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读者永远都是作家作品最直接最敏锐的感受者,《小小说出版》上原来有一个栏目叫〃红色警报〃,一些热心的读者,就利用这个栏目善意地向某些作家发出过〃警报〃。这个栏目很好,我们做编辑的,也要持续不断地对读者的反映保持一种警觉。
秦:我也一直觉得,做好一个编辑,首先得做好一个读者,编辑是作家作品的第一读者,在编稿的过程中,我们应该有读者意识,应该站在读者的立场上去评判一个作品,为读者奉献最好的精神产品。
邹:一个优秀的作者也同样应该具备这种意识。说到底,小小说读者的多少,会直接影响到这种文体存在的价值和发展的意义,所以我们的小小说创作者,也应该有意识地回避一些不为读者所喜欢的陈俗老旧的选材角度、立意和情节模式。
秦:但是反过来看,在一些传统的题材领域,也不断产生着一些非常好的作品,像老作家许行涉及旧题材的《立正》,侯德云的乡村题材《二姑给过咱一袋面》和黄建国的《谁先看见村庄》等,还是能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
邹:这种现象非常值得作家们研究:一方面读者比较冷淡某些题材领域的作品,但是另一方面又能接受这些题材领域中的某些篇什,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秦: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这些作品本身具有的思想内涵与艺术个性。读者不满的是一些创作呈现出千人一面、单薄浅显的态势,很难看到作品思想深度与艺术个性。而上面提到的几篇作品,却能从相当的深度挖掘出人性普通存在的特定心理模式与行为方式,而且在语言表现、结构安排、人物塑造上都体现出了作家独特的追求,这样的作品,就比较容易赢得读者的关注。记得上次龙湖笔会的时候,我曾经问一位参加笔会的网友为什么喜欢侯德云的《二姑给过咱一袋面》,她说,因为看这个作品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故事里的〃蚊腿〃,自己在很多的时候,也是蚊腿那样的思维方式……
邹:除了思想内分涵与艺术个性,还要看作家的创作是不是真诚的,是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同样的菜料,在不同的厨师手中可以做出不同的味道来;同样的素材,在不同的作家笔下可以表现出不同的品味来。这关系到作家在创作过程中调动情感的手段、切入故事的角度,还有看作家是否有自己的独到的认识、是否有创新意识,等等。
秦:对,就是创新,说到底,问题的症结就出在是否创新上。创新就是作家的生命力。比如说读者不太喜欢的乡村题材吧,并不是说我们不提倡乡村题材的写作,黄建国写的就不错,读者也喜欢。我想,关键在作者能准确地觉察到农村的一些新风尚,敏锐地触摸到新时期的农民在世界观、人生观上的新变化。有创新,就是成功的。
邹:但是,囿于作家个人的生活体验,要想在选材上篇篇出新也绝非易事。
秦:所以,这就需要我们的作家们时刻保持头脑清醒,不停地调整自己,一旦发现自己在小小说的某一块土地上写得〃山穷水尽〃了,就应该考虑开辟新视角新领域了。
邹:在这一点上,有些作家就做得比较好。像新一代作家中的宗利华和邓洪卫,他们整个的小小说创作之旅,就是一个求新求变的、不断向自我挑战从而慢慢趋向成熟的过程。我曾经一度关注过洪卫的创作,他从历史题材创作向当代题材创作的转变,就是一个较为成功的转型。
秦:在一篇叫做《抛置砖块的写作》的随笔里,邓洪卫谈到过这种转型,最直接的动力并不是作家对读者阅读期待的把握,而是来源于作家自觉的艺术追求。但是我们不难发现,无论是他的历史题材创作,还是当代题材创作,在某一点上的追求都是相通的,那就是作家创作精神指向上的当代性。即便是他的〃三国系列〃,那些叫做曹操、刘备的历史人物,其实都只是穿着古装的现代人;那些在历史舞台上演绎的,仍然是当代人的现实故事。而作家的这种自觉的艺术追求,又恰恰是与读者的阅读期待相契合的。
邹:能敏感而贴切地把握到时代发展潮流的新动态,并且较为准确地将这种感受用鲜活流畅的文字表现出来,这需要智慧与勇气。
第十九篇 幻想与现实
乔治。卢卡斯的系列电影《星球大战》中的克隆人是一种颇为冷血的类型,他们被描述成了一种战争消耗品…虽然绝对忠于命令、作战勇敢,却没有感情,或许惟一能“创造性地思考”的就是如何更好地杀死敌人。
尽管《星球大战》里的克隆人军队看上去很酷,我却并不太喜欢。其中一个原因是这种克隆人的形象可能会让观众被误导乃至产生恐惧,认为克隆人就是冷血而危险的家伙,而克隆技术是邪恶的。
这样一种由文艺作品本身引发的恐惧或许可以称作幻想症,它的症状表现为用科幻小说或者电影中的特定情节来反对现实世界中的一个问题。“瞧,《星球大战》里的克隆人军队或者《第六日》里的克隆施瓦辛格多么可怕,所以我们应该禁止任何克隆技术。”
仔细想来,这样一种推论有很大的漏洞。科学家目前没有办法缩短人体的发育过程,没有办法修改基因从而使克隆人变得惟命是从,更没有办法让数以万计的克隆人在生产线上生长。简单地说,如果你想和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克隆人同时站在一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对于小说家或者编剧,这就是再可能不过的事情。只要动动笔头或者敲敲键盘,一个可能会困扰无数科学家毕生精力的问题就能轻易解决,正义战胜邪恶或者邪恶战胜正义,英雄打败意图统治世界的疯狂科学家或者疯狂科学家打败英雄(通常后者的安排是为了写续集)。
总之,情节如何发展只不过取决于作家的一念之间。作家不受现实世界科学研究规则的限制。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作家的特权。但是现实世界中的科学家却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证据就不能乱说,否则有违职业道德。作家在两页纸里安排三个科学上的“重大突破”轻而易举,无需顾忌科学规则,就像迈尔克。克莱顿创造了《侏罗纪公园》,里面的恐龙各个活灵活现。但现实中,能使恐龙复生的完整基因组很难被保存下来,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恐龙也就谈不上被复制。
在克莱顿最新的一部科幻小说《捕食》中,克莱顿把焦点对准了时下热门的纳米技术,虚构出了一种具有毁灭世界能力的纳米自我复制机。一旦这种纳米机器失控,它们就会无限复制,把地球变成一团灰糊。
这种情节确实可以改编成一部惊悚的科幻片,并引来诸如“独具匠心的构思,发人深省的警示”这样的赞美之词。两年前,英国的查尔斯王子似乎也被这种“纳米灰糊”吓坏了,他要求英国皇家学会对此进行调查。
在科学家看来,这种要求类似于调查科学家骑着扫帚飞行的可能性。皇家学会的主席梅勋爵指出,在造成“纳米灰糊”恐慌的原因中,克莱顿的《捕食》占了很大的分量,但是查尔斯王子不应该对此担心,因为“纳米灰糊”出现的可能性比克隆恐龙还小。
就连最早发明自我复制的纳米机械概念的美国未来学家埃里克。德雷克斯勒后来也承认,这种纳米机械不太可能被制造出来。也许有人会说,今天造不出不等于明天造不出。从可能性的角度考虑,任何事情的可能性也许都不是零,比如…
很久以来我都想告诉大家,我是一名黑衣人…管理在地球居住的外星居民的特工。也许你看过威尔。史密斯主演的电影《黑衣人》。其实我才是史密斯扮演的特工、代号“J”的原型,只不过他的表现比我的真实形象差远了……
我相信大多数人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我荒谬至极。但是既然有些人能够把科幻中的情节作为证据,用来反对克隆和纳米技术的研究,那么为何不能相信我就是管理外星人的特工呢?
我并不排斥幻想存在的价值,但是并非所有的可能性都应该被同等地对待。对于一个实际的问题,真正有效的论据来自事实,而不是小说家自命的“高瞻远瞩”,或者任何在大脑中凭空制造出来的东西。
第二十篇 激发乐趣
想一想在《简爱》中,如果在小说的一开始,读者就知道罗切斯特在顶楼中有个疯妻子,小说会逊色多少?
莉安。盖斯纳
我们这个时代娱乐事业兴旺发达,人们的需求瞬息万变,几乎每一个想写点东西的人都知道一篇小说开头就必须题材新颖刺激。顺应这个潮流,一具尸体从壁橱里倒了下来,妻子发现他丈夫的衣袋里有其他女人的电话号码,或者是吸血鬼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像这样的文章开头肯定会弓!起读者的兴趣,至少会5!起读者一时的兴趣。
然而,在唤起了读者的好奇心之后,许多雄心勃勃的作者便立刻洋洋万言,发表自己唐突的见解。太快了,他们不是通过事情的发展,展示奇特的故事情节,主人公的经历,而是劈头盖脸地妄下结论。当秘密揭开之后,小说该从何处进行下去呢?文章已找不到北,罗罗嗦嗦一再重复已经说过的东西,没有丝毫悬念,淡而无味。
让我们看看下面这个例子。有人让我读这位名叫鲍勃的飞行员的手稿,我满怀兴致地读了起来。鲍勃驾驶着飞机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空盘旋,他多次试图在航空母舰上着陆,但都没有成功。燃油不足了,船员们支起一张钢丝网,以备出现紧急情况时兜住飞机。但危机依然存在,飞行员稍有不慎就会机毁人亡。
一个精彩开头所应具有的要素都齐备了:一个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情况非同寻常,扣人心弦。而且,绝大多数读者会了解到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钢丝网,飞机落降航母时,需试降多少次。还有什么呢?飞行员的感觉,那种必须将F-15战斗机准确地降落到从高空看上去只有一张邮票大小的东西上的感觉。极度的恐惧阵阵袭来。
遗憾的是,作者没有写这些,而是大篇地叙述起鲍勃在最后一次尝试降落时,眼前浮现的往事,这就削弱了精彩开头的力度。而且作者不是只叙述他生命中的片断,而是整个一生。什么鲍勃曾是个童子军,他的父亲曾经获得过勋章。鲍勃想去越南参战,但是被派往地中海。他的女朋友离开了他。他最好的朋友因不法行为而被指控。他曾经养过一条狗,名叫里肯巴克,是一条杂种狗,后被卡车压死。这些往事差不多写了6页。当飞行员最后能够平稳着陆时,读者的激情却已经沉入了汪洋大海。
怎么会这样呢?毛病出在哪里?难道不应该让读者对小说中的人物有全面了解?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作者对此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作者担心如果我们对鲍勃不够了解,就可能对他的处境漠不关心。他不知道此刻的情形足以引起读者的兴趣,对于任何一位陷于绝境的人,读者都会给予同情与关注。当然,这样的情节也许会打动人心、(鲍勃和他已过世的父亲的对话或是看他孩子们的照片),但是当时我们并不需要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以及他孩子的名字。当鲍勃安全着落时,读者还有更多的事情想知道:这个勇敢的飞行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