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如果卓理肯给他一个正眼一个好脸,会发现,他也过得不好。
伍丘实不止一次和女人分手,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难,这样纠结这样让他后悔。不是后悔分手,而是后悔开始,把落在卓理身上的目光收回,伍丘实反问,“你要去哪儿?”
走出楼道口后,卓理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有明显要甩掉伍丘实的意思。
“跟你没关系,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如果,如果伍丘实不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会直接说,‘滚’。卓理不是那种优柔寡断断断续续若即若离的人,她如果讨厌——或者该用一个更精确的词——排斥——一个人的话,绝对会跟那人划很清楚很清楚的界限,一如李一凡,一如大学里那些曾经让她棘手的人……而现在,很明显的,她排斥伍丘实。虽然,在她的人生词典里,‘滚’这个字是她最厌恶也最不常用的,可是,她就是想这么对伍丘实,似乎,越对他狠一些,她越安心一些。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伍丘实亦不明白,卓意的事情他第一个知道,他也在第一时间动用了他所能动用的一切搜寻力量去寻找她,他一直觉得,他并没有这样的义务。即使曾经有女人为他自杀,他也只是让他的秘书送去住院费、营养费……在他的认知里:分手绝不至于世界末日,因为分手而做出一些可笑无知举动的女人,他发自内心的看不起。他短暂而又丰富的恋情生涯里,他还从未为分手这个行为作过什么解释。
可是,此刻,他真的很想对卓理作一些解释,解释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内容的解释,解释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解释。卓理冷脸,他只能跟着,在心里拟好不会被拒绝和打断的腹稿。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卓理立住,揪起两撇眉毛,以自认为很凌厉的眼神朝伍丘实射去。
伍丘实成功的接收到这眼神,随即,他的表情也转为肃正,腔调也瞬间严肃,他说,“我来道歉。”
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卓理的表情更加冷峻,“道歉?卓家不需要!”
“我不是也没必要向你家道歉,甚至,没有必要向你姐姐道歉。”
这句话无疑叫卓理气愤至极。
这男人就是卓意为之伤心颓废至今没有下落的男人,这男人就是把她家弄得鸡飞狗跳的男人,可这男人现在站在她身边,跟她说他对她家对她姐姐没有歉意?
冷哼一声,卓理讽刺道,“那你是跟上帝和佛祖致歉么?或者,是跟圣母玛利亚?怪圣母没有把慈爱之光降在你身上,让你生的这样冷血无情不负责任……”
“我是向你道歉!”伍丘实大声制止了卓理接下来的刻薄词汇。
卓理惊住了,先是被伍丘实突然的大嗓门惊住,再是被伍丘实暧昧不清的话惊住。他和卓意分手,向她道歉做什么?不不不……她不要听原因,她也不想知道……
“我了解卓意,她不会为了我离家出走……如果她到现在还不肯回家的话,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没办法面对你。”
伍丘实说这段话的时候很柔和很柔和,卓理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任由他架住自己的两只胳膊,然后,她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点:卓意没办法面对她。
心,陡然一沉。
她偶尔敏锐的女性直觉,看来是真的。
“而,她没办法面对你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伍丘实还扶着卓理的胳膊,他很认真地看着她。连他自己也极为惊讶的是,他短暂一生说过的无数句自愿的非自愿的‘我喜欢你’‘我爱你’,只有这一句……他自己说完之后都心跳不已。
他没打算说这番话。
他来卓家唯一想做的只是和卓理说清楚他和她姐姐的关系,如果卓理的态度好一些,他会陪她一起去找卓意,然后,当着卓意的面把话说清楚。
如果卓理愿意花时间看看伍丘实现在的表情,她会看到,伍丘实的眼里有孩子一样的疑惑,有孩子一样的不解,有孩子一样的期待和渴望。
可是,反应过来之后的卓理只做了一个动作:挥开伍丘实锢住她的双手,然后,跑开。
这夏日的早晨,太阳早早的就出来了。
伍丘实呆立在原地,垂着两只刚被甩掉的胳膊,只觉得全身冷飕飕凉戚戚。
他仰头看了看呈现在眼前的这栋楼,阳光很刺眼,他却全然未觉。他看着这栋楼,这栋他来过无数次的楼,忽然明白了自己所做过的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可笑的举动,只是,这个认知才刚被自己认可,就夭折了。
闭眼,低头。
伍丘实秀气的嘴角拉起一个浅浅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弧度。
转身,离开。
卓理并没有跑多久,她只是下意识的将路跑得曲折。
她真怕伍丘实会追来。
她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女生,女人。从小就不是。她一度觉得:也许,她本该是个男孩。
她记得她人生当中第一次知道有人喜欢她还是在高中毕业以后,是别的同学偶然开玩笑才说出来的。也就是说,在大学以前,卓理是一个不受男生追捧的女生。
卓意却相反,虽然卓理并不记得太清楚小时候的事情,但她有一个特别清晰的印象,那就是——即使是在下雨天,也总会有不同的住得离她家很远的男生站在她家楼下——等卓意一起去上学。长大后,她记得季竞堂对她说过,‘我真是吃着卓意的醋长大的。’
她突然间了解了卓意不肯出现的原因。
到十大院的时候,李灿正在门卫处等她。这几天,堂堂星光装饰公司老总,把手头工作搁置一边,没日没夜的陪着卓理找她姐姐,不比卓理少一丝憔悴。
也就在这几天,卓理发现:李灿比季竞堂还爱卓意。
季竞堂不会死死的守着卓意,等待她转过头来发现他,爱他。
可是,李灿会,他一直都是,他对卓理说,‘此生除了卓意,别人都不要。’
卓理觉得:他果然是文士。
“昨天晚上也没消息。”李灿倦容怠怠,眼神里带着一些没睡够觉导致的涣散。
卓理走上前去,强迫自己堆出一个笑容,“一到二十七栋我们都问过了,今天开始是二十八栋了。”
“分开行动吧,中午等你一起吃饭。”
因为怕卓意真的会选一个无人居住的房子,怕她真的发生意外。尤其,李灿又动用了四处的关系,要到了十大院守卫处的录像带,看了整整一下午的带子,只看到卓意进大院,没看到她出去。所以,两人才不得不一栋挨一栋的敲门,一栋挨一栋的询问。
可是,十大院又称‘千户院’,在这里,有一百多栋房子。加上十大院是老居民区,没有电梯,卓理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爬楼梯去找人。一个单元一个单元的找,挨家挨户的找。没人在的就发一张寻人启示,有人在的就直接问。
她觉得她一辈子爬过的楼梯都没有这几天多。
可是,她不累。
一想到卓意可能在这个院子里的某个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可能会一直想不开……她的心就没来由的发慌。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伴随着自己二十多年成长岁月的姐姐就那么……从她眼前……消失。
又想到伍丘实,想到他不明不白徒增她烦恼的表白,想到李灿说他可能也不好受……
这样晃神,卓理忘记了自己还在走楼梯,于是,脚步一空,她整个人就直接从楼梯上落了下去……
摔在了拐角处。
掉下去的时候,卓理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动都动不了,尖锐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这夏天,她穿着中裤,一抬眼,就看见膝盖和脚腕骨处猩红一片,屁股也很痛……
“卓理,你不能哭……你不能哭……”,揉了揉发痛的屁股,然后,扶着楼梯处的扶手,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
先让自己的腿回了回神,然后,再转动了一下臀部,确定自己还能走动之后,她咬着牙下楼。
边下楼泪珠子边掉,豆大的,一颗接着一颗。
三一回
又是一个应酬完的晚上十一点,袁岂凉开着那辆很旧的别克车缓缓驶入住宅小区,抵达后,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下车,提包上楼。
怕吵醒已经熟睡的姨父姨妈,掏钥匙、开门,这一切动作,他都很轻的进行。
出人意料的是,客厅灯光大亮。
唐之善和邵芝菀双双端坐于沙发上。
眉目轻拧,袁岂凉在玄关换好鞋子。把电脑包和公文包都很快的放回卧室,重新走回客厅,落座于沙发上。
未等他主动开口询问,唐之善率先说话,“岂凉,有个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了。”
邵芝菀也极其和蔼的看了一眼袁岂凉,复又转回一脸沉重,缓缓起身,“我去端些点心。”
“姨父,你说。”
“我姐姐家出了些事……卓意离家出走……卓理那孩子又跟犯了魔怔一样,找了四五天……”,唐之善说到这里的时候,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刚才,卓理她妈打电话过来,说卓意公司的老总已经找回了卓意,她也回家了……卓理还不知道……现在,这两姐妹不适合见面,所以……”
袁岂凉很认真地听着唐之善断断续续的话,这件事他也略有耳闻,他知道卓理回家是为了她姐姐,他也知道——伍丘实并不爱卓意。
“就麻烦你去把她找回来吧,带到唐家来住一段时间。免得两两相看,又生枝节。”唐之善似是很累,说着说着竟然疲得闭上了眼睛。
见唐之善已经交代完毕,袁岂凉适时开口,“姨父放心,我会找到她。你们二老……也别太操心了。”说完,他便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和正在蒸烧麦的邵芝菀道了个别之后大步离开了唐家。
夏夜的街道,不怎么清静。有不知名的昆虫在叫着,很聒噪。
袁岂凉缓缓打着方向盘,在脑子里厘清思绪:卓理并不是一个很好对付的女人。
把车子停靠在十大院的一个停车场。
掏出手机,拨打卓理的电话。
那款手机是他为她买的,为了方便联系,他留了她的号码。
在‘嘟’了N声以后,一个女音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叹了口气,袁岂凉不得不大海捞针一般穿梭在深巷里。
有一股晚风拂来,吹进他的思绪里,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步法很慌乱很没有方向感。
无奈的笑笑。
他在心里自嘲:袁岂凉啊袁岂凉,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毛头小子了。
【老天就是这么无聊,把缘分都安排得这么狗血这么猥琐(老天:都是那个居尼尔斯安排的,与我无关!阿弥陀佛!阿里路亚!)。】
就在袁岂凉漫无目的的拐了几个弯串了几个巷之后,一种奇怪的直觉催促着他看向一个方向。
而这直觉的转向致使他一落眼就看见坐在人行道上穿着白T恤张着一对大眼睛望着来回闲散路人的卓理。
袁岂凉望着她的时候,她也正恰巧看到了他。
似是不确定,对方还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
那一刻,袁岂凉的心里有一股奇怪的,饱饱的,暖暖的思绪袭上,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在见到她时,瞬间回归原位。
掏出电话,拨了唐家的电话号码。
“……对,我找到了她……嗯……你们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