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帝王生涯1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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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帝王生涯1261-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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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吧,别让我一斧结果了你的狗 命。

    我站在对面的铺子门口,隔街看着铁器作坊里意想不到的一幕。燕郎跪在地上已经泣不 成声,我看见他猛然脱下了布裤,狂乱地叫喊起来,爹,看看这个吧,是你用热刀亲手阉了 我,现在你该相信我是燕郎啦。

    紧接着是铁匠夫妻和燕郎相拥恸哭的凄凄一刻,白铁市的那些铁器作坊的锻铁声戛然而 止,许多裸身的或围着布兜的铁匠挤到燕郎家门口,热情观望父子重聚的每个细节。铁匠父 亲一掬老泪,仰天长叹,都说你会衣锦还乡,买地盖房,修坟筑庙,谁想到你还是空着手回 来了。老铁匠擦拭着浑浊发红的眼睛走回大铁砧旁,他一边拾起中断的活计一边说,以后可 怎么办?一个废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以后只能靠爹养着你了。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 在,我站在门外等候燕郎召唤时雨终于瓢泼而下,白铁市的黄泥路面升起一片泥腥味的尘 雾,堆放于露天的铁器农具上响起细碎的雨声。雨点打在我的脸上布衫上,我从这个屋檐跑 到那个屋檐,拿雨伞来,快拿雨伞来。我朝四周的人群习惯性地叫喊着,那些人都用一种好 奇的莫名惊诧的目光望着我,他们或许以为我是个疯子。最后仍然是燕郎帮助我横越了雨中 的街市,燕郎的家里没有雨伞,心急慌忙之中他拿来了只黑漆漆的大锅盖,就这样我头上顶 着锅盖走进了铁器作坊。作坊里的工匠们都称我为柳公子。白铁市所有的人,包括燕郎的父 母对我的来路颇多猜测和议论,但他们都跟随燕郎称我为柳公子。我想人们不会轻信燕郎关 于我到此躲避婚约的陈述,但我真正的身分也超出了这些庸常百姓的想像范畴。每天早晨在 锻铁的丁当声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有时依稀看见清修堂的五炉花窗,有时觉得自己仍在 驴背上颠沛东行,及至睁眼看清草席旁堆放的新旧铁器农具。才知道命运之绳把我牵到了这 个寒伧劳碌的庶民家庭。隔着木窗可以看见燕郎正蹲在后院的井台边洗衣,木盆里都是我换 下来的被汗水泡酸了的衣裤。初到铁器作坊的几天,那些衣物都是由燕郎的母亲洗濯的,但 后来她把我的衣物从木盆里扔了出来,妇人尖刻的指桑骂槐的声音使我如坐针毡。我还呆在 这里干什么?我绝望而忿怒地看着燕郎说,你把我千里迢迢带到你家,就是为了让我来受一 个毒舌妇人的辱骂?都怪我把钱拱手送给了劫匪,假若钱财不丢的话,我母亲不会对陛下如 此无礼。燕郎提到遇劫之事仍然捶胸顿足,他始终认为那是我们尴尬处境的根源。燕郎白皙 饱满的面容经过一番艰难旅程之后已经又瘦又黄,那种茫然的孤立无援的表情令我想起多年 前初进燮宫的八岁阉宦。燕郎好言劝慰我,他说,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我母亲计 较。她从早到晚地干活,照看我的弟妹,她满心指望我在宫里飞黄腾达衣锦还乡,没想到我 回家身无分文,还带回一张吃饭的嘴。她有怨气,她应该有怨气。燕郎端着一碗黍米粥,他 的脸因痛苦而抽搐起来,我看见他的身体和手突然摇晃着,粥碗砰然打翻在地,老天,现在 让我怎么办?燕郎掩面而泣,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只是个阉竖,只是个无能的、看人眼色的、 不男不女的阉竖,陛下在位我尽忠尽力,陛下倒霉我仍然陪伴左右,老天,我还能怎么办 呢?

    燕郎的言行出乎我的意料,我确实习惯于将他作为某种工具来使用。我几乎忘记了他对 我的忠心是出于一种习惯一种禀性,忘记燕郎是个聪敏的来自庶民阶层的孩子。我怀着复杂 的悲悯之情注视着燕郎,想起多年来与他结下的那份难言的深情,它像一条杂色绸带,绘满 互相信任、互相利用、互相结盟或许还有互相爱慕的色彩,它曾经把一个帝王和一个宦官缠 绑在一起。现在我清醒地意识到这条绸带已经濒临绷断的边缘。我的心有一种被利器刺击的 痛楚。难为你了,燕郎。现在我跟你一样,是个前程无望的庶民。你无需像过去一样跟随我 照料我了。也许现在到了我学习做一个庶民的时候了,现在该是我重新上路的时候了。陛下 想去哪儿?去找杂耍班子,去拜师走索,你怎么忘了?不,那只是一句玩笑,堂烫天子之躯 怎能混迹于艺人戏班之中?假如陛下一定要上路,就去天州投奔南藩王或者就到孟夫人的兄 弟孟国舅府上去吧。

    我已无颜再回王公贵族之家,这是天意,老天让我卸下龙袍去走索。从我离开宫墙的一 瞬间就决定了,杂耍班子将是我最后的归宿。可是我们一路上未见杂耍班子的踪影,卖艺人 行踪飘忽不定,陛下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朝南走,或许是朝西南走,只要我依从命运的指点,总能找到他们。看来我已无法留住 陛下,我只有跟着陛下再次上路了。燕郎哀叹一声,转身到屋角那里收拾东西,他说,现在 就该收拾我们的行装了,还得去筹借路上的盘缠;我想还是到孟国舅府上去借吧,他是采石 县地界上最有钱的户头了。什么都不用了。不要上孟府借钱,也不要你再跟着我,让我独自 上路,让我过真正的庶民的生活,我会活下来的。陛下,你想让我留在家里?燕郎用一种惊 惶的目光注视着我,陛下,你在责怪我照顾不周吗?燕郎再次呜咽起来,我看见他瘫软地跪 下去,双掌拍打着一块铁皮,可是我怎么能长久地呆在家里?假如我是个真正的男人,可以 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假如我有很多钱可以买地盖房使唤奴仆,我可以留在家里,可是我现在 什么也没有,燕郎跪行过来抱住我的双膝,他抬起泪脸说,陛下,我不想赖在家里靠父母养 活,我也不想再到路上受尘旅恶道之苦,可我想永远地在陛下身边伺候左右,祈盼有朝一日 陛下重振雄风,既然这份念想也化为乌有,那燕郎只有死路可走了。

    我看见燕郎踉跄着冲出卧房,穿过了忙碌的热气腾腾的铁器作坊往街市上跑。燕郎的父 亲在后面喊,你跑什么?往阴曹地府赶吗?燕郎边跑边说,就是往那儿赶,我该往那儿赶 了。我跟着铁匠们跑出作坊追赶燕郎,一直追到河边。燕郎从一群洗衣的妇人头上跳进了水 中,水花溅得很高,岸边的人群发出一阵狂叫。我看见了燕郎在水中挣扎呼号的景象,铁匠 们纷纷跃入水中,像打捞一条鱼一样把他捞到一只洗衣盆里,然后无声地将木盆推上岸来。

    燕郎的铁匠父亲把溺水的儿子抱在怀中,他的苍老的紫色脸膛沉浸在哀伤之中。可怜的 孩子,都是我造的孽吗?老铁匠喃喃自语,他把燕郎翻了个身倒背在肩上,推开围观者朝作 坊走,他说,看什么呢?你们是想看我儿子的××吧?想看就扒开他的裤子看看吧,没什么 稀罕的。老铁匠边走边用拳头拍打着燕郎的后背,燕郎的嘴里冲下来一股水汁,沿路滴淌过 去,旁边有人说,这下小太监又活过来啦。老铁匠依然用他的办法拍打着儿子往家里走,走 到我身边时他站住了,他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逼视我,你到底是谁?老铁匠说,难道我儿 子是你的女人吗?你们两个人的事真让我恶心。我不知该如何看待燕郎这种妇人式的寻死觅 活,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令人恶心的一面,它符合大燮宫的逻辑,但在采石县 的白铁市却是不合时宜甚至为人不齿的,我不知该怎么向铁匠们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只 是希望燕郎不要就此死去。燕郎后来一直躺在草席上,他母亲用一块婴孩的红围兜遮挡了他 的羞处,我看着燕郎吐尽腹中的积水慢慢苏醒,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可怜,我好卑 贱,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趁着铁器作坊的纷乱气氛,我悄悄从后窗爬了出去。窗外是白铁 市的一条死巷,堆满了柴禾和锈迹斑斑的农具,在农具堆里我看见一把锋利的小锥刀,不知 是谁藏匿在此还是被作坊丢弃的,我抽出了那把小锥刀插在裤腰上,走到街市上,燕郎怨天 尤人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回响,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燕郎的可怜和卑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那么与燕郎相比,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呢?也许只有翰林院的大学士们才能说得清楚了。我在 采石县的街头徘徊着寻找当铺,在街头的测字先生告诉我本县没有当铺,他问我准备典当什 么宝物,我把挂在胸前的豹形玉粮矗遣庾窒壬*的独眼刹时亮了亮,他抓住我的手 说,公子的稀世宝玉从哪儿来的?家传的。祖父传给父亲,父亲传给我,我异常镇静地反问 道,你想买这块宝玉吗?

    豹形美玉大凡都出自京城王宫,恐怕是公子从宫中偷来的吧?测字先生仍然紧抓我的 手,独眼试探着我的反应。偷来的?我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大概是偷来的吧,偷来之物可以 廉价卖给你,你想买这块宝玉吗?

    公子想卖多少钱?不多,只要够我一路的盘缠花费就行。

    公子想去哪里?不知道,要走着看,我在找一家从南方过来的杂耍班子。你见过他们从 此地路过吗?

    杂耍班子?公子是个卖艺之人吗?测字先生松开我的手,绕着我走了一圈,有点狐疑地 说,你不是卖艺人,怎么我从你身上看到一股帝王之气呢?

    那是我的前世,你没看见我现在急着卖掉这块宝玉换取路上的盘缠吗?我低头看了看测 字先生的钱箱,箱里的钱不多,但估计也够我在路上用几天了,于是我摘下了那块从小佩戴 至今的燮宫珍宝,放在一堆卦签上。卖给你吧,我对测字先生说,我只要这么多钱。

    测字先生帮我把箱里的银子倒进空瘪的钱褡里,当我背着钱褡匆忙离开测字摊时,听见 后面传来测字先生令人震惊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谁,他说,你是被废黜的燮王。我吓了一 跳,测字先生神奇的鉴别能力把我吓了一跳,正如民谚所说,采石自古多奇人。我不得不相 信采石县这个地方确实不同一般,采石人氏中不仅有权倾一时的母后孟夫人,不仅有云集丹 墀的宠宦艳妃,还有这样的料事如神的测字先生。我意识到它对我并非福音,我必须尽早离 开这个危险的地域。

    那天采石县街头弥漫着风声鹤唳的异常气氛,街市上人心惶乱,车马东奔西窜,一队紫 衣兵丁从县衙门里潮水般地涌出来,直奔县城东北角的十字街。起初我下意识地躲在路边, 惟恐兵丁们的行动是针对我而来的,惟恐测字先生给我惹来杀身之祸。兵丁们通过之后我听 见有人用一种狂喜的声音在叫喊,去孟国舅府上啦,孟府要挨满门抄斩啦。我终于释然,同 时有一点羞惭。我想一个流落异地靠典卖玉牡*王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我戴上竹笠 在午后的烈日下行走,突然想起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孟国舅其实是我的嫡亲。我知道采石县 孟府在孟夫人的庇护下也曾显赫一时,孟府中藏有许多燮宫珍宝,那是孟夫人用三条大船偷 运过来的。初到采石地界时我羞于造访孟国舅,而现在一种古怪的阴暗的心情迫使我跟随在 那群紫衣兵丁身后,我想去看看端文和西王昭明是如何向前朝显贵兴师问罪的。孟府门前森 严壁垒,兵丁们堵住了街巷两侧的出口,我只能站在十字街街口的茶馆门前,混迹于一群喝 午茶的男人中间朝孟府张望。远远地能听见那座高墙大院内凄厉的妇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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