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这样,只有在一次次怅然中,我们的年纪渐长,我们藏起种种心事,任凭风雨粗粝,也只是在厚厚的甲壳上无声的滑过。
酒店的同事大都不知道君莫要辞职的消息,见了面依旧笑着打招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更多的神色匆匆,边走边念念有词,明天还有基本业务的笔试,和寻常一样忙碌。君莫怅然脱下工作服,仔细叠好,顺便带到洗衣房。
她走到后门,恩平难得比她早,顾盼间有些古怪的样子——“怎么了?你真舍不得我呢?”君莫打趣她。
“嗯,不是的。”恩平老老实实的说,“我带了男朋友给你看。”
倒是真让君莫大吃一惊——
街对面一辆铮亮的凌志SUV,那个男子也在向这里张望——君莫觉得眼熟,忍不住讶然:“费欣然?”
“你好。”好像带着羞涩,费欣然伸出手去。
见了两次了——自己印象深刻的,因为觉得有些像林颉峻。
君莫有意缓了一秒,偷眼看恩平——果然,恩平果断的将男朋友的手打回去,“哎,别动手动脚。”
“有你这样的么?”君莫笑叹,“你好。”
“我知道,我们见过。”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韩总、马初景和另外几个公司同事一起聚会的时候总是会提到李君莫。
“上次是不是韩总请客你也来了。”费欣然兴致盎然的问,“我就是那一次认识了恩平。”
“上车说吧,冻死了。”恩平不耐烦地跺跺脚。
车子空间宽敞,君莫坐在后排,看着这年轻的高级工程师,忍不住好奇想偷偷问恩平怎么开始的。
“去哪里吃饭?”
“你不是说要有档次一点吗?”费欣然把着方向盘,很是诚恳,“我特意去借的EMBRACE的白金卡。”
君莫朝恩平诡笑。
“呵呵,看出来了?我也就是兴奋了点,就让我显摆一下吧。”恩平讪讪地说。
君莫觉得费欣然是自己见过男人中气质最干净的一个了,一潭澄净的浅水,叫人一眼望下去就能看到湖心。马初景是像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但是仅仅是“像”,费欣然呢,根本就是一杯白开水——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温暖。
这一路车行顺利,费欣然的话不多,只是偶尔遇到红灯,从镜中看到坐后排的女友声情并茂的讲话,微微一笑。到了会所泊完车,已经有侍者恭然的前来询问有无预定。随后引他们去包厢。君莫和恩平都是行家,看得出服务员训练有素,一眼扫过去,白色的衬衣如雪,不见丝毫污渍,做工也极精良。
第一次来,到底还是好奇的,四处张望,不过也就是素雅之极的地方,五层的小楼,侍者引他们到三楼左手走廊——“这是韩总常来的包房。”费欣然用韩自扬的名字预定,果然便是白金级的待遇。
当然没有点鲍鱼鱼翅海参,恩平偏爱甜食,君莫顺水推舟将菜单往一边一搁:“你点吧,我从来不挑食,家常就好了。”最后也不过点了水晶肴蹄、虾爆鳝背几个平日里就爱吃的菜。最后君莫要了个甜点,见侍者出去了,笑着问:“恩平,你满足下我的好奇心?我倒不在乎吃什么,说说你们怎么开始的就行了。”
恩平不说话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啊。”费欣然一板一眼的说,“就是那次吃完饭,我就挺注意恩平的,后来又在酒店遇到,就要了电话号码。”
真够平板的……君莫忍不住想笑,她问:“她哪点吸引你啊?”
费欣然看看恩平,老实的像个孩子。
恩平笑眯眯的说:“你说吧,我也像知道。”
“就是人人都挺开心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说不下去了,只能笑笑,露出很漂亮洁白的牙齿,像许三多一样,“我说不好,就那种感觉。”
君莫和恩平都低声笑了起来,交换了眼神——那天她哪里是不开心,分明是看不惯许优那朵交际花。
菜肴上来,无一不清鲜爽嫩,精致醇和,环境又极好,恩平不禁感叹:“有钱人生活真好”。
费欣然紧接着她的话:“那我们以后常来这里吃。”
君莫笑着说:“你看,昨天还抱怨我不能陪她吃火锅呢,这下总比和我在后街吃火锅有前途吧?”
侍者走进来换骨盘,走到费欣然身边笑道:“费先生,韩先生在楼上呢,怎么这次你们不是一起来?”显然对瑞明的客人都很熟悉了。
费欣然站起身,“我去打个招呼。”
君莫一时觉得慌乱,又安慰自己:“未必会碰到到的。”总是不能一走了之,低头喝了口果汁,心神不安。
侍者将门轻轻推开,到底还是下来了——韩自扬笑着走在费欣然前面:“我来见见欣然的女朋友。”他话是这么说,目光还是说了谎——君莫也站起身来,一直微笑不语。
“这么巧?韩总也在。今天君莫辞职,我们给她庆祝新人生呢。”恩平大大咧咧的站起来笑道。
“辞职?”他应了一声,眼神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君莫弯弯的发梢恰巧垂到耳垂处,说话便微微一顿,不经意间掠过一丝阴霾。
“嗯,真巧。”君莫将目光移到他的脸颊上,勉强打了个招呼。
“难得遇见一次,我去楼上打个招呼,一会一起聊聊?”韩自扬淡淡的说,转身去4楼,只留下一个背影。
费欣然浑然不解:“怎么韩总不大开心的样子?刚才我说起你们在下面的时候还好好的。”
恩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窗外,前几日晴好的天气已经被严冬摧残殆尽,此刻俨然又是下着雪珠子,夹杂在细雨中,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抿嘴一笑。
韩自扬下来得很快,手上拿了大衣,显然结束了上面的应酬。他在君莫身边坐下,斜斜扫她一眼。
“辞职了么?去哪里?”他漫不经心的问。
“嗯, A大。”君莫勉强说。
韩自扬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气结。真是这样,一口气就堵在那里,却不好发作,空气中刹那间弥散开凌人的压力,迫的君莫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此时深沉的寒色。
两人的问答进行得很慢,一个似乎随意,另一个却似绷紧的弦,答得勉强。
他侧首看着她,慢慢的说:“怎么把头发剪了?”他嘴角微微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看着她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冰冷。
头发本是她心血来潮随便剪的,可是他这样问,却显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似的,恩平放下了手中的饮料,也察觉出了好友此时的尴尬。恩平丝毫没顾忌场面的冷淡,饶有兴趣:“君莫,你和韩总很熟?”
君莫还没接话,韩自扬自然而然的接过话茬:“怎么,李君莫,你从来没向别人提起过我?”
费欣然看看恩平,忍不住轻轻“哦”了一声,笑着说:“我说呢,那次我们聚会,韩总还把李经理带来一起打招呼。”
这次恩平忍不住“哦”了一声,嘴角含笑。同桌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叫自己难堪,君莫放下筷子,“吃完了么?要不回去吧?”
其余三人都没有异议,也就起身出门——恩平和费欣然走得略快,将两人撇在后边。
韩自扬斜睨她,她低着头走路,露出皓然洁白的颈——这样冷的冬天,连围巾都没有戴——他无奈的叹气,明明在生气,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关心她的一点一滴。
到了停车场,恩平上了SUV,却迟迟不走,一幅兴风作浪的样子:“君莫,让欣然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来送吧。”韩自扬淡淡的站在君莫身前,拦住她半个身影,末了补充一句,“我们住得挺近的,也是顺路。”
君莫无奈的看了韩自扬一眼,明天还要去酒店办手续——她很清楚恩平的八卦能力。可他替她拉开车门,静静的看着她,君莫只能招手:“再见。”
倒是SUV迟迟没开,费欣然倒是还好,恩平愣了很久,转头叹道:“骇人听闻啊。”
柠檬咖啡
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没有层次的复杂其实很简单。
“介不介意我抽烟?”韩自扬把着方向盘淡声问道。
“嗯,没事。”
君莫以前讨厌吸烟,自小教育得当,总是将吸烟和肺部绝症联系起来,恨不得从此天下无烟。后来见过一个女子极优雅的点烟,就坐在酒店大厅中,像极了旧上海风尘女子,烟雾弥散中仿佛能显出旗袍中那一抹纤细的身段,从此以后,觉得烟实在是点缀风度的必备品。
她看他点上烟,夹在修长指间,却只是扶着方向盘,空气中浮起烟草味,虽不浓烈,却密密的沾染在每样物事上。
他将窗打开一半,呼得灌进冷风来,车又开得极快,君莫的短发飞扬到眼上,她伸手拨开。
“头发也剪了,新工作?新开始?嗯?”他的话淡淡的分不出喜怒,车速却越发的快。
“你干吗?”君莫身手去拦他,只不过触到了他的手,烫伤一般缩回,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由他飙车。
他倒轻笑起来,眼角微微勾起,放缓车速:“你干吗?”,旋即摇摇头,那支夹烟的手轻轻扶着额角,“这句话该我问自己——原来到现在你还是躲着我?”
君莫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耳中听着他的话,又似乎全然没有听进去——她一直觉得奇怪,只要和韩自扬在一起,自己总是很容易的就能将情绪全部崩盘——上一次居然能做到当街大哭,事后想想,这一场大哭,多年沉积的心情,居然带了些喜剧色彩。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哪里?”
“随便。”君莫真的有很多解释、很多话想对他说,他这样一幅冷淡的神色,隐隐开始觉得发闷,便转过头去看窗外——已经是很熟悉的景色,她忽然轻呼了一声,cafe shop重新营业了么?
“就去那里吧。”她伸手指给他看。
韩自扬看了一眼,脸色愈加铁青——她或许早就遗忘,可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初识她的地方——兜兜转转,寓意着要终结在原点么?于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在门外等他停完车,看着他大步向自己走来。他替她推开门,店里难得客人并不多——她却第一眼望向吧台,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凌姐在细细的擦拭那些骨瓷杯。抬眼看到她,淡淡一笑招呼:“来了?”
那双眼睛早已不是媚艳,流转清澈余韵,大抵心境明澈的人总是能这样。
君莫回她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了惯常的座位上。
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韩自扬看了看她,低头看了看,沉声说:“柠檬咖啡。”——一菜单的注释是这样的: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
“甜蜜”?为什么只要她在身边,总还是能想起这个词?韩自扬看她被风吹红的脸颊,忍不住想替她抚整鬓角的乱发。可是,明明现在的心情酸涩难辨。
“你要说什么?”斜插了柠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样望去,韩自扬侧脸深邃,棱角分明。他的目光亦专注的望向远处。飘然而下的雨滴,似乎搅乱了那沉静的双眸。
君莫这么看着,真是无从开口,半晌,悠悠的说:“我以前,真是把爱情当成了所有——你知道么,恋爱的时候活得风生水起,失恋了——大概就算是得了自闭症。都几乎忘了,原来我也是个很上进的人啊。”
她搅了搅眼前的热朱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