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袁岂凉的心里有一股奇怪的,饱饱的,暖暖的思绪袭上,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在见到她时,瞬间回归原位。
掏出电话,拨了唐家的电话号码。
“……对,我找到了她……嗯……你们早点休息吧……”
电话里,唐之善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之后,终于挂断。
他走近她。
卓理仍然坐在地上,抬起头看他,似乎这才确定来人是谁。
只是,确定了以后,她又瞬间把头低了下去。
那一刹,借着巷子里路灯的光线,袁岂凉清晰地看到卓理脸上挂满了泪痕。
那一刹过后,袁岂凉的心里有陌生而又真切的抽痛感。
缓缓蹲了下来,袁岂凉很小心的像哄小孩一样对卓理说,“回家吧。”
卓理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不肯抬头。
“你姐姐已经回家了。”
这下,卓理瞬间抬头。
他的目光很认真的锁着她。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疑惑,不解,不信。
然后,是询问,是期待。
“李灿把她找回家的。”
那双在黑夜里特别明亮的大眼睛里,在听到袁岂凉的话后,瞬间升腾起蒙蒙迷雾。
只是,下一刻,大眼睛的主人又把脑袋重新埋进膝盖里。
袁岂凉看到:卓理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她,哭了。
心角处蔓延开的酸涩感促使着袁岂凉做了接下来这个令他自己都困扰了十几年的动作——他直接站起来,小心的,像呵护着婴儿一样的,温柔的,一把打横抱起了这个坐在巷角哭泣的女孩。
大概是哭得太投入了,又或者是,卓理此时此刻需要这个动作。她竟没有排斥袁岂凉突然的横抱,相反,她还很自然的伸手勾住了袁岂凉的脖子,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抽泣着。
这条原本静谧的小巷子,因为添入了一个女孩的哭声变得有些伤感。
“……呜呜……我找了她五天了……足足五天……我爬了五十多栋楼……我好怕好怕……要是她真的出事,我怎么活下去……”,袁岂凉猜想她是先前就哭了很久,因为,她说着说着就会有孩子一样的哽咽声,“……我真的要……要绝望了……她怎么可以这样的呢?……她一定很讨厌我……又恨我又讨厌我……她再也不会对我好了……她……她肯定特别不愿意见到我……”
有几缕晚风吹来,其实很暖。
但,袁岂凉还是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怀抱。
卓理有几缕头发拂在他颊边,随着风的速度,一下一下的,很痒,却又令人出奇的舒适、安逸、满足。
他以前抱过她,清楚的感觉到:她瘦了,瘦了不止一点点。
这个认知又促得他的手臂更深了一圈。
这一晚,他突然重新认识到:这个坚韧的、倔强的、好强的、顽皮的、活泼的、多动的、话痨的女孩,也有这样脆弱伤感需要人保护的一面。
刚才经过一个路灯的的时候,他看到她腿上脚上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那么一个他字典里出现极少的词:心疼。
这一晚,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频繁出现,更是在他的心坎里频繁上演。
此前,他从不知道的是,原来左胸口那颗东西,除了跳动之外,还能有这么多感触。
这一晚,他突然间意识到,原来抱着怀里这个女孩竟能让他这样满足与感动。
把卓理轻轻的放上车,启程。
一路上,卓理意料之中的沉默。车里只有袁岂凉一圈一圈打着方向盘的声音和老车里传出的机械声。
一轮红灯处。
突然,卓理转过脸,用哭过之后的沙哑口音说,“袁岂凉。”
袁岂凉转脸,看见的是一张很难看很难看的……笑脸。
“好看么?”卓理问。
“比哭还难看。”
这个回答卓理显然不满意,所以,袁岂凉如愿的在她脸上看到愤怒,然后,她还气愤地用沙哑的口音说,“你这块臭冰山,你就不会说句假话么?”
“哭一哭也好。”袁岂凉继续不咸不淡。倒不是他真的不想安慰她,只是,哭有的时候比强来的笑要好。卓理是个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女孩,他不希望她压抑自己的情绪为难自己。
绿灯亮。
袁岂凉重新认真的开车,偶尔看看从车内的后视镜里观察卓理的动作。
她开着车窗,一直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风把她有些乱的头发吹得更乱,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慢慢的,像沙漏一样,漏进他的心里。
再看后视镜的时候,他看到了微笑着的自己。
那表情真叫他陌生。
那表情里竟然堆满了幸福。
他忽然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看见了她的眼泪,看见了她的脆弱,看见了值得他守护的东西。
那就是:她的纯真,她的美好,她的灿烂。
“你要带我去哪儿?”卓理这才发现了路程的不对劲,扭过头来,一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模样。
“姨父家。”
“姨父……舅……舅舅家?”
略一思忖,袁岂凉觉得还是不瞒的好,“你现在不适合面对你姐姐……或者该说……你姐姐不适合面对你。”
这句话后,卓理明显陷入到了一阵沉思当中。
沉思过后,便是趴在车子的窗沿上,袁岂凉看不到她的表情。
直到抵达唐家,他也没再见卓理开口说话。
在快进门的片刻,袁岂凉的手机响了起来。
为了不打扰到已睡的唐之善和邵芝菀,袁岂凉示意卓理先进门。
伍丘实的电话。
接起。
电话那头是乐器轰响音响轰鸣的机器声,然后,伍丘实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大律师,出来喝酒吧。”
“你怎么了?”袁岂凉的目光掠至卓理的方向,她直接摸了一个房间门就进去了。
她进的那个房间……是他的。
“世界末日了。”伍丘实在电话里的声音颓废无比,电话这头的袁岂凉则是眉峰微蹙,直觉知道:伍丘实不对劲。
“你找个安静的地方。”
“‘圣光’,你来不来?”
“……我去。”
挂完电话后,袁岂凉的视线在客厅里逡巡了一会儿,终于关上了唐家大门,离开。
三二回
‘圣光’是Z市最大的私人会所,是Z市公子哥最喜欢藏身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时新的好玩的电子游戏和棋牌类球类益智类游戏器具。伍丘实是这里的常客,捎带着,袁岂凉也经常来这里。
在伍丘实常年订下的包厢里,他看到正坐在沙发里玩祖玛的伍丘实。包厢里暗红色的灯光照得袁岂凉眼疼脑疼,长臂一伸,他随手关掉了彩灯,并打开了大灯。
光线的骤然转换促得伍丘实的目光飞快的移向门口的袁岂凉,眯了眯眼睛之后,他把笔记本电脑推到一边,整个人后倾向沙发,“哥们儿,我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袁岂凉先在包厢的小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打开,然后在伍丘实对面的软沙发上坐下。抬手看了看表,很正经地道,“很晚了,伍少。”
伍丘实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我心里不舒服。”
袁岂凉每次来到这间包厢的时候都喜欢玩那副小桌球,视线瞄准,然后用手摆好精准度,接着,用小杆子把球拨进小框里。虽然每次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十五个小球挥进洞里,他却总是乐此不疲。倒不是这小撞球本身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愉悦,他只是很喜欢见那些小球圆圆满满的落入那八个小洞里而已。
“你又喝了。”这个‘喝了’对于伍丘实来说,不是喝了酒,而是指喝了很多酒。
伍丘实躺在沙发里半天没吭声,直到袁岂凉说,“没话说我就走了。”他才远远扔来一句,“你就不能问问我为什么心里不舒服么?”语气低到让袁岂凉这样的死党都不得不正视起来。
他知道他最近结束了一段恋情,但是,他并不认为伍丘实会因为这段恋情而郁郁寡欢。就在一缕精光从他脑海中闪过的片刻,他将一颗玻璃球大小的小撞球打进了小洞里,正好阻断了那缕思路,“好吧,为什么?”
伍丘实闭着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长长的叹气声传入袁岂凉的耳朵,他无意识的皱起了眉:伍丘实平生最讨厌的行为就是叹气。
“你说,像我们这样事业有成潇洒多金的男人,是不是一定要经历点挫折才会更加有魅力?”
“……”,袁岂凉继续打他的小撞球。
“你说,看不上我这样男人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
“你说,爱上女朋友的妹妹这样滑稽怪诞而又老土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这样一个优秀成功的男人身上?”
这下,袁岂凉不再执着于他的小撞球,这话过后,他的眉毛几乎是立即拧深了一圈。方才一纵便逝的精光重新回到脑海里:伍丘实不爱卓理的姐姐,卓理没办法面对她姐姐……所以,原因是这样……这样简单而又俗套。
转了个身,袁岂凉站起身,倚在大撞球桌的边沿,凝眉正视伍丘实的方向,静静等待着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可惜的是,伍丘实接下来却不开口了。
这个包厢里灯光亮的刺眼,大音箱里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旋律——伍丘实喜欢听没有人唱歌的曲子。包厢里各种益智、休闲类器具整齐而又美观的摆放在室内,沙发是乳白色绒毛质地,伍丘实躺在上面,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而又可爱。
袁岂凉这样盯着他,他的脸却连抬也没抬,眼睛依旧是闭着,很闲适的从小桌边端起红酒,浅泯浅酌。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又孩子气的自顾笑了起来。
这个场景,如果任何一个人闯入,一定会认为:这俩男人,关系不一般。
“什么时候的事?”袁岂凉耐不住这样的沉默,率先开问。
“袁大律师……你能……把灯关了么?”
袁岂凉起身,关灯。
方才还大亮的房间瞬间静谧暗沉下来,只有伍丘实桌旁的笔记本电脑和音乐播放器处还飘着星点的光。袁岂凉在一个软皮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很安静地等着伍丘实把话说完。
“……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笔记本电脑的光线射在伍丘实握着红酒杯的修长手指上,袁岂凉看着他把红酒送入口,“我好像从没有对一个女人印象这么深刻……”
袁岂凉不受控的心一凛,他最讨厌听伍丘实讲述他的恋情史,最讨厌他提到他生命中的女人,可是,这一次,伍丘实嘴里的那个女人……是卓理,所以,他很认真的听。
原来,有第二个人发现她的美好……或许……还有第三个……他很想很想知道,在别的男人眼里,她是怎样。
“……你绝不了解……我甚至记得第一面时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假装自己很内涵的样子……她喝红酒的样子……”
伍丘实完全沉浸到径自的回忆里,全然没有看到黑暗处的袁岂凉拳头收紧。
“我真他妈肉麻。”
夜,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它能消弭掉一个人所有的伪装,它能让人无条件信任它,无条件的在它面前毫无保留。黑,是一个神奇的颜色,正是在这样的颜色里,无论你睁眼闭眼与否,你都能在它本来的色度上看到更多的颜色更炫目的情景……伍丘实就这样毫无保留的……断断续续的……在袁岂凉面前交代着他和卓理的一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