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发端直到盖森和宗教会议运动,曾有过它的黄金时代,但是现在老的论争都干枯无
味了。托马斯派和司各脱派原先合称古代派,这派人对奥卡姆主义者论斥争辩,后者称
作名目论派又称近代派。终于在1482年两派和解,携手一致对抗人文主义者;当时大学
界以外,人文主义者在巴黎蒸蒸日上。埃拉斯摩憎恶经院哲学家,认为他们老朽过时。
他在一封信里提到,他因为想取得博士学位,竭力不谈一点优雅或隽妙的事。任何一派
哲学,甚至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他都不真正喜好;只不过这两人既然是古代人,谈到
时必须表示尊敬罢了。
1499年埃拉斯摩初访英国,爱好英国的吻女孩子的风习。他在英国结交寇理特和莫
尔,两人劝勉他不要玩弄文墨上的雕虫小技,着手郑重的工作。寇理特开讲圣经课程,
却不懂希腊语;埃拉斯摩感觉自己愿在圣经上面下功夫,认为希腊语知识万不可不备。
他在1500年年初离英国后,尽管穷得聘不起教师,自己开始学习希腊语;到1502年秋天,
他已学得精娴熟练,而在1506年去意大利的时候,他发觉意大利人没什么可让他学的了。
他决意编订圣杰罗姆的著作,再出版一部附有新拉丁译文的希腊文新约圣经,这两件事
都在1516年完成。他发现《拉丁语普及本圣经》里有种种错误,这个发现后来在宗教论
争中对新教徒有好处。埃拉斯摩也打算学会希伯来文,但是把它丢下了。
埃拉斯摩写的书唯一还有人读的就是《愚神颂赞》(The PraiseoeEolly)。这
本书的构思是1509年他从意大利去英国途中,正当跨越阿尔卑斯山的时候萌发的。他在
伦敦托马斯·莫尔爵士宅中迅速把它写成;书题献给莫尔,还戏谑地影射指出,由于
“Moros”作“愚人”解,题献得正合适。书中愚神亲身自白;她自夸自赞,兴致勃勃,
她的词句配上霍尔班的插图,更添生色。愚神的自白涉及人生一切方面,涉及所有的阶
级和职业。要不是有她,人类就要绝灭,因为哪个不愚能结婚?为当作智慧的解毒剂,
她劝人“娶妻子——这种动物极愚戆无害,然而极便利有用,可以柔化、缓和男人的僵
板与阴郁的心情。”离了阿谀或免除自私心,谁会幸福?
然而这样的幸福是愚蠢。最幸福的人就是那些顶近乎畜类、委弃理性的人。至高的
幸福是建立在幻想上的幸福,因为它的代价最低:想像自己为王比实际成王要容易。埃
拉斯摩然后又来取笑民族骄傲和职业上的自负:学艺各科的教授先生们几乎个个自负得
不成话,从自负里讨幸福。
书中有些段落里,嘲讽转成谩骂,愚神吐露埃拉斯摩的郑重意见;这些段落谈的是
各种教会弊端。祭司用来“计算每个灵魂在炼狱中的居留时间”的赦罪符和免罪券;礼
拜圣徒,乃至礼拜圣马利亚,“她的盲目的献身者认为将圣母放在圣子前是礼仪”;神
学家们关于三位一体和道成肉身的争论;化体说;经院哲学各流派;教皇,枢机主教和
主教——
这一切全受到猛烈的讪笑。特别猛烈的是对修道会僧的攻击,说他们是“精神错乱
的蠢物”,他们简直不带一点宗教气,然而“深深地爱恋自己,是个人幸福的痴赏家。”
照他们的行动举止看,好像全部信仰都在于琐屑的礼式小节:“缚凉鞋准确要打多少个
结;各式衣装分别取什么特异颜色,用什么衣料做成;腰带多么宽,多么长,”等等。
“听他们在末日审判席前的声辩想必是妙不可言:一个要夸说他如何只以鱼为食,净灭
了他的肉欲;另一个要强调他在世的时光大部分是在咏唱圣歌的礼拜式中度过的;……
又一个极力说他六十年当中连碰也没碰过一文钱,除隔着厚厚的手套去摸索不算。”可
是基督会抢口说:“你们这些文士和法利赛人有祸了,……我只留给你们彼此相爱这一
条教训,这教训我没听哪个声辩说他已经忠实履行了。”然而在尘世上大家都怕这帮人,
因为他们从神工阁子中知道许多私密事,遇到酒醉的时候常常顺口泄露。
也没有饶过教皇。教皇应当以谦逊和清贫来效法他们的主。“他们的唯一武器应该
是圣神武器;的确,在这种武器的使用上,他们慷慨之至,例如他们的禁止圣事、停权、
谴责、重诫、大绝罚和小绝罚,以及他们的怒声咆哮的敕令,这些敕令打击了他们所申
斥的对象;但是这些至圣的神父,除了对待那种受魔鬼唆使、目中对神不抱敬畏、凶毒
恶意地图谋减损圣彼得世袭财产的人以外,决不频频发布敕令。”
从这种段落看,会以为埃拉斯摩想必欢迎宗教改革,但是实际不然。
书结尾郑重提出,真信仰乃是一种愚痴。通篇有两类愚痴,一类受到嘲讽的颂扬,
另一类受到真心的颂扬;真心颂扬的愚痴即基督徒淳朴性格中显露出来的那类愚痴。这
种颂扬和埃拉斯摩对经院哲学的厌恶,以及对使用非古典拉丁语的学者博士们的厌恶是
表里相连的。但是它尚有更深刻的一面。据我知道,这是卢梭的《萨瓦牧师》(Savoya
rdVicar)所发挥的见解在文献中的第一次出现,按这个见解,真的宗教信仰不出于知而
发于情,精心锤炼的神学全部是多余的。这种看法已日益流行,目前在新教徒中间差不
多普遍都接受了。
它在本质上是北方的重情主义对希腊尚知主义的排斥。
埃拉斯摩二度访问英国,逗留五年(1509—14),一部分时间在伦敦,一部分时间
在剑桥。他对于激发英国的人文主义起了不小影响。英国公学的教育直到不久以前,还
几乎完全保持他当初所想望的那种样子:彻底打好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基础,不仅包括翻
译,也包括韵文和散文写作。科学尽管从十七世纪以来就在知识方面占最优势,倒认为
不值得上等人士或神学家注意;柏拉图的东西应该学,但是柏拉图认为值得学的科目另
当别论。所有这些都和埃拉斯摩的影响方向一致。
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怀有漫无边际的好奇心;海辛哈说:
“动人耳目的变故、有趣的细情、珍闻、怪事,从来也不够满足这些人的欲望。”
然而最初他们并不在现实世界里,却在故纸堆中寻求这种东西。埃拉斯摩虽然对世界情
况有兴趣,但是不会生啖消化,必须先经过拉丁语或希腊语的加工炮制,他才能同化吸
收。对旅行人的经历见闻要打几分折扣,而普林尼书中载的什么奇迹绝物倒深信不疑。
不过,人的好奇心逐渐从书本转移到现实世界里;大家不再注意古典作家笔下的野人奇
兽,而对实际发现的野人和奇兽发生了兴趣。加利班来源出于蒙台涅,蒙台涅的食人生
番出于旅行人。“食人族和头生在肩膀下面的人”,奥赛罗曾眼见过,不是从古代流传
下来的话。
这样,文艺复兴时代人的好奇心就从向来文学性的渐渐转成科学性的。好一股新事
实的洪流排山倒海而来,人们起初只能让这洪流挟持着往前涌进。那些老思想体系显然
错了;
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托勒密的天文学、以及盖兰的医学,再勉强扩展也不能包括
已有的种种发现。蒙台涅和莎士比亚满足于混乱:从事新发现其乐无穷,而体系乃是从
事新发现的死敌。一直到十七世纪,人们构造思想体系的能力才赶上关于各种事实的新
知识。不过所有这些话扯得离埃拉斯摩远了,对他来讲,哥伦布不如阿戈船航海者有意
思。
埃拉斯摩的文字癖深到无可救药、恬不知耻。他写了一本书叫《基督徒士兵须知》
(Enchiridionmilitischristiani),奉告未受过教育的军人,说他们应该读圣经,还
要读柏拉图、安布洛斯、杰罗姆和奥古斯丁的著作。他编成一部包罗宏富的拉丁语格言
集,在后几版中又增补许多希腊语格言;他的本旨是想让人能够把拉丁语写得合拉丁语
用法习惯。他作了一本异常成功的《对话》(Colloguies)书,教人如何用拉丁语叙谈
木球戏一类的日常事情。这在当时的用途或许比现在显得要大。那时候拉丁语是独一无
二的国际用语;巴黎大学的学生来自西欧各地,说不定常常遇上这种事:两个学生能用
来进行交谈的语言只有拉丁语。
宗教改革以后,埃拉斯摩起先住在卢凡(Louvain),当时卢凡还守着十足的旧教正
统;后来他住在巴泽尔(Basel),那里已经改奉新教。双方各自尽力罗致他,但是笼络
很久无功效。如前文所说,他对教会弊端和教皇的罪恶曾经表示过激烈意见;在1518年,
也正是路德叛教那年,他还发表一个叫《吃闭门羹的尤理乌斯》(Ju-liusExclusus)
的讽刺作品,单写尤理乌斯二世进天国未成。但是路德的强暴作风惹他生厌,而且他也
憎恶斗争;最后他终于投身到旧教一边。1524年他写了一个维护自由意志的著作,而路
德信奉奥古斯丁的见解更夸大渲染,否定自由意志。路德的答辩蛮横凶狠,逼得埃拉斯
摩进一步倒向反动。从这时直到他老死,他的声望地位江河日下。他素来总是胆弱心怯,
而时代已经不再适合懦夫了。对于正直的人,可抉择的光荣道路只有殉教或胜利。他的
朋友托马斯·莫尔爵士被迫选择了殉教,埃拉斯摩说:“要是当初莫尔根本没惹那危险
事,神学上的问题留给神学家去管多好。”埃拉斯摩活得太长,进入了一个新善新恶—
—英雄骨气和不容异己——的时代,这两样哪一样也不是他能够学会的。
托马斯·莫尔爵士(1478—1535)论为人比埃拉斯摩可佩得多,但是从影响看,地
位却差得远。莫尔是人文主义者,但也是个虚心深诚的人。他在牛津大学时,着手学习
希腊语,这在那时候很不寻常,因此他被人当成对意大利的不信者表好感。校当局和他
的父亲大为不满,他于是被牛津大学革除。
随后他迷上卡尔图斯教团,亲身实践极端的苦行生活,寻思加入这个教团。正当这
时,他初遇埃拉斯摩,分明是因为埃拉斯摩的影响,他踟蹰没有走这一步。莫尔的父亲
是个法律家,他决定也从事父亲的这行职业。1504年他作了下院议员,带头反对亨利七
世增课新税的要求。在这事上他成功了,但是国王激怒得发狂;他把莫尔的父亲投进伦
敦塔,不过,纳款一百镑后又释放出来。1509年英王逝世,莫尔再操法律业,并且得到
亨利八世的宠信。他在1514年受封爵士,被任用参与各种外交使团。亨利八世屡次召请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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