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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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精品)-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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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块白灰在地上做无意义的划拉,连他自己都在摧毁自己的自信。

  “我军即将大捷!这是肯定的!――我在上边的朋友告诉我……。”

  康丫连挠痒带哼哼,“谁在上边有朋友?”

  蛇屁股很高兴地接话茬儿,“上边,上边。天上。死的。”

  呵欠来自要麻,几乎看得见喉管,这样夸张的呵欠要表示的绝不是睡意。

  阿译,不可否认,他有时很坚强,“……中华铁军、美利坚之盟友、英吉利之盟友……”

  蛇屁股开始表演哑剧,扑捉一只盘旋在豆饼头上的并不存在的苍蝇,并且在下手时打得豆饼发出一声惨叫。郝兽医拉蛇屁股坐下,那不是为了阿译,是因为蛇屁股下手太重。

  要麻警告蛇屁股:“你不要欺负他。”

  蛇屁股反击,但有点儿孱,因为惹要麻,通常都会扑上要麻和今天并不在场的不辣,“只准你欺负他?”

  阿译仍然在坚持着,“……铁流…汇成了这个铁流…这个铁流…我肯定这个铁流……。”他已经彻底乱了,而最大的打击来自迷龙打天井那边吼过来的一嗓子,“肯定个腚!你打的呀?”

  迷龙仍在闭眼纳凉,你光看还真不相信是他喊的;康丫无所谓地在试穿终于有了一粒扣子的衣服,尽管那颗钉在胸前的扣子让他下摆仍敞露着肚脐,军装穿作了短披风。阿译愠怒而又羞惭,但是明摆的事,他惹不起迷龙。我狠命地玩儿着自己的手指头,觉得无我无关,直到郝兽医轻轻推我。他抱怨道:“你是副组长啊。”

  也是。我玩着手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直说吃什么好不好啊?”

  阿译猛省了,用一种过于猛烈的动作把身后的木牌给端起来正放了,然后直面一众愕然的人们。他现在像个功臣。

  木牌上用精致的工笔书写着:白菜猪肉炖粉条。

  识字的人,诸如我和郝兽医,已经快窒息了。

  半识字的人,诸如康丫,正在艰难地一个个字数着。

  不识字的人,诸如要麻豆饼蛇屁股,还没有反应,没有我们那种从大脑直击胃腔,再从胃腔倒卷回口腔,整得满嘴生津喉头抽搐的生理反应。

  康丫只挑自己认得的字念诵:“白――肉――米。”

  阿译开始扩大攻势,用他的白灰在每一个要素下划着道儿,“白菜――猪肉――炖粉条!今天我们吃这个!――白菜猪肉炖粉条!”

  我们怔着,我们愣着,我们被那个一向最没说服力的家伙冲击到了。');

第三章

  阿译扩大着他难得的战果,“昨天我们吃白水煮菜叶,前天我们吃盐水煮南瓜――但是今天我们吃这个,有肉!有油!有粉条子!因为我们打了大胜仗!因为胜利在望!因为希望就在眼前!因为我们有了……”

  他错了,错在又说空话,在这方面没文化的人一向比文化人要反应快的。

  康丫用了压倒他的音量的音量喊:“我有盐!”

  阿译在激昂中被呛了一下,“……啊?”

  “我弄酱油!”蛇屁股踊跃地卖弄着他的广东腔。

  要麻大方地举起了整只手臂,“我找白菜!”

  阿译竭力在咳嗽中恢复着,“……等等……”

  但要麻是那么的仗义,热烈地捅着被他欺负过的豆饼,以至于豆饼都开始发声,“我找劈柴。”

  现在连我都在茫然四顾我们的组员,这事儿因为阿译拖沓的语言方式正在成为一个坑。这事有点儿太不成话了,虽然我们惯常把事情做得太不成话。

  我于是试着小心翼翼拿出我的官威,“嗳,我说……”

  但周围都在回旋爆炸着这样的呼声,哪个都比我响亮多啦,“我整锅!”“我来搭灶台!”

  阿译呻吟道:“你们能不能听我说……”

  谁要听他说呀?

  “我找碗筷!”“我……我管葱!蒜!大料!”

  阿译现在很茫然和失落,他已经沉默,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和郝兽医,这一群中两个他认为在人品上还可资信任的人。我便看郝兽医,唯一一个我觉得在人品上还可资信任的人。

  “兽医你年纪大,说句公道话……。”

  郝兽医瞪着我看了一会,慢慢举起一只手,“……我有油。”

  他对着我讶然的神情,老脸有些赧红,“我有油。我真的有油。……没办法。我那儿老多伤员。真没办法。”

  我只好回身看着阿译,现在我们发现我们都不值得信任了,但我的反应快过阿译,我在阿译手伸出一半时已经喊将出来:“粉条子!我粉条子!”

  阿译很失败,脸憋得通红,现实上损失,大义上找回,是他的人生习惯。“我再说一次,我们得吃白菜猪肉炖粉条,我肯定地说,是因为打了大胜仗,是因为曙光在望,是我们所有袍泽弟兄的光,不是我一个人的光,是因为……”

  要麻深谙让生米煮成熟饭的真理,招呼着:“走啦!我大料啊!”他跳起来,并顺便推擞着又在欺负又在照料的豆饼,“抓紧了,劈柴啊!”

  每个人嘀咕或者不嘀咕着所包下来的那个微不足道的份额,顿做鸟兽散。郝兽医看见我颇为费劲地起身,拉了我一把,“上我那儿,看看你那腿。”

  我严重怀疑他只是给自己找个老腿迈得下的台阶,老头子都没脸去看阿译,忙掉身走开。我跟着,眼角的侧光里扫见阿译守着他的木牌,守着一个在瞬间便变了质的梦幻。

  小上海佬儿还在那念叨:“……因为二十五年前,今天,我出生了。我今天二十五……。”

  没人听,那嘀咕就我听见了。我从他身边拖过时拍了拍他,拍出他满腹委屈和痛苦的根源,他悲苦甚至悲愤地抱怨:“猪肉,真的不好弄啊。”

  关我什么事呢?我拖着腿跟上郝兽医。别竖太高的理想,那叫给自己挖坑。今天阿译提出了不切实际的白菜猪肉炖粉条,立刻摔进坑里,还大头朝下――可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阿译只好守着他的木牌发呆――那是命中注定。');

第四章

  郝兽医的医院很破,是连在破屋子外的一个草棚,破桌子上有些次九流的江湖郎中看了也要拂袖而去的简陋医疗工具,有张架在两条长凳上的竹床,算是手术台,这是此地作为医院的仅有的特质。破屋没有门,可以看到除了地上铺的稻草之外空无一物,但是躺着昏睡的人――那便算住院部吧?

  “脱了。”地方很破烂,可声音很权威,也是,总得维护。

  我脱了,让裤子掉到脚踝上,露着我一直拖着腿走的原因――装死时被日军捅过的大腿早已溃烂,草草纠缠的绷带上不再有血,是脓黄和透明的体液。

  郝兽医并未急于检查,而是找了根笤帚进他的住院部。里边很快传来抽人声和郝兽医喝畜牲一样的喝叱,以及呻吟和“王八操的郝兽医”这类有气无力的骂声。

  一会儿郝兽医疲倦地出来,放下他的笤帚开始洗手――他倒是尽量注意一个医生应有的细节,哪怕那仅仅能保持一种尊重。

  我和我搭在脚踝上的裤子等待着,“你就让他们睡不好吗?”

  郝兽医开始忙活我的药,“有几个。睡着啦也就翘辫子啦。”

  “老爷爷您别烦啦。人家想翘。”

  “人家犯糊涂。清醒的谁想死?烦啦你想死?拉张半死不活的脸,可全世界人死光你也不想死。”

  “您瞅着我这条腿能撑到全世界人死光?”

  郝兽医不爱斗嘴,他开始检查我的伤势。他脸上有种医生独有的司空见惯的木然,我脸上有种绝症患者独有的木然。

  我的救星做了审判,“都烂完了。再不手术就要高位截肢了。”

  我在一瞬间打量了那张竹床上的血迹和地上的血迹。床边有个桶,你最好不要想它盛过什么,郝兽医的工具中有锯子,你最好不要想它用来做过什么。所有的血迹斑斑都褪了色,它们不像人身上流出来的。

  “手术是什么?”

  “手术就是高位截肢。”

  我们平静地聊这条腿,像在聊做白菜猪肉炖粉条可能用到的劈柴。

  “你上星期就这么说的。一字不差。”

  “你上星期也这么答的,一字不差。拖不得也,孟少爷。”

  他一边尽可能地给我换了绷带,裹的是鬼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糊糊,旧绷带扔到了一个水桶里,洗干净了还得用。我想着自己的心事,穿上了裤子,系着裤子往外走,我不喜欢这儿。

  郝兽医把我叫住,“烦啦,你有钱吗?没钱,有能换东西的东西吗?”

  我奇怪地瞧了瞧他,一副“老子一条腿由你造,还敢要钱”的表情。

  “你要钱?”

  郝兽医摇头,“东城市场的祁麻子有黑市药,你跟他换点儿磺胺,多少能拖拖。我要有东西早就跟他换了,我这里好几个伤员也缺磺胺。”

  那就得了,我转开头,说:“我什么也没有。”

  郝兽医“嗯哪”了声,只管继续忙他的,到我都出了棚却冷不丁来了一句:“阿译还有只表。”

  我就乐了,“他爹留给他的。他爹在日占区做顺民,去上班,被日本人当靶子来着。卡――踏――啪――勾。”

  我弹了下自己的额头,那表示日制六点五毫米子弹在人头上找到的进口。阿译他爹从脚踏车上飞跌而下,那发日本子弹在他后脑上找到了出口。

  我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嘲笑着,“没招谁,没惹谁,就是有个日本兵想试试刚擦完的枪。”

  郝兽医蹲在那洗绷带,闷闷地哼道:“嗯哪。”

  “嗯哪嗯哪。”我陪他哼着。你能怎么回应呢?

  我离开时与一个年青的少校错肩而过,他的精气神和那满身征尘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他走向郝兽医,但是那关我什么事呢?');

第五章

  我由天井深处出来,天井现在很空,所以我立马就瞧见了阿译和迷龙。

  打扇子的羊蛋子不知道干啥去了,迷龙现在独个儿摊在那儿,他无疑注意到了很想接近他的阿译,只是他装没看见以便扩大后者的难堪。

  阿译以迷龙为圆心在晃荡,“白菜猪肉炖粉条”的牌子仍在那儿架着,把它变成现实还有一段距离,而阿译手上拿着郝兽医刚提到过的那块表。他像试图接近大灰狼的小白兔。

  我拖过去时把阿译的圆轴运动打乱了,他立刻友好地看着我,这种友好是为了表示他与我有关联而与迷龙这种人渣绝无关联,因此他显然有点儿做作。我并不是太介意,因为我无法不看着他手上的那块表,那是我的左腿。

  我们都需要被人关注,而阿译抢先向我表示了并不关心的关注,“腿没事吧,烦啦?”

  我体味着那种并不关心的关注,回报并不关心的关注,“没事。猪肉好弄吧,阿译?”

  阿译立刻被我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打击给弄得黯然失色,“不好弄。你有办法?”

  我反应迅猛的顶回去,“没办法!――那帮人渣欺负你的!你就说弄不到!他们太不厚道!”

  阿译轻轻叹了口气,注意到我的目光从未稍离过他的表,便把拿表的手缩回了袖子里。我将目光岔开了那里,但我仍想着那里。

  “郝兽医让我去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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