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了,他向我行了一个礼,我向他答礼;他向我说他要到这个地方又要到那个地方,
企图拿这一点来吓我:听他的口气,好象他这一去就要走到天边似的。我一点不动声色,
只是祝他一路顺风。他愈加感到不安了。然而他仍然是神色自如地准备出去;他叫他的
仆人跟他一块儿走。那个仆人,我是早就告诉过他的,所以就回答说他没有时间,说他
要办我吩咐他办的事情,还说他应当服从的是我而不是他。这一下,可把这个孩子弄得
没有办法了。他,自以为比谁都重要的人,以为天地万物都是关心他的生存的,怎么能
设想一个人单独出门呢?于是,他开始感觉到他的柔弱,他明白他将孤孤单单地处在他
不认识的人群当中,他预见到他将遇到的危险,现在仅仅是一点顽强的心情还在支持他
罢了;他很勉强地慢慢走下楼梯,十分困窘,心里想,要是他遇到什么灾祸的话,别人
会要我负责的;他有了这点安慰,最后就走上了大街。
我正是等他这样来一下,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由于是出现在公共场合,所以
我是先取得了他爸爸的同意的。他刚刚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左右两边都有人在谈论他。
“大伯,你瞧那位漂亮的少爷!他这样单独一个人到哪里去呀?他会走错路的!我想请
他到咱们家里来。”“大婶,你要当心啊。这个小浪子什么也不想干,所以才从他爸爸
家里赶出来了,这你还不知道?”“不应当收留浪子,他愿意到哪里去,就让他到哪里
去好了。”“好吧!愿上帝指引他!我不安的是,他也许会遇到什么灾难的。”他向前
又走了几步,遇见几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嘲笑他,逗着他玩。他愈向前走,
就愈感到狼狈。他发现,他孤单单地没有人保护,竟成了众人捉弄的对象,他非常吃惊
地看出,他华丽的装饰和锦绣的衣服并不能使他受到人家的尊敬。
在我的朋友当中,我委托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去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跟着
他走,而又不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就向前同他搭话。这个角色,和《普
索尼亚克》中的斯布里加尼〔1〕担任的角色是很相象的,所以需要一个很机警和很有
办法的人。他不要一下就把孩子吓得太厉害,以免他感到胆怯和害怕,他应当使孩子充
分认识到这样随随便便地跑出来是十分冒失的,然后,过半个小时就把他乖乖地给我带
回来,这时候,他已经是狼狈得连头也不敢抬了。
他这次远游之后,最倒霉的是,他刚刚一进屋,他的父亲就从楼上走下来,好象要
出门的样子,并且在楼梯上碰见了他。他问孩子从哪里来,为什么我没有同他在一起。
那可怜的孩子真恨不得钻进一个地洞里去。他的父亲很生气地责备了他一阵,以我也没
有料到的冷淡语气向他说:“你想单独出门,你就一个人走好了,不过,我不愿意我家
里有一个捣乱的人,所以,你再单独出去的话,就要当心回不来了。”
至于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嘲笑,只是稍微严肃一点,因为怕引起
他怀疑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把戏,所以那天我就没有带他出去散步。第二天,我很
高兴地发现,他同我遇到昨天见他孤单单的就拿他开玩笑的那些人,仍然是挺神气的。
大家可以猜想出来,他以后就再没有吓唬过我,说他一个人出去,不需要我去带着他。
通过以上的办法和其他类似的办法,在我同他相处的短短的时期中,终于使他完全
照我的话去做,而且无需我规定他做这个做那个,或者禁止他做这样或那样,或者唠唠
叨叨地向他说一番教训和鼓励的话,或者拿无用的功课去麻烦他。并且,不管我怎样说,
他都是挺喜欢的,而在我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反而感到忧虑,因为他知道,其中准有些
事情做得不对,而且,他总是要受到这些事情的本身的教训。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言
归正传,回头来谈我们的主题。
象这样在大自然的单独指导之下继续不断地锻炼,不仅增强了体格,也丝毫没有使
思想因此而迟钝,反而在我们身上形成儿童时期易于形成的唯一的一种理解能力,而这
种理解能力,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必须具备的。从锻炼中,我们学会了怎样使用我
们的体力,知道了我们的身体同周围的物体的关系,学会了怎样掌握那些适合于我们的
器官使用的自然工具。一直由母亲放在房间中带养大的孩子,连什么叫重量和阻力都是
不知道的,所以竟想去拔动大树和掀掉岩石,谁比得上他那分傻气呢?我头一次离开日
内瓦时,想跟着一匹奔驰的马一起跑;我扔石头去打离我两里之远的萨勒夫山;村中的
孩子们都拿我逗着玩,我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个愚人。十八岁的时候,我从物理学上才
知道什么叫杠杆;可是十二岁的农家孩子用起杠杆来却个个比法兰西学院第一流的机械
师还熟练。小学生在校园中互相学习的知识,比你在课堂上给他们讲的东西还有用一百
倍。
我们来看一看一只猫第一次闯入一间屋子的时候是怎样做的:它东瞧西看,留心观
察,用鼻子闻闻味道,一会儿也不停息,只有把各方面都探查清楚之后,才放心去活动。
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第一次进入世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所不同的是,虽然孩子和
猫都同样用视觉探查,但孩子除了用视觉之外还使用了大自然给他的手,而猫除了视觉
之外,则用大自然赋予它的灵敏的嗅觉。这种禀赋的培养得好或坏,就能使孩子变得灵
巧或笨拙,活泼或痴呆,鲁莽或谨慎。
由于人的最初的自然的运动是观测他周围的一切东西,是探查他所见到的每一样东
西中有哪些可以感知的性质同他有关系,因此,他最初进行的研究,可以说是用来保持
其生存的实验物理学,然而,他还没有把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弄清楚,你就不要他研
究这种物理学而去研究一些空论了。当他柔嫩而灵活的器官还能自行适应它们所接触的
物体时,当他的感官尚未受到幻觉的影响而保持纯洁时,正好趁此机会锻炼它们承担它
们固有的任务,正好趁此机会学习认识事物同我们之间可以感觉得到的种种关系。由于
所有一切都是通过人的感官而进入人的头脑的,所以人的最初的理解是一种感性的理解,
正是有了这种感性的理解做基础,理智的理解才得以形成,所以说,我们最初的哲学老
师是我们的脚、我们的手和我们的眼睛。用书本来代替这些东西,那就不是在教我们自
己推理,而是在教我们利用别人的推理,在教我们老是相信别人的话,而不是自己去学
习。
要从事一门职业,首先就要有从事那门职业的工具;为了有效地使用这些工具,就
必须把它们作得坚固耐用。为了要学会思想,就需要锻炼我们的四肢、我们的感觉和各
种器官,因为它们就是我们的智慧的工具;为了尽量地利用这些工具,就必须使提供这
些工具的身体十分强健。所以,人类真正的理解力不仅不是脱离身体而独立形成的,而
是有了良好的体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锐和正确。
为了说明在童年时期把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闲着不用究竟有什么好处,我竟这样详细
地阐述一番,这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是十分可笑的。“好玩的功课,”也许有人会对我
这样说,“把它们反过来拿给你自己去批评,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是谁也用不着学的东
西!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教自会、值不得花气力和心思去学的课程上呢?有哪一
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知道你要你的学生学的那些事情呢?再说,他们当中哪一个又没有学
会他的老师教他的东西呢?”
诸位先生,你们弄错了;我教给我的学生的,是一项需要在很长的时期中刻苦学习
才能学会的艺术,而这种艺术,你们的学生准定是学不到的;这项艺术就是保持其无知
的状态,因为任何一个人所有的真实学问归根到底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们教学生以种种
的学问,好极了;可是我,我只是帮他准备能够用来获得学问的工具。据说,威尼斯人
有一天向一位西班牙使臣大事夸耀圣马可教堂的珍宝,而这位使臣把桌子下面瞧了一瞧
之后,只向他们说了这样一句恭维的话:“下面没有根基。”我每次看见老师夸耀他的
学生的学问时,都想拿同样的话来回答他。
所有那些研究过古人生活方式的人都认为,正因为他们有了体育锻炼,所以才有那
样的体力和智力,使他们和现代的人有明显的区别。我们从蒙台涅阐述这种看法的语气
就可以看出,他对古人的生活方式是有很深刻的了解的;他曾经再三再四地从各个方面
反复谈到这一点。在论述一个孩子的教育时,他说:“为了使他有坚强的心,就需要使
他有结实的肌肉;使他养成劳动的习惯,才能使他养成忍受痛苦的习惯;为了使他将来
受得住关节脱落、腹痛和疾病的折磨,就必须使他历尽体育锻炼的种种艰苦。”智者洛
克、可敬的罗兰、渊博的弗勒里和迂腐的德·克鲁扎斯四人尽管在其他方面彼此的看法
不同,然而在多多锻炼孩子的身体这一点上意见是完全一致的。在他们所教的训条当中,
只有这一条最正确,然而在现在和将来最容易为人们忽视的,也就是这一条。我已经相
当详细地阐述过它的重要性;由于我在这方面所说的理由和方法都不如洛克的书中所说
的理由好,不如他所说的方法更切实际,所以我将在大胆地对他所说的理由和方法发表
几点意见以后,再加以论述。
在发育中的身体各部分,所穿的衣服应当宽大;绝不能让衣服妨碍它们的活动和成
长,衣服不能太小,不能穿得紧贴着身子或捆什么带子。法国式的衣服,成年人穿上已
经是挺不舒服和不合卫生了,所以给孩子们穿就特别有害处。体液不流动,循环就受到
阻碍,在停滞不动中它就会变得陈腐,同时,由于坐着不动的生活使休息的时间增多,
因而使它更加易于败坏,产生坏血病,患这种病的人在我们当中一天天加多,但古代的
人几乎还不知道这种病的病状是什么样子哩,因为他们穿衣和生活的方式保护了他们不
受这种疾病的侵害。骑士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舒服的感觉,因为这种服装虽少
给孩子捆了几根带子,但要把他全身都扎得紧紧的。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多穿袍子,
能穿到几岁就穿到几岁,然后再给他们穿非常肥大的衣服,千万不要用衣服去显示他们
的身材,因为这样做,反而会使他们变成畸形的人。他们身体和精神上的缺陷,差不多
都是由同样的原因造成的,那就是你想提早使他们成为大人。
有些颜色很鲜艳,有些颜色很暗淡;前一种颜色最适合于孩子们的兴趣,也最适合
于配在他们的身上,我不明白人们在这方面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自然的配法;从孩子们
只因某种衣料很华丽就选用它的时候起,他们的心就已经是趋向奢侈,趋向荒谬的时尚
了;这种爱好,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由他们自己产生的。我不知道要怎样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