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鹃叹了口气:
“随你吧!全世界都敌友不分,我自己也被你们搞得糊里糊涂!只好各人认自己的朋 友,报自己的仇好了,我也不管了!”
雨凤好像得到皇恩大赦一般:
“那……我出去走走,尽快回来!”
雨鹃点头。雨凤就跑出去,拉着云飞。
“我们走吧!”
两人站在大树下,相对凝视,久久,久久。
云飞眼中燃烧着热情,不能自已。终于将她拥进怀中,紧紧的抱着。
“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这么难捱过!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
她融化在这样的炙热里,片刻,才挣脱了他。
“你的伤,到底怎样?阿超说你再度流血,我吓得魂都没有了!你现在跑出来,有没有 关系?大夫怎么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完全好了,那是骗你的!我还是会痛,想到你的时候,就痛得更厉 害!不想到你的时候很少,所以一直很痛!”
她先还认真的听,听到后面,脸色一沈。
“难得见一面,你还要贫嘴!”
他脸色一正,诚恳的说:
“没有贫嘴,是真的!”
她心中酸楚,声音哽咽:
“你这个人真真假假,我实在不知道你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实在不知道应不 应该相信你!”
云飞激动的把她的双手阖在自己手中。
“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我好后悔,应该一上来就对你表明身 份,不该欺骗你!可是,当时我真的不敢赌!好怕被你们的恨,砍杀得乱七八糟,结果,还 是没有逃过你这一刀!”
她含泪看他,不语。
“原谅我了没有?”他低声的问。
她愁肠百折,不说话。
“你写了二十个字给我,我念了两万遍。你所有的心事,我都念得清清楚楚。”他把她 的手拉到胸前,一个激动,喊:“雨凤,嫁我吧!我们结婚吧!”
她大大一震。
“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嫁你?怎么可能结婚?”
“为什么不可能?”
雨凤睁大眼睛看着他,痛楚的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姓展!因为你是展家的长子,展家的继承人!因为我不可能走 进展家的大门,我不可能喊你的爹为爹,认你的娘为娘,把展家当自己的家!你当初不敢告 诉我你姓展,你就知道这一点!今天,怎么敢要求我嫁给你!”
云飞痛苦的看着她,迫切的说:
“如果我们在外面组织小家庭呢?你不需要进展家大门,我们租个房子,把弟弟妹妹们 全接来一起住!这样行不行呢?”
“这样,你就不姓展了吗?这样,我就不算是展家的媳妇了吗?这样,我就逃得开你的 父母,和你那个该死的弟弟吗?不行!绝对不行!”
“我知道了,你深恶痛绝,是我这个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姓苏,你希望我永远姓 苏!”
“好遗憾,你不姓苏!”
云飞急了,正色说:
“雨凤,你也读过书,你知道,中国人不能忘本,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不会爱一个不 认自己父母的男人!如果我连父母都可以不认,我还值得你信赖吗?”
“我们不要谈信赖与不信赖的问题,这个问题离我们太遥远了!坦白说,我今天再跟你 见这一面。是要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什么?了断?”他大吃一惊。
“是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我要告诉你,并不是我恨你,我现在已经不恨了! 我只是无可奈何!在你这种身份之下,我没有办法跟你谈未来,只能跟你分手… ”
“不不!这是不对的!”他急切的打断了她:“人生的道路,不能说走不通就停止不走 了!我和你之间,没有“了断”这两个字,已经相遇,又相爱到这个地步,如何“了”?如 何“断”?我不跟你了断,我要跟你继续走下去!”
她着急,眼中充泪了:
“那有路可走?在你受伤这段日子里,我也想过几千几万遍了!只要你是展家人,我们 就注定无缘了!”她凝视着他,眼神里是万缕柔情千种恨,声音里是字字血泪,句句心酸: “不要再来找我了,放掉我吧!你一次一次来找我,我就没有办法坚强!你让我好痛苦,你 知道吗?真的真的好痛苦… 真的真的… 我不能吃,不能睡,白天还要做家事,晚上还要 强颜欢笑去唱歌… ”
云飞好心痛,紧紧的把她一抱。
“我不好,让你这么痛苦,是我不好!可是,请你不要轻易的说分手!”
她挣开了他,跑开去,眼泪落下:
“分手!是唯一的一条路!”
他追过去,急促的说:
“不是唯一的!我还有第三个提议,我说出来,你不要再跟我说“不”!”
她看着他。
“我们到南方去!在我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在南方住了四年,我们办杂志、写文章,过 得优游自在。我们去那儿,把桐城所有的是是非乔,全体忘掉!虽然生活会苦一点,但是, 就没有这些让人烦恼的牵牵绊绊了!好不好?”
雨凤眼中闪过一线希望的光。想一想,光芒又隐去了。
“把小三、小四、小五都带去吗?”
“可以,大家过得艰苦一点而已。”
“那… 雨鹃呢?”
“只要她愿意,我们带她一起走!”
雨凤激动起来,叫:
“你还不明白吗?雨鹃怎么会跟我们两个一起走呢?她恨都恨死我,气都气死我,我这 么不争气,会爱上一个展家的人!现在,还要她放弃这个我们生长的地方,我们爹娘所在的 地方,跟你去流浪…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我跟她开口,她会气死的!”
“你离不开雨鹃吗?”他问。
雨凤震惊的,愤怒的一抬头,喊着:
“我离不开雨鹃!我当然离不开雨鹃!我们五个,就像一只手掌上的五个手指头!你 说,手指头那个离得开那一个?你以为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像你家一样,会彼此仇恨,勾心 斗角,恨不得杀掉对方吗?”
“你不要生气嘛!”
“你这么不了解我,我怎能不生气?”
“那…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急都快被你急死了,所有的智慧 都快用完了!”
她低下头去,柔肠寸断了:
“所以,我说,只有一条路。”
※ ※ ※
“你在乎我的身份更胜于我这个人吗?”
“是。”
“你要逼我和展家脱离关系?”
“我不敢。我没有逼你做什么,我只求你放掉我!”
“我爹说过一句话,无论我怎样逃避,我身体里仍然流着展家的血液!”
“你爹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不可能到此为止的!你虽然嘴里这样说,你的心在说相反的话,你不会要跟我“了 断”的!你和我一样清楚,我们已经再也分不开了!”
“只要你不来找我… ”
“不来找你?你乾脆再给我一刀算了!”
雨凤跺脚,泪珠滚落:
“你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
“你这样一下子是苏慕白,一下子是展云飞,弄得我精神分裂,弄得雨鹃也不谅解我, 弄得我的生活乱七八糟,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你还要一句一句的逼我… 你要我 怎样?你不知道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吗?”
云飞紧紧的抱住她,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肩上,在她耳畔,低档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爱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在乎你”,真是对不起! 我这么“离不开你”,真是对不起!我这么“重视你”,真是对不起… 最大最大的对不 起,是我爹娘不该生我,那么,你就可以只有恨,没有爱了!”
雨凤倒在他肩上,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志动摇,神魂俱碎,简直不知身之所在了。
雨凤弄得颠三倒四,欲断不断。雨鹃也不见得好到那里去。
这天下午,云翔准时来赴雨鹃的约会。
庙前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云翔骑了一匹马,踢烫踏踏而来。他翻身下马,把马拴在树上。大步走到庙前,四面张 望,不见雨鹃的人影。他走进庙里,上香的人潮汹涌,也没看到雨鹃。
“原来跟我开玩笑,让我扑一个空!我就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约我单独会 面?”
云翔正预备放弃,忽然有个人影从树影中窜出来,往他面前一站。
云翔定睛一看,雨鹃穿着一身的红,红衫红裤黑靴子,头上戴了一顶红帽子,精光四 射,帅气十足,令人眼睛一亮。
雨鹃灿烂的笑着:
“不简单!展二少爷,你居然敢一个人过来!不怕我有伏兵把你给宰了?看样子,这展 夜枭的外号,不是轻易得来的!”
※ ※ ※
云翔忍不住笑了:
“哈!说得太狂了吧?好像你是一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我会见了你就吓得屁滚 尿流吗?你敢约我,我当然会来!”
“好极了!你骑了马来,更妙了!这儿人太多,我们去人少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你敢和我同骑一匹马吗?”
“求之不得!是我的荣幸!”雨鹃一脸的笑。
“嘴巴太甜了,我闻到一股“口蜜腹剑”的味道!”云翔也笑。
“怕了吗?”雨鹃挑眉。
“怕,排排排拧怕得不得了!”云翔忍俊不禁。
两人走到系马处,云翔解下马来,跳上马背,再把雨鹃捞上来,拥着她,他们就向郊外 疾驰而去。
到了玉带溪畔,四顾无人,荒野寂寂。云翔勒住马,在雨鹃耳边吹气,问:
“这算不算是“荒郊野外”了?”
“应该算吧!我们下来走走!”
两人下马,走到水边的草地上。
雨鹃坐下,用手抱着膝,凝视着远方。
云翔在她身边坐下,很感兴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下面要出什么牌。
不料雨鹃静悄悄的坐着,眼晴定定的看着前方,半晌,毫无动静。
云翔奇怪的仔细一看,她的面颊上竟然淌下两行泪。他有些惊奇,以为她有什么高招, 没料到竟是这样楚楚可怜。她看着远方,一任泪珠滚落,幽幽的说:
“好美,是不是?这条小溪,绕着桐城,流过我家。它看着我出生,看着我长大。看着 我家的生生死死,家破人亡… ”她顿了顿,叹口气:“坐在这儿,你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水的声音,树的声音,连云的流动,好像都有声音。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常常和我这样坐 在荒野里,训练我听大自然的声音,他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歌。”
云翔惊奇极了。这个落泪的雨鹃,娓娓述说的雨鹃,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动人。
雨鹃抬眼看他,轻声的说:
“有好久了,我都没有到郊外来,听大自然的声音了!自从寄傲山庄烧掉以后,我们家 所有的诗情画意,就一起烧掉了!”
云翔看着她,实在非常心动,有些后悔。
“其实,对那天的事,我也很抱歉。”
她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拭去面颊上的泪。哽咽着说:
“我那么好的一个爹,那么“完美”的一个爹,你居然把他杀了!”
“你把这笔帐,全记在我头上了,是不是?”
她再点点头。眼光哀哀怨怨,神态──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