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今天,希特勒就属于这种类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各种感官快乐对于他都并没
有什么重要。从肉体的专制之下解放出来可以使人伟大,但也可以使人在罪恶方面伟大,
正如在德行方面伟大一样。然而,这些都是题外的话,我们还是回到苏格拉底的身上来
吧。
我们现在就来谈一谈柏拉图所归之于(无论是正确地还是错误地)苏格拉底名下的
那种宗教的知识方面。据说身体是获得知识的一种障碍,而且闻和见都是不正确的见证
人:真正的存在若是能向灵魂显示出来的话,也只能是显示给思想而不能显示给感官。
让我们先来考虑一下这一学说的涵义。它包涵着完全摒弃经验的知识,包括一切历史和
地理在内。我们并不能知道有象雅典这样的一个地方或者有象苏格拉底这样的一个人,
他的死和他的慷慨赴死都是属于现象世界的。关于这一切,我们唯有通过闻和见才能有
任何的知识,而真正的哲学家却是不注重闻和见的。那末,他还剩下了什么呢?首先,
是逻辑和数学;但逻辑和数学都只是假设的,它们并不能证实有关现实世界的任何有绝
对意义的论断。下一步——而这一步是决定性的一步——就要有赖于善的理念了。一旦
达到了这个理念,据说哲学家就知道了善就是实在,因而就能够推论出来理念世界就是
实在的世界。后世的哲学家们提出过种种的论证来证明真与善的同一性,然而柏拉图似
乎假定这是自明的。如果我们想要理解柏拉图,我们就必须假定这一假说已经不需要再
加以证实。
苏格拉底说,当心灵沉潜于其自身之中而不为声色苦乐所挠扰的时候,当它摒绝肉
体而向往着真有的时候;这时的思想才是最好的;这样哲学家就鄙弃了肉体”。从这一
点出发,苏格拉底就论到理念,或形式,或本质。绝对的正义、绝对的美与绝对的善都
是有的,但它们是眼睛看不见的。“而且我说的不仅是这些,还有绝对的伟大、健康、
力量以及万物的本质或万物真实的性质”。所有这一切都只能由理智的眼力才看得见。
因此,当我们局限于肉体之内时,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我们求真理的愿望就
不会得到满足。
这种观点就排斥了以科学的观察与实验作为获得知识的方法。实验家的心灵并不是
“沉潜于其自身之中”的,并且也不想以避免声色为目的。柏拉图所提出的方法只可能
追求两种精神的活动,即数学和神秘主义的洞见。这就说明了,何以这两者在柏拉图以
及在毕达哥拉斯学派中是那么紧密地结合在一片。
对于经验主义者说来,肉体乃是使我们能与外在的实在世界相接触的东西;但是对
于柏拉图来说,它却具有双重的罪恶:它既是一种歪曲的媒介,使我们好象是通过一层
镜子那样地看得模糊不清;同时它又是人欲的根源,扰得我们不能追求知识并看不到真
理。以下的引文可以说明这一点:
单凭肉体需要食物这一点,它就成为我们无穷无尽的烦恼的根源了;并且它还容易
生病,从而妨碍我们追求真有。它使我们充满了爱恋、肉欲、畏惧、各式各样的幻想,
以及无穷无尽的愚蠢;事实上,正象人们所说的,它剥夺了我们的一切思想能力。战争、
厮杀和党争都是从哪里来的呢?还不是从肉体和肉体的欲念那里来的么?战争是由于爱
钱引起的,而所以必须要有钱就是为了肉体的缘故与供肉体的享用;由于有这些障碍,
我们便不能有时间去从事哲学;而最后并且最坏的就是,纵使我们有暇让自己去从事某
种思索,肉体却总是打断我们,给我们的探讨造成纷扰和混乱,并且使我们惊惶无措以
致不能够看到真理。经验已经向我们证明了,如果我们要对任何事物有真正的知识,我
们就必须摆脱肉体——必须使灵魂的自身看到事物的自身:然后我们才能得到我们所愿
望的智慧,并且说我们就是爱智慧的人;但这并不是在我们生前而是在我们死后:因为
灵魂若是和肉体在一片的时候,就不能有纯粹的知识;知识如果真能获得的话,也必须
是在死后才能获得。这样在解脱了肉体的愚蠢之后,我们就会是纯洁的,并且和一切纯
洁的相交通,我们自身就会知道到处都是光明,这种光明不是别的,乃是真理的光。因
为不纯洁的是不容许接近纯洁的。……而纯洁化不就正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吗?……这
种灵魂之与肉体的分离与解脱,就叫做死。……而真正的哲学家,并且唯有真正的哲学
家,才永远都在寻求灵魂的解脱。
但有一种真正的钱是应该不惜拿一切去交换的,那就是智慧。
神秘教的创始者从前曾提到过一种形象,说凡是未曾神圣化的、未曾入道的人进入
下界以后,是要躺在泥坑里的,而凡是入道而又经过纯洁化了的人进入下界以后,就和
神明住在一片;这种说法看来是有实际意义的,而并不只是空谈。因为,正象他们神秘
教里所说的那样,很多人都是酒神的执杖者,但很少有人是神秘主义者,这些话按我的
解释就指的是真正的哲学家。
所有这些言语都是神秘的,并且是得自于神秘教的。“纯洁”是一个奥尔弗斯派的
观念,原来有着一种仪式上的意义;但对柏拉图来说,它却是指免于肉体与肉体需要的
奴役的自由。使人感兴趣的是,他说到战争是由于爱钱而造成的,而钱之所以需要则仅
仅是为着肉体而服务。这一意见的前半截和马克思所主张的意见相同,而后半截则属于
另外一种迥然不同的看法了。柏拉图认为,如果一个人的需求减到最低限度,那末他就
可以不要什么钱而生活下去;这一点无疑是真确的。但是他还认为,一个哲学家应该免
除一切体力劳动;因此哲学家就必需依靠别人所创造的财富而过活。在一个很穷的国家
里是不大能有哲学家的。使得雅典人有可能研究哲学的,乃是白里克里斯时代雅典的帝
国主义。大致说起来,精神产品也正有如大多数的物质商品是一样地费钱,而且也一样
地不能脱离经济条件。科学需要有图书馆、实验室、望远镜、显微镜等等,而且科学家
必须由别人的劳动来维持生活。但是对于神秘主义说来,这一切都是愚蠢。一个印度的
圣人或西藏的圣人不需要仪器设备,只缠一块腰布,只吃白饭,只靠着非常微薄的布施
维持生活,因为他被人认为是有智慧的。这就是柏拉图观点之逻辑的发展。
再回到《斐多篇》上来:西比斯对于死后灵魂的永存表示怀疑,并且要苏格拉底提
出证据来。于是苏格拉底就进行了论证,但是我们必须说他的论证是非常拙劣的。
第一个论证是万物都具有对立面,万物都是由它们的对立面产生出来的,——这种
表述使我们想到了阿那克西曼德关于宇宙正义的观点。既然生与死是对立面,所以生和
死之中的每一个就必定会产生另一个。由此可知,死者的灵魂是在某个地方存在着的,
并且会按适当的顺序再回到地上来。圣保罗的话:“种子若不死去就不能新生”,似乎
就是属于这样的一种理论。
第二个论证是,知识就是回忆,所以灵魂必定是在生前就已经存在的。支持知识就
是回忆这一理论的主要事实是,我们具有象“完全相等”这样一些不能从经验中得出来
的观念。我们有大致相等的经验,但是绝对相等却是永远不能在可感觉的对象之中找到
的;然而我们又知道我们所说的“绝对相等”的意义是什么。既然这不是我们从经验里
学到的,所以就必定是我们从生前的存在里带来了这种知识。他说,类似的论据可以应
用于其他一切的观念。这样,本质的存在以及我们对它的理解能力就证明了预先存在着
有知识的灵魂。一切知识都是回忆的说法,在《美诺篇》里(82以下)得到了详尽的发
挥。在那篇里,苏格拉底说:“并没有什么教学,有的只不过是回忆罢了。”他声称能
够证明他的论点,于是便要美诺叫进来一个小奴隶,由苏格拉底来问他几何学的问题。
这个小奴隶的回答被他们认为表明了他的确是知道几何学的,尽管他一直没有察觉到自
己具有这种知识。《美诺篇》和《斐多篇》都得出同样的结论:知识是灵魂从生前的存
在里带来的。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指出,首先是这一论据完全不能够应用于经验的知识。这个
小奴隶是不能被引导到“回忆”起来金字塔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或者特罗依战争是不是
确实发生过,除非他恰好当时是亲身在场。唯有那种被称为“先天”的知识——尤其是
逻辑和数学——才可能设想是与经验无关而且是人人都有的。而事实上(撇开神秘的直
观不谈),这就是唯一被柏拉图所承认真正是知识的那种知识。让我们来看,在数学上
我们可以怎样对待这种论证。
例如相等这个概念。我们必须承认,在可感觉的对象里,我们并没有恰恰相等的经
验;我们只是看到大致相等。那末,我们是怎么达到绝对相等的观念的呢?还是,也许
我们并不具有这样的观念呢?
让我们举一个具体的例子。一公尺的定义就是现存于巴黎的某根棍子在一定温度之
下的长度。如果我们提到别的一根棍子,说它的长度恰恰是一公尺;这又应该是什么意
思呢?我并不以为我们这句话有任何意义。我们可以说:目前科学所已知的最精确的计
量过程也无法指明,我们的棍子比起巴黎的标准尺来究竟是长些还是短些。如果我们足
够大胆的话,我们还可以加上一个预言,即未来的任何计量技术上的改进都不能够改变
这一结果。就经验的证据可以随时对它加以反。证的这种意义而论,则它仍然只是一种经
验的表述。我并不以为我们真正具有柏拉图设想我们所具有的那种绝。对。相等的观念。
纵使我们具有这种观念,很明显的小孩子在到达一定的年龄之前也是并不具有它的,
这种观念显然是由经验所引。导。出来的,虽说它不是直接从经验里得出来的。此外,除
非我们生前的存在并不是感官-知觉的存在,否则的话它便会象我们的现世生命一样地
不能够产生观念;如果可以假设我们现世以前的生存有一部分是超感觉的,那末对于我
们现世的生存为什么又不做同样的假设呢?所以根据这一切理由,这种论证乃是不能成
立的。
回忆说既被认为是已经成立,于是西比斯就说:“关于所需的证明有一半是已经证
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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