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烈的武功和碧天雁相去不远,也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但长枪并未随他退却,反而卷起漫天枪影,扩成一个巨大漩涡,劈头盖脸向刺客压下来。
慕典云汲取老公公他们的教训,不管刺客如何变招,始终不离朱元璋身前。枪影刀光不住闪动,“叮当”的兵器击打声和“蓬蓬”的气劲交击声不绝于耳。强烈的刀气四散飞射,将想上前帮手的其他随从挡在刀气圈外。
虚夜月准备上前助阵,却被朱元璋拦住。朱元璋至此尚无半点紧张的情绪,仍然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注视黑衣刺客的双眼,似是想要看出些什么。
几个弹指间,老公公、碧天雁、叶素冬三人再度攻到。
即使单打独斗,那刺客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慕典云密不透风的拦截,何况燎原枪法绝非等闲。他至今尚未被慕典云压制,乃是凭借刀法中强劲狠辣的气势。
眼见形势不妙,他忽地仰天长啸。人人心中一凛,只见刀光暴涨,凌厉无匹,如同一团亮到足以干扰视觉的电光,向所有围攻过来的高手迎去。
一蓬血雨自空中洒落。
刺客拼着受伤,和老公公交换一招,冲天而起,再度攀到酒楼上。风行烈与碧天雁长身直追,怎奈那人轻功足以媲美范良极,双拐和长枪再度落空,打中酒楼支柱。
酒楼楼上惊叫四起,二楼整个坍塌下来,顿时尘土飞扬,夹杂着客人的呼救声。一片狼藉中,那死神般的黑衣身影已去得远了。
叶素冬跃下屋檐,跪地向朱元璋请罪。朱元璋挥了挥手让他起来,叫他先去救治不幸被波及的伤者,自己则悠然道:“看来想要杀朕,非得庞斑或浪翻云亲自来不可。朕大概真的上应天命,没那么容易被人刺杀。”
虚夜月骇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问道:“朱叔叔,这刺客是什么人?怎会知道你今天微服出宫,还能预先在这里埋伏?”
朱元璋毫无不快的迹象,笑道:“这就是东瀛幕府的首席教座水月大宗,只听幕府将军的命令,为东瀛第一刀法大家。怎样,月儿是否被吓到了?”
随从卫士死了两人,均为一刀毙命,可见东流刀法的狠毒。朱元璋龙口直断为水月大宗,正与慕典云的疑问相符。但这无法解释虚夜月提出的问题——水月大宗是东瀛教座,不是中原教座,怎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朱元璋行踪?
朱元璋又转向慕、风二人,口气极为温和地道:“如今朕总算可以确定,两位卿家对朕无相害之意。”
☆、第五十二章
京中已是风云际会;这时竟又冒出一个水月大宗。
此人为东瀛第一刀法大家;可能也和庞斑一样,特意来中土寻找对手。然而他选择行刺朱元璋,便证明其心怀叵测;绝非单纯为印证武道而来的。
朱元璋一死,明室立即四分五裂;人人都有可趁之机。即使是最该沉住气的允炆,也可能因为天命教的暴露而心急,想让皇帝祖父暴毙,以免动摇自己的皇太孙之位。燕王、魔师宫、蓝玉等势力就更不用说了,而中原陷入分裂,也是东瀛乐意看到的局面。
问题只在,水月大宗究竟是自行前来;还是受人之托?
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担忧;认为朱元璋经此一劫;大概会马上回宫;震怒地要求朝中官员将此事调查清楚。尤其叶素冬、胡惟庸这种需要负责的倒霉蛋,铁定被骂个狗血淋头。
但他始终没有露出半分怒气,还兴致不减地登上花船,欣赏地打量着叶素冬引见的老鸨媚娘,并让她尽管献上船中的乐师美女,一副自矜身份的寻芳客模样。
不过他倒也说到做到,有虚夜月在座,他便饶有兴致地听曲看舞,并未做出逾越举动。直至酒过三巡,慕风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同样的疑惑。
朱元璋乃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开国皇帝,自身武技着实不弱。纵使如此,面对宗师级的刺客,他的反应也未免太平静了,仿佛早就知道出宫会被人行刺,知道刺客是什么人。
登船时,朱元璋假称自己是陈员外。慕典云便开口道:“方才陈兄表现得胸有成竹,令人钦佩,难道早已知道水月大宗的存在?”
朱元璋举杯饮了一口,方从容笑道:“倭人觊觎中原之心,始终不息。如今天下不太平,他们当然蠢蠢欲动,想要从中分一杯羹。水月大宗在东瀛乃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地位犹如庞斑,我怎会不知他的动向。”
叶素冬见朱元璋无不悦之色,在旁补充道:“他可能和蓝玉有所勾结,此次前来我大明,表面上是为了挑战浪翻云,实际另有打算。”
蓝玉和胡惟庸一样,也是朱元璋准备处置的对象,而且他先放任西域各族的人大举入侵,又与东瀛教座私下密谋,于公于私均罪无可恕。但他手握重兵,军中许多将领都是他的亲信,比权倾朝野的胡惟庸更难拔除。
慕典云微微皱眉,心中已把水月大宗添到了敌对名单上。
这时,朱元璋忽然笑道:“不说蓝玉了。慕先生曾经跟踪楞严,难道没有什么发现吗?”
他说话声音极低,被乐声遮掩,更是微不可闻。慕典云微微一震,想不到他耳目如此灵动,竟能得悉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的事。
而他提起这事,既是为了磨一磨江湖人的锐气,也准备就此坦言。
慕典云道:“我相信他就是庞斑的首徒,方夜羽的师兄,和陈贵妃内外合作,暗算于你。虚……鬼王也这么认为。如今应天府中,已经有了庞斑、红日法王等绝世高人,又来一个水月大宗。倘若他们联手,哪怕浪翻云也要吃亏,还请陈兄留意。”
朱元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没把这结论放在心上,又道:“我想请先生进宫一趟。”
慕典云一愣,立即明白他的用意,应道:“陈贵妃精通混毒之术,毒质分开的时候,任何神医都查验不出,我也无能为力。”
他上花船用陈做假姓,可见对陈贵妃动了真情。然而陈贵妃正是下手害他的可疑人物,朱元璋要他入宫,无非是想检查陈贵妃居住的宫室,把事情弄清楚。如果检验不出毒物,他心一软,没准又把这蛇蝎美人放出来。
朱元璋眼中微露失望神色,叹道:“老公公也这么说。”
陈贵妃对易容成薛明玉的浪翻云下手,暴露自己的毒术。这条消息经由鬼王,到碧天雁,再到朱元璋,早已无所遁形。这些天,他的饮食安全已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一杯茶都要经过药物专家反复检验。但最令他失望的,还是陈贵妃的背叛。
他已经老了,明知留着陈贵妃,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仍迟迟下不了手将她处死。如今希望再次破灭,他心情顿时十分不快。
风行烈插言道:“陈兄请恕风某直言,风某对你们的事半点兴趣也没有,但同样不想看到生灵涂炭,所以有些话不得不说。”
朱元璋颔首道:“但说无妨。”
风行烈道:“如今局势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胡惟庸、蓝玉等人包藏祸心。陈兄不宜偏向皇太孙,毕竟燕王才能帮你铲除毒瘤。我听说你把山东布政司换成皇太孙的人,山东离高句丽和东瀛距离极近,万一……”
这些话均是鬼王闲谈时所说,风行烈感到有必要转述给朱元璋。
然而,朱元璋脸色微变,斩钉截铁道:“卿家不必再说了!”
他对朱允炆的维护实在超出情理,只能解释为上了年纪的人疼爱孙儿。不管原因为何,自此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谈及允炆和燕王。好在他脑筋还算清楚,最后金口玉言,亲口许诺如果他们想对付天命教,叶素冬会尽力给予方便。
从登船到告辞,慕典云一直打量着朱元璋,有时甚至到冒犯的程度,想从气色中看出他是否有遭受暗算。可惜朱元璋神采飞扬,双目有神,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异常。
医者谓之望闻问切,望闻问已经无用,只剩亲手切脉一个选择。朱元璋绝口不提,慕典云也不想主动开口。
临下船的时候,他耳中忽然钻入一个慈和的声音,“如何?”
这声音正是发自老公公口中。他以聚音成线的功夫,询问慕典云有否看出端倪,显然对宫中事一清二楚,也知道他的身份。
慕典云犹豫一下,传音回去道:“我看不出来。”
虚夜月亦准备回府,屈尊恩准两人送她回去。路上风行烈感叹道:“叶素冬也是白道中数得上的高手,看他在朱元璋脸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我都替他难受,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慕典云笑道:“那是因为西宁派并非真正的名门大派,不借朝廷的势力,根本无法达到如今的地位。你看少林派同为八派的领头人,就很少买朝廷的面子。”
虚夜月骑在马上,抿嘴一笑道:“朱叔叔很看得上你们两个呢,大概也觉得你们不像寻常男人般惹人厌烦。月儿敢说,慕小哥你一点头,太医院医正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她最近厌烦了客客气气的态度,每次见面均有新的称呼出来。慕典云无奈道:“然后我就像叶素冬那样,对朱元璋唯唯诺诺?”
虚夜月道:“唯唯诺诺的男人最没有英雄气概,那些蠢材没一个懂得这道理。唉,可惜浪翻云和阿爹见面的时候,我恰好不在府中。你们和他熟悉,跟他说再来一趟,让月儿也见见他。”
慕风两人本拟将朱元璋遇刺之事告知鬼王,怎知一路说笑,到得鬼王府门前,只听钟声鸣响,才发现府中灯火通明,大异平时。
虚夜月二话没说,将缰绳甩给迎上来的家丁,纵身飞掠进去。
家将守卫齐聚在巨大的练武场上,呈包围之势,围着站在屋顶上的五道人影。
入府之前,慕典云猜想范良极不死心,又来骚扰虚若无,惹出偌大阵势,见到这五道人影才放下心来。但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中间那道高大笔挺的人影夺走。
那人负手而立,穿着东瀛人常见的外褂和裤子,背负样式奇特的长刀。他脸容阴鸷,双目如电,头发已经雪白,毫无老年人的衰弱之态,只会让人觉得可怕。他的打扮并不华贵,反而非常简单朴实,但只静立在那里,就有睥睨众人的气概。
虚若无不在广场上。
自从鹰刀在鬼王府的消息传出,前来盗刀的江湖人络绎不绝,这么壮观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虚夜月顾不得其他,找上荆城冷,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那可怕的人恰好于此时开口,道:“素闻鬼王虚若无乃明室第一强手,本宗则为幕府首席刀客,今本宗不远千里涉洋渡海而来,但求能与虚兄决一死战,于愿足矣!”
风行烈蓦地停步,骇然道:“怎么会是水月大宗?”
水月大宗行刺失败,离去时受了不轻的内伤,虽于性命无碍,但说什么都不可能在这时挑战虚若无这等强手,除非他活得腻了。他停步之后,下意识观察屋顶上的人影轮廓,试图找出他和那刺客的不同之处。
慕典云的惊讶绝不输给他,皱眉道:“除非……除非这人是假冒的,要么那刺客根本不是水月大宗?”
屋顶上这个水月大宗从容而立,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光看站立的姿势,就知道他的实力登峰造极,内功外功均臻化境。这么一个人,必定自恃身份,不肯冒用他人之名,何况他用真实面目现身,比黑衣刺客更可信。
虚夜月的脑筋也不比他们慢,迫不及待地挥开荆城冷,跃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