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说“开始也不想叫自己人。。。。。。。。”支支吾吾的我就觉得不妙,不是说“要感恩吗?把机会留给最亲近的人吗?”
堂哥说“老谭把他姨妹叫来了,她老婆天天骂他没按好心”。再后来老谭的姨妹回潮州拉人,折腾得全村人看见她就躲,弄得老谭的媳妇都不敢回娘家了。
实在没办法,后来老谭硬撑着自己掏了5万块给了姨妹子,他自己还是不肯回来,她老婆又开始怀疑老谭广西有女人,过来闹了三四次,老谭头大的很。
下来的日子真是举步维艰,从前在东莞,一天到晚电话响不停,但现在电话安静的吓死人。
好几次我都怀疑是手机坏了,拿老王的手机打一下看,会响啊。
后来我背着老王和堂哥商量,说“不行就回东莞一趟,都说咱干传销,传销能来去自由吗?”堂哥说行,于是我第二天就开车回去了,老王由堂哥带着继续“走工作”,学骗人。
回到东莞后第一关是要骗自己的女朋友,她在东莞做报关员,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我随便讲了一些工厂筹备啊,接手别人的旧设备投入少风险小之类的很快就忽悠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出去四下走动,联络感情、物色人选。但奇怪的是好多从前不错的朋友都一下子冷淡了不少,就好像我是从非典疫区过来,我一提广西就仿佛一个非典患者在打喷嚏一样。
晃悠了好几天没任何进展,相反,我开始留恋东莞正常的生活了。
有一天又在街上溜达,忽然看到很多银行的门前都拉着横幅,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投资69800回报1014万元系传销诈骗,请市民不要轻信上当”。心想都这样了,生意还怎么做啊。
正在灰心的时候,女朋友的弟弟跑来了,说是听说我在南宁又开工了,想到我厂里帮帮忙。
我的女朋友也在一边说带他过去吧,那边至少社会风气好,少学坏。
正在犹豫,堂哥发信息过来,问我哪天回来?最好是在东莞多留几天,回南宁千万别开车来,千万。难道是出事了?
这几年精神文明建设,从笑贫不笑娼到嫖娼又笑娼,社会的文明程度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国人依旧秉承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古训,正是这个古训,让东莞的市场被破坏殆尽,一听到广西大家都侧目躲避。因此我也不再出去跑动了,每天都猫在家里,烧烧菜、打扫打扫房间、等待女朋友回家开门的声音。
等她进门的时候,我总会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这么多年来,她总是最先回家,做好饭等我。我是一按门铃进家就吃,房门钥匙几乎没用过。这些天是我呆在家里,每天收拾出好几样菜等她,看着她笑着吃菜的样子,我的心觉得好踏实。
在南宁,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每夜的发财梦让我处在“范进中举”的癫狂状态里,我多次梦见自己成功地说服了一位镶满金牙的大老板,大老板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手下弟兄八百。大老板手臂一挥,手下的弟兄抢着埋单申购。转眼间我晋级到了老总,一下子就有了操纵所谓税款和运作成本的权利,大堆的钞票把我挤到墙角,我在墙角里哈哈大笑。
有时候我会在梦里惊醒,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分不清时空和黑白。我会下意识地把行业的书籍再藏好,毕竟我下面发展了老王,我已经不是一个受害者,而是同案犯了啊。
在东莞的几天里,我睡的很香很香,甚至大白天翻个身还能睡过去。
南宁的伟大事业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简直就像一场梦。
如果说这是因为爱情甜蜜的缘故,那太矫情,都同居4年多了,甜蜜的感觉早已被时间稀释一空。相守和忠诚倒成了一种生活的习惯或者是人生责任。
但南宁还是要去,你都说了在南宁办厂,老是赖在东莞岂不是自相矛盾?
赶飞机不方便,干脆就坐了大巴算了。
那是一天傍晚,还下着点小雨居然有些冷。我裹紧被子卧在铺上,车窗的玻璃上有不少水珠,迷迷蒙蒙的看过去,忽然发现东莞原本也是很漂亮的。
那一晚的心情真是一辈子也忘不掉,有房、有车、有积蓄、没债务,一大群一起奋斗的朋友,还有春节计划中的婚礼,多好的生活啊。干嘛一下子都扔了?还会回不来吗?我开始后怕了,开始真的厌恶南宁满嘴谎话的生活了。
我忽然想到了那些卷款潜逃的罪犯,最终还是有很多选择了自首,我想他绝对不是因为出逃在外挨打受冻的缘故,而是那份身不由己的孤独。如我。
早上6点,南宁江南客运站,我接到堂哥的信息,让我第一时间到他那里。
真的出事了?
一见面堂哥说“麻烦了,麻烦了,老谭被拘留了”
啊???
原来五朵金花的“王莉莉”下线的下线,在南宁耗了八个月,一个人也没拉来,弹尽粮绝。家里有病人要换肾,找王莉莉退钱,王莉莉不肯给,说啥时候转让了啥时候退,还要扣33%的税款和运作费,然后就换了手机号码躲在东莞不露头了。
害得那人象疯了似的,从派出所到工商局,后来又纠集了一群人去冲击市政府,刚好老谭下面的人也跟着去了,抓进去之后把老谭也供出来了。
“这活不能干了”我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嘀嘀咕咕就是这一句,觉得整个人发轻象漂起来一样。老王怎么办?他可是冲着我这个老乡来的,还卖了工厂,他还有两个孩子。
堂哥也傻了,缩在沙发上抽烟,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吃饭了吗”
那一段时间整个南宁走了味,外地车都回去了,人也消失了不少,有钱的附近旅游陶冶情操。留下的天天缩在家里“斗地主”。李波和“五朵金花”在四下活动,骗子们都在观望,观望事态的发展,观望着李波和“五朵金花”的能量,那是一种爆炸前的宁静。
结果是又一次邪恶战胜了正义,最值得同情的人成了破坏行业运行的罪魁祸首:
李波和“五朵金花”们过去缴了点罚款了事;老谭他们被放出来了,冲击市政府的人们也被放出来了,外地车慢慢都回来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那个家属等钱换肾的倒霉蛋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南宁,留给后来人的说法是“晋级去北海了”。
真应验了那句特符合中国国情的古话:杀人放火,子孙满堂。
我和老王胆战心惊地在南宁活着,时不时收到上面群发的短信“少外出,收好行业书籍等等”,
原来一周一次的“老总餐”也暂时取消。
据我后来了解,这一轮“调控”和一月前的“南宁国际民歌节”及“东盟博览会”有关。
“东盟博览会”也可以说是一次国际性的产品交流会,展会的最后一天才对参展商之外的公众以及单位开放。“纯资本投资”行业的精英自然不肯放过这一次宣传机会,于是大批人涌入会场办证。每人50块钱工本费,登记一下姓名、暂住地址和工作单位就可以了。
很多行业人老早就去排队,交钱,扫描脸蛋,打证,精美的入场证还真的就办来了:
姓名:xxx
公司:纯资本投资有限公司
有效期:xxxx
办到证的欣喜万分,这张入场证一下子又成了行业合法化的有力证明。
可惜好景不长,警方根据行业人提供的暂住地址马上就采取了行动,当天晚上就抓了好几百,
这些人立马又供出一大堆上线,为了立功,还带着警察摸黑去抓人。
这场打击行动在我申购前才刚刚平息,但在我考察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些。
老王见我天天这么大把花钱心疼的很,就把房东的炊具翻腾出来,买了些肉菜开始烧饭了。
看到老王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我真的好难过,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讨论行业运作的事情了,相比他的状况和我差不多,试探着打电话回去,一提到南宁人家就摇头,十几万交上去一个人也没叫来。
吃饭的时候我告诉老王最近别打电话了,老王点点头,我也不清楚他明白我的意思没有,电话打多了会把自己搞臭,将来怎么做人?
2008年12月,我也算是行业里的“老员工”了,在成堆的骗子里居然有了几个知己,
但这些知己的名字是真是假我到现在都不清楚。
知己一。女孩子,一个命苦的四川女孩子,数年前在广东打工,被一个中年的香港货柜车司机抱养。两年前揣着积攒下来的八九万块钱回到老家,经人介绍认识一位厨师,并为这个厨师生养一个女儿。但这个厨师并没有兑现结婚的承诺反而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女孩子顶不住乡邻的闲言碎语终于有一天来到南宁,原本希望迅速挣到一千万再衣锦还乡从此抬头做人,没想到和多数的从业者一样没叫来一个人又弄得众叛亲离。她准备推掉房子去广东打工了。
知己二。男,一个箱包批发商。也是怀着一夜暴富的念头来到南宁,因人脉广,通过半年的运作终于晋升到了老总。但他下面有一部分是他的亲戚和多年来一起做生意的朋友,绝大部分还处在亏钱状态。于是天天被这些亲戚骂,说骗光了他们的血汗钱。现在是进退两难。
知己三。男,硕士,心血管医生,副教授职称。因脾气倔强不懂趋炎附势在单位里屡受排挤。
辞职后经人介绍来到南宁参与“纯资本投资”,想着有朝一日赚到一千万自己开一个私家医院彻底扬眉吐气。但他太过耿直的性格在行业里没有半点市场,4个多月还没学会骗人。有打道回府的计划,但临走前一定要把本钱要回来,宁可动刀子。我问他干嘛不去法院告呢?
他说推荐人是他姐夫。无语。
知己四。男,五十多岁,广东阳江人,老爷子掏了69800申购了21股,怕自己没文化运作不好,把大学刚毕业的儿子叫来了,父子俩合伙做21股。儿子年轻又聪明,很快就成了行业里“讲框架”的佼佼者。但老爷子很快就发觉上当,看着儿子一天到晚忙着讲框架的投入劲儿,真是有苦说不出。
每天都能听到诸多失败的故事,心情也灰暗到了极点。
就这么整天晃悠着,无所事事,偶尔一次去逛街,看到有2009年的台历卖了,顺手买一本。
回去翻弄台历的时候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些希望:倒霉的2008年就要过去了。
这时候,老王从房间里走出来,丢给我一份报纸。
那是2008年11月14号的当地报纸,上面有一篇南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以“非法经营罪”判处21名老总一到两年有期徒刑的报道,他们的非法经营正是纯资本投资。
11月14号,差不多就是我办申购的日子。多么荒唐的巧合啊,那边法院在宣判这边我在往鬼窝里跳。
我说“老王你明天去市里转转吧,南宁还是很漂亮的,也顺便给老婆孩子买些东西”。
见老王还不明白,我又道“你那十几万我明天就打给你,然后你先回去”
“那你咋办?”老王问。
“我等我哥把咱俩的股份都转让了就回”
就这样,老王回去了,仿佛做了一场梦。
2008年12月中,央视的“焦点访谈”播出了北海纯资本投资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