑到三矿!”

  又拉开架势要与杜铁环打架。这时吕桂花脸已洗完,在用双手编辫子。她环视众人一圈,最后看定严守一:

  “白石头,明儿早上吧。”

  因为吕桂花,严守一1969年打上了电话。三十年后严守一计算,如果没有吕桂花,他在世界上打电话起码要推迟十年。如果是一个民族,早十年和晚十年用上电话,国民经济的发展速度会非常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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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桂花—— 另一个人说(四) 
刘震云 


  1969年,严守一的嗓子开始变声。过去嗓子像小公鸡,现在突然有些老年的沙哑。严守一是用这种沙哑的嗓子,争取到了打电话的机会。但像上次偷饺子招供一样,他又把所有的同伙都得罪了。而且得罪得有些苦衷。陆国庆他们以为严守一用羊角把自行车载着吕桂花到镇上打电话,是为了单独跟吕桂花呆在一起,其实严守一并不全是为了这个。两个月前张小柱来过信,他没钱寄回信,也想借吕桂花给牛三斤打电话,让牛三斤给张小柱捎个话儿,他留给严守一的废矿灯不亮了,废电池没电了,无法往天上写字了,他想告诉张小柱,能不能 
等牛三斤回来的时候,再给他捎回来一块废电池。但这话既不能告诉吕桂花,也不能告诉陆国庆他们。陆国庆他们,一举一得他们都急了,一举两得他们还不疯了?

  比这更困难的是,这一切还不能让严守一他爹知道。上次因为给张小柱寄回信,严守一就挨了他爹一巴掌,现在让牛三斤给张小柱带口信,等于旧事重提;同时,连陆国庆他们知道的去镇上邮局打电话,也不能让他爹知道。因为打电话的是吕桂花,镇上看电话的是老牛,这两个人他爹在世界上都反对。三件事知道一件事,三个人知道一个人,严守一都得挨打。

  感谢上帝,这几天安排老严得了伤寒,躺在家里打摆子。前晌盖三床被子还冷,后晌浑身出汗,湿透了三床被子。从吕桂花家回来,严守一站在爹的床头,先是皱着眉嘬牙花子,后是哑着嗓子说:

  “爹,冷吗?我给你去烧块砖。”

  “爹,热吗?我给你舀瓢凉水喝。”

  说着说着动了真情:

  “我有点想俺娘了。”

  最后看着奶:

  “不能让俺爹这么干挺着。”

  爹和奶都抬起眼睛看严守一。严守一:

  “我明儿一早到镇上给俺爹抓药去!”

  爹哆嗦着闭上眼睛不说话。奶:

  “俺石头长大了。”

  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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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桂花—— 另一个人说(五) 
刘震云 


  镇上看电话的老牛,和卖葱的老牛成了两个人。老牛卖葱时,严守一记得他很和蔼,现在架子很大。1968年是娘们腔,1969年成了爷们。职业的转换,原来也能变嗓。从严家庄到五里镇,有四十里山路。走到半路,天上飘起了碎雪。路上羊角把自行车老掉链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五里镇,又逢大集。严守一扛着自行车,吕桂花抱着小包袱,挤到邮电局小楼前,严守一发现自己挤掉一只鞋。这时雪停了,回头在烂泥中找回鞋,再赶到邮局,正赶上老牛下班。


  “下班了,下班了,下午再打!”

  电话室的墙上,拴着两捆碱性电池。老牛正在把摇把电话,往一个木头匣子里装。接着又在木头匣子上加了一把大锁。因为逢集,屋里挤满打电话的人。严守一满头大汗,从人缝里钻到老牛面前:

  “牛大爷,俺骑车跑了四十里。”

  老牛:

  “你跑四百里,也得等到下午。就是我不歇,电话累了一上午,也该歇歇了。”

  严守一:

  “大爷,俺爹是严家庄的老严,过去和你一块卖过葱。”

  老牛定睛看严守一。严守一沙哑着嗓子:

  “去年冬至,你到俺家喝过水。”

  老牛看严守一,从屁股蛋上摘下一串钥匙,欲开电话匣子上的大锁。突然又停住:

  “那也不成,我得听尚所长的。一到下班,亲爹也不能打电话!”

  这时吕桂花抱着小包袱挤上前:

  “大爷,下午啥时候呀?”

  老牛又定睛看吕桂花,看着看着笑了:

  “回家吃个馍,喝碗汤,也就一袋烟工夫。”

  吕桂花这句问话,把严守一害苦了。她使严守一对于1969年阴历十一月初八这一天的时间不好安排。要么电话马上打,要么老牛吃饭的时间索性长一些,他好去药铺给他爹抓药。吕桂花来镇上只有一件事,严守一有三件事。现在老牛说一袋烟工夫,不上不下,严守一就不好离开。路上严守一就有些犹豫,给他爹抓药的事告不告诉吕桂花。但一告诉,上路就成了一举两得,会破坏两人共赴打电话的气氛。最后没告诉,路上倒默契了,吕桂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他的后腰,现在事到临头再告诉,自己跑去抓药,让吕桂花一个人留下等着打电话,各干各的,就不单是一举两得而成了夹带私货。原来路上你是骗人呀。官盐也变成了私盐。于是严守一就盼着老牛早点吃完饭,半袋烟工夫才好。等打完电话再去抓药,抓药就成了顺便,还能另讨吕桂花一个欢心:

  “原来你一直没说呀!”

  严守一和吕桂花守在邮局门口,每人吃了两个烧饼,用了半袋烟工夫。但老牛这顿饭吃得有点长。一直到太阳偏西,老牛才趿拉着鞋回来了,打着哈欠向大家解释:

  “家里来客了。”

  接着开电话木匣子上的大锁。一群打电话的人又在那里拥挤。严守一开始奋不顾身,挤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吕桂花给他的两毛钱,往老牛手里递。老牛接过钱:

  “往哪儿打呀?”

  严守一:

  “长治三矿,我打三矿!”

  老牛昏沉的脑袋,似乎突然清醒了,又将钱扔回来:

  “三矿?三矿可不成!”

  严守一:

  “为嘛?”

  老牛:

  “太远。二百多里,得多少电线杆呀!县里几十里都听不清,还打三矿!”

  严守一都要哭了:

  “大爷,俺等了一天呀,动都没动!”

  老牛:

  “那也得给你排到最后,先捡近的打。”

  吕桂花劝严守一:

  “等就等吧,只要今天能打上就成。”

  严守一欲哭无泪。越是这时候,越不好提抓药了。这时严守一倒有些心疼爹。爹还在家里一阵冷一阵热地躺着呢。终于,太阳快落山时,屋里就剩下老牛、严守一和吕桂花三个人。老牛:

  “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这电话太费劲,十有八九打不通。”

  严守一已经不关心电话打通打不通了,又将钱往老牛手里递:

  “大爷,不管通不通,快点试一试吧。”

  老牛沉着脸,开始摇电话,对着话筒喊:

  “三矿,接三矿!”

  但电话里“嘟嘟”一阵,断了。老牛抖着手:

  “看看,我说打不通,你们还不信!”

  又说:

  “我管电话也一个多月了,三矿从来没有打通过!”

  严守一看吕桂花:

  “嫂子,打也打不通,要不咱走吧?”

  吕桂花上前对老牛说:

  “大爷,再试一次吧,事情很急呀!”

  老牛看吕桂花:

  “谁事情不急都不会打电话。我告你,这可是最后一次!”

  又使劲摇:

  “三矿,要三矿!”

  但意外的是,这次电话里有了声音:

  “哪里,你要哪里?”

  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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