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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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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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上。 仆人  老爷! 朴    太太现在在楼上。你叫大少爷陪着克大夫到楼上去跟太太看病。 仆人  是,老爷。 朴    你告诉大少爷,太太现在神经病很重,叫他小心点,叫楼上老妈子好好地看着太太。 仆人  是,老爷。 朴    还有,叫大少爷告诉克大夫,说我有点累,不陪他了。 仆人  是,老爷。
          [仆人下。朴园点着一枝吕宋烟,看见桌上的雨衣。 朴    (向鲁妈)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 鲁    (看着他)大概是的。 朴    (拿起看看)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就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 鲁    嗯。 朴    (看她不走)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 鲁    (看着他)不知道,老爷。 朴    你是新来的下人? 鲁    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儿来的。 朴    你的女儿? 鲁    四凤是我的女儿。 朴    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    哦。--老爷没有事了? 朴    (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鲁    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户,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 朴    (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鲁妈停)你--你贵姓? 鲁    我姓鲁。 朴    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    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朴    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    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朴    (沉思)无锡?嗯,无锡(忽而)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 鲁    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朴    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 鲁    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朴    (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 还在无锡呢。 鲁    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 朴    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 鲁    哦,好地方。 朴    你三十年前在无锡么? 鲁    是,老爷。 朴    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    哦。 朴    你知道么? 鲁    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朴    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    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朴    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可是呢个时候在无锡的人,到现 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或者忘了。 鲁    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虽然许久不通音信, 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 朴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 鲁    姓梅的? 朴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 来,--你知道么? 鲁    不敢说。 朴    哦。 鲁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朴    哦?你说说看。 鲁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朴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鲁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 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朴    (苦痛)哦! 鲁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 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 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朴    (汗涔构地)哦。 鲁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朴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    我姓鲁,老爷。 朴    (喘出一口气,沉思地)侍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说是有一个穷人见 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得她的坟在哪儿么? 鲁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朴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    亲戚? 朴    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    哦--那用不着了。 朴    怎么? 鲁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朴    (惊愕)什么? 鲁    她没有死。 朴    她还在?不会吧?我看见她河边上的衣服,里面有她的绝命书。 鲁    不过她被一个慈善的人救活了。 朴    哦,救活啦? 鲁    以後无锡的人是没见着她,以为她那夜晚死了。 朴    那么,她呢? 鲁    一个人在外乡活着。 朴    那个小孩呢? 鲁    也活着。 朴    (忽然立起)你是谁? 鲁    我是这儿四凤的妈,老爷。 朴    哦。 鲁    她现在老了,嫁给一个下等人,又生了个女孩,境况很不好。 朴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鲁    我前几天还见着她! 朴    什么?她就在这儿?此地? 鲁    嗯,就在此地。 朴    哦! 鲁    老爷,你想见一见她么? 朴    不,不,谢谢你。 鲁    她的命很苦。离开了周家,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她一个单身人, 无亲无故,带着一个孩子在外乡什么事都做,讨饭,缝衣服,当老妈,在学校里伺候人。 朴    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 鲁    大概她是不愿意吧?为着她自己的孩子,她嫁过两次。 朴    以後她又嫁过两次? 鲁    嗯,都是很下等的人。她遇人都很不如意,老爷想帮一帮她么? 朴    好,你先下去。让我想一想。 鲁    老爷,没有事了?(望着朴园,眼泪要涌出)老爷,您那雨衣,我怎么说? 朴    你去告诉四凤,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顺便把那箱子里的几件旧衬 衣也捡出来。 鲁    旧衬衣? 朴    你告诉她在我那顶老的箱子里,纺绸的衬衣,没有领子的。 鲁    老爷那种纺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朴    要哪一件? 鲁    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 件,-- 朴    (惊愕)梅花? 鲁    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朴    (徐徐立起)哦,你####是-- 鲁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朴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朴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 鲁    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朴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    不是我要来的。 朴    谁指使你来的? 鲁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朴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 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朴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级,我 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 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 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 们周家的门。 朴    从前的恩怨,  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鲁    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 以後#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 家里。 朴    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 鲁    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抱走的。(自语)哦,天哪,我觉得我像在 做梦。 朴    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来吧。 鲁    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你结了婚,就搬了家,我以为这一辈子也见不着 你了;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个个命定要跑到周家来,又做我从前在你们家做过的事。 朴    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 鲁    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朴    你静一静。把脑子放清醒点。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 不忍的是就会忘了么?你看这些家俱都是比从前顶喜欢的动向,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 念你。 鲁    (低头)哦。 朴    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是正式嫁  过周家的人看, 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祢补我 的罪过。 鲁    (叹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 朴    那更好了。那么我见可以明明白白地谈一谈。 鲁    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 朴    话很多。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改,--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鲁    你不明白。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朴    那双方面都好。再有#我要问你的,你自己带走的儿子在哪儿? 鲁    他在你的矿上做工。 朴    我问,他现在在哪儿? 鲁    就在门房等着见你呢。 朴    什么?鲁大海?他!我的儿子? 鲁    他的脚趾头因为你的不小心,现在还是少一个的。 朴    (冷笑)这么说#我自己的骨肉在矿上鼓励罢工,反对我! 鲁    他跟你现在完完全全是两样的人。 朴    (沉静)他还是我的儿子。 鲁    你不要以为他还会认你做父亲。 朴    (忽然)好!痛痛快快地!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鲁    什么? 朴    留着你养老。 鲁    (苦笑)哼,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来敲诈你#才来的么? 朴    也好#我们暂且不提这一层。那么#我先说我的意思。你听着#鲁贵我现在要辞退的 ,四凤也要回家。不过-- 鲁    你不要怕,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关系来敲诈你么?你放心,我不会的。大后天我就会带 四凤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是一场梦,这地方我绝对不会再住下去。 朴    好得很,那么一切路费,用费,都归我担负。 鲁    什么? 朴    这于我的心也安一点。 鲁    你?(笑)三十年我一个人都过了,现在我反而要你的钱? 朴    好,好,好,那么你现在要什么? 鲁    (停一停)我,我要点东西。 朴    什么?说吧? 鲁    (泪满眼)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朴    你想见他? 鲁    嗯,他在哪儿? 朴    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是-- 鲁    不过是什么? 朴    他很大了。 鲁    (追忆)他大概是二十八了吧?我记得他比大海只大一岁。 朴    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鲁    哦,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地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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