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上没什么人,君莫得以一路昏睡回家。电话中已经和父母交代清楚,全家一致的支持,于是很期待着这个寒假,可以肆无忌惮挥洒的,不属于青春的时光。
家乡是典型的南方小城市,经济发展温温吞吞,人们收入也是尚可,一派恬然度日的气息,总是脚步放缓,从来不会浪费得天独厚的好日子。
君莫每日早起陪母亲买菜,总是遇见一大群看着她长大的阿姨,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手中攥着大把的相亲对象跃跃欲试。回到家后,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总是喜欢将几十个电台一圈圈的转遍,觉得下一个跳出来的节目定然会更好看。
隔了好久,目光盯着窗外,脚上也开始觉得冰凉,终于决定出门逛逛。母亲一迭声的说:“出去吧,别老闷在家里。”恨不得将她逐出去的样子,木已成舟,君莫只得去市中心走走。
只能去新华书店,学院给她打电话,通知下学期她的课程,她觉得新鲜好奇,便问除了酒店服务,能不能上一门旅游文化,多少也是和大学所学挂钩。之前在学校试讲过,效果也不错,谢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书店甚小,她本就不指望能买上想看的书,倒是意外的在门口显眼处的新品推荐边驻足,一眼便看到了林颉峻的新书,名字又拗口,是关于周代的礼制文化的。原来是托了百家讲坛的福,历史终于开始火热起来——加上前些日子的历史论坛颇具知名度和影响力,居然陈列出了个小专题。
君莫拿了一本付账,边走边翻——他永远是这样,不会理会现在所有的人都以戏说的方式讲述历史,可大约也唯有这样,才是他心中的坚持。
回家时父亲正在看中午财经新闻,她走过去吃饭,略略瞥了一眼——端庄的女主播正在播报瑞明收购国内另一家手机生产厂家的签约仪式,她不由站住,电视中的韩自扬深色西服,正在签写合同,镜头里只有他的侧面,俊朗而坚毅的嘴角微微抿着,依然殊无笑意。
一周的时间,人生仿佛迥异了,没有他的消息,连带着隔绝起以往的城市精英生活。她当然是带着几分眷恋的,却更喜欢当下的日子。
而最后让君莫分外的想投入到工作中去的,却是春节的到来——原先她的春节假期往往在单位过,等到回到家早过了时节。今年倒好,她猛然发现原来身边那么多人已经结婚生子,也只能乖乖的给一张张天使般的笑脸掏红包。
开始期盼过正常的日子,大鱼大肉的亲戚往来,君莫比量镜中的自己,脸倒是圆了不少——随即很是得意,终于不用担心套不上纤细的套装。
父亲提前三天给她买好车票,君莫那一日极早的起来,天还是蒙蒙亮,散着薄雾。母亲还是比她早,出门锻炼去了。她在床上抱膝坐了很久,等到凉意渐生,才起身穿衣——小时候爷爷还在,总是由催自己起床,还老是一遍遍给她唱: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君莫忆起那时候,不禁微笑。洗漱完毕,转眼母亲收拾好早饭,便坐下喝完粥,君莫便去街角的花店买了花,打的去陵园。
她在酒店的时候曾经陪着一个台湾来探亲的老太太去上坟,这样大的城市,陵园已经被压缩的密密麻麻如马蜂窝一般,她们找了好久方才找到老太太父母的墓碑——那样沧桑的碑石了。
她看着老太太,生出那么多感叹——当年必然也只是承欢膝下、珠圆玉润的小公主,转眼间,时光就那样在每一处烙下痕迹——生老病死,总要完整的一生方能细细品味。
君莫将花放在爷爷墓前,默默的站一会,墓碑两边当年植下的小青松如今长得高了些,见到老人的照片——那时去世前一年80大寿时拍的,依旧安详的看着她,君莫忍不住微笑——她想爷爷不会愿意自己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泪水涟涟,他是那么圆融且宽厚的老人。
很久之后才慢慢离开,就像以前在家一样,总是要出门上学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在屋外了,她才慌慌张张的回头记得说一声:“爷爷再见!”总是能找到爷爷带着老花镜的双眼,叹气说:“这么急干吗?”
君莫听见自己很轻的说:“爷爷再见。”
特意提早几日到学校,工作虽是讲师,却被告知暂时只能以行政人员的身份挂在学院中,君莫其实无所谓,她将一大堆的书往宿舍搬——学校给青年老师配置的公寓就在操场边,一人一间。她刚踏进来,吓了一跳,可不就是大学的宿舍么?一样的大小,放着一张单人铺——需要爬上去那种,下边是组合式的书柜衣柜和电脑桌。君莫倒很喜欢,去商场添置了好些东西,总是要将小屋布置得温馨一些才好。
晚上楼道中并没有什么人,君莫一个人提了超市买来的大小包回宿舍,只是冲了澡便爬上床,呆呆看着天花板——她终于想起自己稍微有些择床的毛病,电话狠狠地响了起来,真把自己唬得一激灵——更是睡意全无。
全然陌生的号码——君莫却知道是他。
楼外操场上还有喧闹声,其实时间很是不晚,不过十点多——到底是学校,君莫记得自己上学那会,这个点刚刚下自习,肯定在夜宵的小摊上流连。
可是她的世界寂静如水,只有通过电流还原过来的低沉声音:“君莫?”
她索性坐起来,“新年好啊。”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
“你……在哪里?”韩自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君莫职业病立刻发作,反应过来对方该是喝了酒。
“你喝酒了么?”
只有低低的笑声,他隔了好久方才说:“嗯,有些应酬。”
君莫踌躇了一会,不知该说些什么,顺口说道:“年前我在电视里见到你了。很忙么?”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突如其然,一字一句,“我想你了。”
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声。
韩自扬的车停在立交桥下,烦躁的将手机随手扔在一旁的车座上,他有些懊悔自己刚刚拨出的电话——就连自己都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她走的时候,他已想得明明白白,分开一段时间很好——不过自我安慰罢了,这个“分开一段时间”即使在自己看来,也很是一厢情愿,他们又何曾在一起过?
可是那一晚,他送她回家,整整一夜,在办公室中,终于还是明白了。他该给她时间的——让她自己体会,生活中抽离了自己,究竟是否有一些变化。如果有,那自然最好。万一没有……他无奈的摁熄手中的烟,已然天亮,处理大洋彼岸来的公事电邮,便直飞前去谈判。
以前对时间毫无概念,总是觉得原来财富是随着年岁累积起来——每日都在忙碌的行程中——原来直到她离开这个城市,他竟然发现自己开始不经意间细数过往的时光,五日,十日,一个月……春节飞去美国,在他将事业迁回这里后,本来一直在美国陪伴他的父母反倒留在了那里——自己几乎又将整个地球走遍,明明知道她就在那里,却依然无法走近。
直到再回到这里,路过CAFE SHOP,在南岱宴客,终于学会思念,终于借着微醺拨通她的电话。
心乱如麻的坐在车中,想起了那句话——在钢铁的世界上生活,必然需要钢铁的神经。然而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是否早已被她细细的融化。
君莫起身,披了一件睡衣走到阳台上。她终于开始承认,这个电话带给她的惊喜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计——除夕那个晚上,她群发祝福短信,唯独在他名字的条目上犹豫好久,最后跳过。
她就这么在浓墨般的夜色中静静站着,微微咬着嘴唇,不着边际的捕捉思绪的跳跃。隐约可见,跑道尽头,温柔橙黄的灯光下,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拥吻。
橙意咖啡
A大的课程设置规定前三周是自由选课时间——这让很多老师为难,尤其是非必修课的课程。若是上得不够好,或者学生间口碑相传严厉的老师,很可能最后被教务处告知“选修人数不够”而停课。
君莫想了很久该怎么上好第一节课,说不紧张那完全是自我安慰——她穿着平底的鞋子站在讲台上时,唯一庆幸的是鞋子没有细高的跟——否则她实在不敢保证教室里会不会传来双腿哆嗦发出的“嘚嘚”声。
这种感觉迥异头次面对客户的时候:相比台下二三十双毫不掩饰盯着自己,原来一对一的服务到底感觉轻松多了。
其实一开口,就觉得平静了些。前二十分钟只是给学生放了一些自己还是学生时候到处游山玩水的照片。那时候是自助游,仗着年轻,条件再差也不在乎,天南地北跑了不少地方。其实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这个内容和课本身内容并没有关系。她想这就叫沟通感情。
幸好反映很不错,再度站上讲台时君莫觉得气氛好了很多,她简单作了自我介绍,末了,加上学生最关心的点名问题:“我做学生的时候也不喜欢老师点名,所以不管怎样,来混学分也好,喜欢这门课也好,你们可以放心的是我不会点名。”
她微笑着顿了一顿,莫名想起了以前林颉峻的课,学生占座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真是很了不起。“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来,我的设想中,旅游是年轻人生活的必需品——我们可以只是从很纯粹的爱好角度探讨,或许你们也可以认为这个课就是驴友俱乐部?”
下面有学生轻轻笑起来。
下课铃响的恰到好处,君莫去教师休息室喝了些水,倒是有个女生主动找到了她。
“老师,能给我们讲一些酒店服务的事项么?”那个女生直截了当的询问,“我们都是大四了,已经签了合同,在酒店工作。”
君莫仔细看了看那个女生,显然正在学化妆,略带成熟的眼影搭配其青春逼人的脸庞,别有韵味的好看。
“老师您随便讲些以前工作的事情也可以啊。”
学生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了解渠道保证自己消息灵通——君莫失笑,。
第二节课的时候,下边的学生大约也觉得这个老师颇为随和,并不是学院派——纷纷各抒己见。打算兼职导游的希望听一些专业相关的知识,或者喜欢交流自助游的,或者是即将毕业的签了酒店想听听经验。
最后互留了联系方式宣布下课,君莫走在校园里,挎着久违的大包,脚步轻松——这样轻而易举的融入了学生的潮流中,四周只是脚步声,轻快而没有紧迫感——她很是喜欢。
总是这样,情侣间互相牵着手,不时仰头相识一笑;或者三四个女生横成一条线,边走边大笑;还有永远潇洒的男生,不论什么课手中只是一支笔一本书。
食堂吃完饭,不知不觉竟然逛到了公交车站——君莫看看时间,倒是足够去市中心逛一圈,索性坐上了空荡荡的车。
刚过完春节,春装便已经上市,冬装便纷纷打起价格战——君莫看到一条英伦格子风围巾正有折扣,君莫一下子想起那一日他穿的大衣,她在商场转了好久,终于还是走了进去,要了一条围巾。其实打完折也不便宜,可是这条围巾真的很适合他。
她提了包装袋,心头微微有些茫然。其实总觉得他对自己太好,那部手机如今暗无天日的躺在抽屉中,她有时会拿出把玩一会,又静静放进去,似乎这样才让自己心神安宁。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