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那里一点也不着急,我在那里也能象在别的地方一样地劳动;如果要永远把我扣在
那里的话,我呆一辈子也不难;由于我没有慌慌张张赶路的样子,结果,我想到哪里人
家就可以让我到哪里。如果焦虑不安,好象有什么大事似的,那倒会引起人家的怀疑;
一个人要是态度安详的话,那就会得到人家的信任的;当人们发现,怎么对我都不会使
我生气,就会让我自由活动的。
当我找不到我这门手艺的工作时(这种情况是很少的),我就做其他的活儿。你已
经使我得到了一个万能的工具。我有时候做农民,有时候做手工匠人,有时候又做艺术
家,甚至有时候还能够做有才干的办事人;我到哪里都有拿出来应用的知识,不过,由
于我不急于显示我的知识,所以是不是把它们拿出来使用,可以由我自己掌握。我所受
的教育的成果之一是:我说我能干什么活儿,马上就会使别人相信我能专心干那种活儿,
因为,我为人十分的单纯,有了一个职位就不觊觎另外一个职位。所以,我做事始终合
乎身分,而人家也就会永远让我做下去。
如果我病了——象我这样性情的人,既不吃过量的饮食,也不过多地忧虑,不过多
地劳累,不过多地休息,生病的时候是很少的我就一声不吭地躺着,既不急于求医,
也不怕死。动物生病的时候,就不吃东西,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或者病就好了,或者
就死去;我也是这样做法的,而我的病也就好起来了。如果我不安于我的地位,如果我
再三再四诉苦诉怨地纠缠人家,人家也许就会讨厌我,就不会象现在这样,看见我非常
耐心便对我十分亲切和照顾。他们看见我不打扰任何一个人,看见我一点怨言也没有,
他们反倒会对我表示关心,而这样的关心,要是我去苦苦求他们的话,他们反倒会拒绝
的。
我曾经说过一百次,你愈是硬要人家这样那样地对你,你反而会愈使人家不理你;
人家是喜欢自由行事的,其所以尽量对你好,是在于想取得应得的好处。求人家做好事,
等于是占取人家的权利,向人布施等于是在还债;自私的人是宁肯白送人情而不愿意还
债的。
我这样宛如香客似地长途跋涉,不象一个阔绰的旅行家那样,走到哪里都有一番排
场,因此,人们也许会责备我,说我是一个流浪汉,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有时候扪心
自问:“我在做什么?我到哪里去?我的目的何在?”我自己就要这样反问:“我生下
地来做了些什么?是什么原因促使我作这样一次只有到死才能结束的旅行?”我在执行
我的使命,我站着我的地位,我将质朴天真地度过我这短暂的一生;我不在我的同胞中
间做恶事,从而就等于是在他们中间做了一件巨大的好事;我满足人家的需要,也就满
足了我自己的需要;我为他们效劳而决不损害他们,我给他们做出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
乐为人善良的榜样。我放弃了我的遗产,我也照样生活;我不做不公正的事,我也生活
下去了;我不求人家的布施,我也能活命。我自己谋自己的衣食,对别人就有好处,因
为人家是决不会无缘无故拿东西白送人的。
由于我不是要从头到尾记述我旅途的经过,因此我把一切只不过是一时的事情都略
去不提。我到了马赛,为了按照我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进,我登上了开往那布勒斯的船;
坐船得付船钱,你早已给我准备好了,因为你曾经教过我船上的作业;在地中海开船,
也不见得比在大西洋开船更难,约略地交谈几句,就把这两处开船的差别都弄清楚了。
我做一名水手。这条船的船长是一个有背景的人,是敌方遣来的叛徒。他曾经被海盗捉
住过,而且据说从海盗的手中逃了出来,没有被海盗发现。有几个那布勒斯的商人又叫
他做另一条船的船长,这一次是他担任船长以来的第二次出海航行;谁愿意听,他就愿
意讲他一生的故事,他是如此地爱夸耀自己,以致你只要做出喜欢听他的样子,他就会
把你当做知心。他的爱好,也和他所讲的奇遇一样,是十分的古怪:他时时刻刻都在想
办法使他的船员开心,分散精力;在他的船上有两门旋转炮,他成天打炮;夜里,他通
宵放枪;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一条船的船长是象他那样的快乐。
就我来说,我感到高兴的是:我在航海的技术上得到了锻炼;当我不值班的时候,
我也很少离开岗位或船舵。我专心操作,就弥补了我的经验之不足;我不久就发现,我
们的船大大地向西方逸出了航线。罗盘的方位线并不错,但是在我看来,太阳和星星的
运行同罗盘所指的方位是如此的大不对头,以至我觉得,罗盘针必然是发生了巨大的偏
差。我把这种情况告诉船长,他胡言乱语地说了一大通话来嘲笑我;由于这时候正是海
浪大作,天空阴云密布,所以我没有办法考虑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遇着了一
股大风,把我们刮到了大海的中心;风连续刮了两天,第三天,我们远远地瞧见我们的
左边有陆地。我问船长那是什么地方,他说那是“礼拜的圣地”,有一个水手认为那是
撒丁海岸,大家都吆喝起来,叫他的倒采;因为,尽管他是一个老海员,他也同我一样,
没有见过这条海岸。
我们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人所说的话引起了我
的好奇心,我开始在罗盘盒周围窥察,看是不是有人不小心放了什么铁器,使罗盘针出
了偏差。果然,我发现在盒子的一个角落里藏有一块巨大的磁石!我把那块磁石拿掉,
罗盘便转回到它本来的方向了。在这同一个时候,有人叫喊起来:“帆船。”船长用望
远镜一看,说那是一条小小的法国船。由于那条船向我们开来,而我们又没有躲让它,
因此它转瞬间就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看出那是一条
野人的船。我们船上的三个那不勒斯商人(他们的全部财产都在我们的船上)立时发出
一声叫喊,使天空也震荡起来。这时候,我才明白了这个谜。我走到船长身旁,在他耳
朵边说道:“船长,如果我们被他们捉去的话,你会丢你的命的,等着瞧吧。”我显得
一点也不惊惶,我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是那么的沉着,以致没有使他感到丝毫的
害怕,而且还装着没有听见的样子。
他下令抵抗。但是,没有一条枪是可以使用的,我们消耗了那么多的火药,以致到
真是要使用那两门旋转炮的时候,剩下的火药只够打两炮了。我们的抵抗简直是没有用,
当我们的船进入他们射程的时候,他们连枪也不屑于打,干脆叫我们把船靠过去,而且,
话刚说完他们的船就到了我们的船边。从开头到现在,船长毫不掩饰地带着怀疑的目光
看着我,但是,当他一看见海盗已经上了我们的船的时候,他就不再注意我了,放心地
向海盗走去。这时候,我认为,我应该充当法官,充当法律的执行人,为我的同伴报仇,
为人类除掉这个叛逆,为大海消灭一个怪物。我向他跑过去,向他大声说道:“我早就
向你说过,我怎么说就怎么干。”我用我手中拿着的佩刀,一下就砍掉他的脑袋。此刻,
我看那个海盗的头子气势汹汹地向我走过来,我牢牢地站着等他,并且把刀倒过来,把
刀柄向他送去,“拿着,头目,”我用法兰克话向他说道,“我刚才主持了正义,现在
轮到你来主持正义了。”他抓过刀去,把刀举在我的头上,我一声不响地等着他砍下来;
可是,他微笑了一下,把手向我伸过来,并且不准海盗们把我象对其他的人那样用铁链
锁起来;他也不问一问我,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船长干掉;从这一点看
来,我觉得他是十分了解我那样做的道理的。一直到阿尔及尔,他们对我都是这样的特
殊待遇,到了港口,我们就两个一对两个一对,如同猎狗似地被他们带下船去,押送到
监狱。
到现在为止,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所看到的事情上,因此,对我自己反而不
大关心了。但是,当激动的心情一停止,我就转而考虑我目前的情况的变化,我心中有
种种的感想,使我怀着一种满意的心情对我自己说:“这件事情使我失去了什么呢?失
去了做蠢事的能力。我比以前更自由了。”“爱弥儿成了奴隶!”我继续说道,“啊!
从哪种意义上说来是奴隶?在我原始的自由中,我失去了哪些自由?我生来不就是需要
的奴隶吗?他们在我的身上还有什么新的桎梏可加呢?叫我做工吗?当我自由的时候,
我不也是在做工吗?叫我吃不饱吗?我心甘自愿地挨过多少次饿!叫我受苦吗?把所有
人类的暴力都加在我的身上,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象掉在我身上的一粒沙子。约束我
吗?难道说他们的约束比我当初的锁链的约束还紧吗?当初的锁链把我约束得那么紧,
我还不愿意摆脱咧。既然我生来就受到人类欲念的束缚,就得由别人或我自己给我带上
这种锁链,因为反正不是要带上这种锁链的吗?谁知道带哪一个人的锁链更轻松呢?带
别人的锁链时,我至少可以用我的理智来缓和我的欲念;她不是有许多次让我受我的欲
念的约束吗?谁能够使我带两条锁链呢?我以前不是已经带过一条锁链了吗?只有自然
的奴役才是真正的奴役,人只不过是执行它的奴役的工具罢了。被一个主人所宰割,或
者被一块岩石所压死,在我看来是一回事;在奴隶生活中,从最坏的方面来说,我屈服
于暴君的程度也不会比屈服于岩石的程度大。最后,如果我有了自由,我又怎么使用它
呢?在我现在的境地中,我有什么可想望的?啊!为了不至于陷入沮丧和潦倒,在我自
己缺乏意志的时候,就需要得到另外一个人的意志的激励。”
我从这些想法中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我的情况的变化,是表面的而不是真实
的;如果说自由的意义是在于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任何人都不会得到自由;
一切都要依靠事物,以严酷的需要为转移,所以,每个人都是很软弱的;谁最能够按照
需要行事,谁就是最自由的,因为他从来不勉强去做他不愿意作的事情。
是的,我的父亲,我可以这么说,我受奴役的日子,恰恰就是我享有声望的日子,
而我在戴上海盗的锁链的时候,我倒是最能够支配我自己。由于我为他们的欲念所左右,
但不同他们一起产生那样的欲念,因此我才最能够了解我有哪些欲念。在我看来,他们
的荒谬行为,比你对我的教育还生动得多,我在这些严酷的老师的管理下,所学到的哲
学,比从你那里学到的哲学还有用得多。
我做他们的奴隶,可是我还没有尝到我所料想的那种残酷对待。我受到过一些不良
的待遇,但是比起他们在我们中间受到的不良待遇还是少的;我知道,“摩尔人”和
“海盗”这两个辞本身就会令人产生偏见,这种偏见我也是难免不产生的。他们为人并
不仁慈,但是很公正,虽说我们不可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温情和慈悲,但是也用不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