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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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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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古人用滴漏,把时间化为水滴——层层的水滴,让它流逝,水滴看来是时间单位,但也是空间的,把空间化为水滴——层层的水滴,让它流逝。你是什么?你是每一次表面张力的晶莹,你要脱离,但又化解,有大海在等你,一个死掉的词汇叫『尾闾』,意味众水所归,你未必到得了大海,但你是水滴,你就是具体而微的大海。朱仑啊,怎么看滴漏?」
「把自己时空化为滴漏的,是哲学家、美学家、艺术家、乃至小小小小的水文学家;把自己时空争奇斗艳在手表上的,是名牌的奴隶。附带一说的,名牌HERMES手表有点例外。」
「很遗憾的,滴漏已经一去不回,钟表的表面对准了你,每个人的时空都不再合一、不再具象。除了西班牙大苍蝇达利,人人都被钟表打败了。达利画出了瘫痪的钟表,我达利不能躲开你,但我使你变成了麻薯。滴漏被时间打败了、没有了,可是沙漏还在,于是,美丽的模特儿带来了沙漏。它对我们有哲学意义,不是吗?只要换个姿式,在下面的,就迎接了全部,它真的颠倒了众生。」
「赤裸的众生。」朱仑越来越习惯赤裸这字眼了。
「会是众生吗?只有你我在喜欢它,并且只在那种时候。」
「看来我们越来越喜欢沙漏了,它是我们的哲学道具、也是我们打败时间的工具。并且,还是我们的『淫具』。」朱仑笑着。
「如果如你所说,那它是好心肠的,它提醒每隔十分钟要休息一下,也提醒要颠倒它一下,至少你们要不要颠倒,它保持沉默。」
「它真好,难道它没有缺点吗?」朱仑有点质疑。
「有一个,它的腰太细了。」 

沙漏之外

「风」已经很不可捉摸了,看不到它,它却在,在「维」之外。维是空间、是立体,风说他不要立体,但要空间。
比「风」更不可捉摸的,是「时」,「维」是空间、是立体,三维好好的,却冒出第四维,它叫「时」,称做时间,时是间吗?物理学家说它是。于是,出现了四维,由三维的空间和一维的时间组成。你描写一个点、运动的点,你得说:「在某时,该点在某处。」
牛顿(Newton)毕竟是老实人,他眼中的「时」,只是超越而独立的量,它默然前进,带着人类面对三维。到了爱因斯坦,四维不再是静态的意义,对静态的观察而言,高速进行的基本粒子,一点也不短暂,用诗的语言,那是「万古如长夜」。
爱因斯坦的朋友波尔(Bohr)说谈到原子,只能用诗的语言,诗人关心的,不只是描写实物,而在制造意象。但是,物理学家的极限是自杀前写下S=KlogW墓碑,他们无法潜进诗境。诗人的境界就高多了。布雷克「天真的预言术」(Auguries of Innocence)说:

一粒沙中看世界
一朵花里看天国
运无限于孤掌
定永恒于一瞬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照魔鬼算术,an hour(一个时辰)是三十「须臾」;一个「须臾」是两分钟;「一瞬」是五分之二秒;闭起眼皮,十分之一秒;停在那里,十分之一?五秒;再抬起眼皮,又十分之一?五秒,加在一起,一瞬是五分之二秒,一科学算法,就入魔了,也就诗意全消。别那么精确好吗?「定永恒于一瞬」,正是诗的语言,「一瞬」比an hour还好。
什么是「定永恒于一瞬」?是时间被我们捉住了。
布雷克以后十三年,英国新一代的诗人出生了,他是戴布森(Henry Austin Dobson),他发现时间被捉住了,可是我们走了,看他的「时间弔诡」(The Paradox of Time)吧:

Time goes; you say? Ah no!
Alas; Time stays; we go。

说时间不再,你错了!
常驻的是它,走的是你我。

聪明人不留住自己的「永恒」,聪明人只留住「一瞬」的自己。让「一瞬」停格、让「一瞬」定影、让「一瞬」变成鸿泥、让「一瞬」与时间同在。
放走时间的「永恒」,捉住时间的「一瞬」,时间说我在等你,因为我只是「一瞬」。
四度空间的时间意义,由闵科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给了它数学的、爱因斯坦给了它物理的、霍金给了它天体的、达利给了它流体的。达利在二度空间的平面上,画出他的四度空间,化二维为四维。别人都「入维」了,我们也维它一下。不过,我们来的,应该是突「维」而出。一九二○年代,Kaluza(卡鲁札)和Klein(克林)提出过五维模型,把维多了一个周期性,照Superstring(超弦论)的干法,世界未尝不可以十维,至少数学家野心勃勃。达利这票艺术家也不会只让数学家疯狂。有这么「杀时间」的趋势,我们可要参与啊。记得盖摩(George Gamow)吗?他三十岁从苏联移民美国,他说太阳正在冷却的理论是错的,我喜欢,太阳是我坐牢时的朋友,我不要它变冷。盖摩画过一张四维立方体三维投影图,也就是四度空间立方体三度投影图,他说人影就是三度空间的人在二度空间的投影,人类虽然没办法察知四度立方体的真面目,但至少可以想见其三度投影。总之,我总觉得这类维来维去的问题,不能由数学家、物理学家、霍金或达利说了算。四度空间也该有哲学的、文学的理论。
把时间捉住吧。
捉住时间,把它具象化。
达利说,他要小睡片刻,就先把一个洋铁盘放在椅子旁的地板上,然后手中拿着一把汤匙,坐下来打盹儿。一旦汤匙掉在洋铁盘上,就小睡告一段落,时间只是从离手到跌落这么短。
达利好像具象化了时间,他让汤匙给了他「刹那」。
梵文Ksana,中译「刹那」。「刹那」的计算,在佛经里就各说各的。「俱舍论」说,一昼夜是三千二百八十二万「刹那」,「比毗婆沙论」说一昼夜是六十四万万六千六百零六万六千六百八十个「刹那」,相差很大。不论差多少,「刹那」是短而又短的时间单位。
把「刹那」捉住吧。
用沙漏,把「刹那」化为一粒粒小沙。时间具象化了。我们可以看到时间了,它原来是一粒粒的小三维、小三度空间,看啊,哲学家、文学家赢了,时间是三维的、三度空间的,何来四维和四度?
我们被时间骗了,时间本身不那样的,我们却以为它那样,它又伪装成那样,我们都被时间骗了。
似乎只有沙漏不骗我们,它总是陪我们一起静止,或者,它看我们偷跑,而不计时。
意大利CAPANNI牌巨型沙漏,高达三十公分、直径十三公分,它是我们的Greenwich(格林威治)。当然,在床头,我们用的是小型沙漏。
朱仑说:「抽象的时间在具体消逝,不要看秒针,要看沙漏、白白的细沙和它的下漏,多么美丽、多么细致、又多么凄艳,它把你细碎化,在每一粒细碎颠倒梦想前,闪烁出此起彼落的银色反光。对它而言,每一次颠倒梦想只一次周而复始,对你就不是,它显示给你,告诉你已化为它,你的一分钟化为它而去、你的两分钟化为它而去,你不是周而复始,你是海水冲走的一片大陆,你可以颠倒梦想,但你是沙。」
朱仑说:「Fourth dimension第四度空间,除长度、宽度、高度以外的第四度,那叫时间,不是吗?时间是空间,可是,空间又何尝不是时间呢?没有时间老化它、醇化它,空间只是nothing。时间是会老化的空间,但时间也无可骄傲,除非你十七岁。」
朱仑说:「十七岁的空间,在等你;十七岁的时间,在等我。我是你的三维、三度空间。我的肉身、我的赤裸,任你喜欢。我没有隐藏,只是等你发现,发现肉身深处、赤裸深处,有你的空间。」
朱仑说:「真正消灭了时间的,是底片。底片掐住时间,有三大手段,第一,当底片静止,时间也停止了,底片中的朱颜永在。第二,当底片慢放,不是正常的每秒二十四格或十六格,那是什么世界?慢速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那是什么画面?看看A片,『液体』在飞舞、在奔赴,那是画面在做音乐式的ritardando(渐慢),discovering the poetry in slow motion,慢动作播放,分节呈现出每一细部与细节,那种当时在激情中无法细察到、细细享受到的细部与细节,太奇妙了。第三,当底片在重复,一次、两次、一百次,它可以使时光倒流,一次、两次、一百次。有了底片,时间算什么。照片,是底片的一种,它更表现了静止与唯一,你可以重印一张、两张、一百张,但它在静止、展现静止之美,一样打败时间。」
这是我们的「时间简史」,我们用我们的切入点,推开物理学家。一九八○年霍金就说,二十世纪结束前物理学将结束,他显然忘了补上一句,解释宇宙的,不能硬靠物理学家。
他们忘了朱仑。 

避免阴茎在窃听


     两个我又对话了。

  “上一次对话,对得好好的,阴茎出现了阴谋的行径,它加入了,把我们的对话搅得有点乱了。今天要重开对话一次。”

  “赞成。但要小声一点,避免它又在窃听。”

  “同意。近来,大概是自己年华老去,反到特别注意起年轻人。原因不明。”

  “有一个原因是可以确定的,就是嫉妒。”

  “我嫉妒他们什么?”

  “比起这些年轻人来,你老了、你输了,输在起跑点上,你跑得太早了,比他们早了半个世纪,他们的起跑点,是你起跑五十年以后,他们比你后跑了五十年,你落伍了。”

  “对会插队的人说来,不发生起跑上的问题。”

  “你是说你插队到了他们的年代里?”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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