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蝎…宪……”
笑声轰地响了起来。斯蒂芬啪地合上书,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想逃出教室。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教室的墙上挂着一册镶边的《宪法》,想用这种方式提示人与人之间应该相互尊重。但斯蒂芬没能够走出门去,他被前排的课桌绊住了,摔倒在地上。爱德科克小姐把他领到护士的办公室。他回家了,左腿严重骨折。
一周后,我离校了,从此再没见过他。今天被我的出版人接受的书稿叫作《水晶花园》。那是3年前,我到附近一所学校采访,与一群六年级的学生交谈后写的。
有个叫爱丽莎的女孩,有着一头深棕色的头发,她用紫色的发带把它们束在脑后。她从争着说话的孩子堆里挤到我面前,忧愁地说道:“去年烟花厂爆炸的时候,我父亲死了。”
我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
“噢,我很难过,”我低声说,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腕。
“他们没有给我们打电话,”她严肃地说,“他们不能给我们打电话!”在别的孩子鼓励她继续说的时候,她重复了一句。
铃声响了,人群向四处散开。我找到了阅读教师,向她描绘了那个小姑娘。“爱丽莎”,她说,“是的,她的父亲去世了。”
“可她说,她不断地重复,他们不能给她打电话。为什么?”
“我听说,事故后他们跟家里人联系不上,他们家很穷,电话又被切断了,这很可能就是她的意思。”
从另一位教师那里,我得到了稍多一点的信息。爱丽莎的父亲在医院里弥留了几个小时,在爱丽莎去看他之前去世了。
《水晶花园》写的是爱丽莎的故事。这个故事中的愤怒直接指向这样一个事实,在美国存在着以收人划分的等级,如果你身处一个错误的等级,生活有时会无法想象地难以忍受。这也是去年春天,我见到的一幅油画背后隐藏的故事。这幅画挂在堪萨斯一个市区内小学的厅道里,作者是位名叫凯夏的二年级学生。可爱的画面上,两个小孩正在荡秋千,满脸幸福的微笑。头上是一轮大大的、微笑的太阳。这幅画叫作《我最幸福的日子》,画面下方的一块纸牌儿上,打印着这样的话:“这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和拉冯达在操场上。那天晚上,她妈妈的男朋友用一支枪打她,她流血太多,死了。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我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办法。”
我是一名为年轻读者写作的作家。所以,我要写《水晶花园》,尽管我想把它写好,并且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但我错了。
我把书稿送给我的出版人,寄回来的稿子上贴满了黄色的评注。几位编辑从诸多重要的方面提出了批评,包括可怕的见解,说有的读者觉得斯蒂芬、爱丽莎、凯夏等人“冷漠无情”,“焦躁不安”。
我把书稿搁置了一两个星期,直到心里的痛苦慢慢减退。这时我能更清晰地思考了,我决定重写,重新开始了漫长、艰辛的工作。它又占据了我大约一年的时间。
我再次寄出书稿,又接到了退稿,还是有好几处批评,主要问题仍是人物塑造。这一回,我不像上次那样那么急切地想把作品出版了。我的编辑温和善意地建议说:“也许你愿意把书搁置一段时间?”我肯定,这是编辑的术语。它的意思是,“放弃它吧,蠢货!”
我不得不问自己,为什么要苦苦忍受这件毫无希望的工作?我是在浪费时间,浪费那些非常繁忙的编辑们的时间。此外,我还得靠写作来挣钱。
正是那段时间,我在堪萨斯市立学校开办了工作室,并再次看到了那幅幼稚的画拉冯达和凯夏在微笑的太阳下。我好像听见他们在说“没有人关心我,真让人没有办法”。我低声说:“嗅,凯夏,我关心。真的!”
然后我回到家里,用剪刀剪出我认为可能还有救的片断,再次从头开始。这一回,《水晶花园》被接受了,但后面还有大量的修改和编辑工作。然后还会有一些测试,比如:书出版以后,会感动年轻读者吗?会增强他们的同情心吗?会提升他们的生活吗?或者,会不会没有人读它?人们读过它以后,会不会很快将它忘记?
好多回听人说,作家永远不要放弃他们的稿子,如果你有信念,你的作品最终会找到家园。我相信这是对的,但我对“信念”一词有点吹毛求疵。它完全是平淡、艰难的工作。除了拿起笔,更多的时候则意味着倾听,而不是别的什么。
倾听你周围的声音,倾听你自己的心灵,并且,是的,倾听批评,尤其是你有幸遇到的编辑们一直在向你提出的批评。
第五十篇 抓住兴奋点
对小说家而言,能始终抓住那极具魔力的兴奋感就是最大的奖励。
菲立兹。惠特尼
在作家的一生中,有许多令人兴奋的时刻。如果这些时刻是在经历了被拒绝和失望之后,那么将更加令人喜悦。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时刻,第一次听到编辑对我鼓励的话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文字被印刷出来,或者第一本自己的小说握在手中时的狂喜。我坚信,对任何一位小说家而言,真正的“兴奋之巅”是无处不在的。而且,它还会不断地涌现,因为我们学会了如何去激发它。我是指当一部新的小说在构想时,脑海中所出现的第一缕闪光时的奇妙时刻。在一个新故事(或小说)的最初构思中不断闪现时,作者会有一种眩目的感觉,我们通常会觉得这将是自己所写的最好的作品。
这种奇妙的感受可能常在片刻间出现,我会带着此种感受度过几天或几个星期。这些思想中的闪光聚集着如此多的奇异光彩,好像由于某种魔力而不断地闪烁着。
首先,这种感受是那样令人精神充沛,所以我必须把它牢牢抓住,而不是四处奔走相告:我就要写一本伟大的著作了!尽管我已写过73本书,但我仍知道过多的炫耀肯定会减弱那闪烁的光芒,甚至有可能熄灭我对写作它的兴趣。把构想写在纸上是一种最为安全的办法,哪怕是寥寥数语也足以捕捉住它们,不让它们溜走。现在我已真正明白,光芒不过是光芒,在短期内还不能成为一部完整的小说。为此,我学会了等待。
12岁时,我就喜欢编故事。我能够给邻家的孩子一边编一边讲,我那对故事娓娓道来的独特气质掩盖了故事本身的缺陷。但我希望有更持久和能够被人反复阅读的东西。
于是,我把它们写下来。我总是很高兴地写出一个又一个故事的开头,但是偶尔才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写出来的东西永远不如我梦想中的完美,我太心急了,当我发现自己仅仅是给故事开了个头,必须把它们进行下去的时候,我便失去了兴趣。魔力消失了,于是我又不断地放弃那些故事。
我羡慕那种能够沿着最初的构想,并把它发展成小说的作家。但是我却无法一蹴而就,所以我必须在动笔之前,明确写作的方向。我找到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办法保护那些最初的闪光点,并使之继续闪亮或者再现。我发现自己在写到3to页左右时,如果仍能保持初始的兴奋状态,我的兴趣就会被高度调动起来,直到完成作品。
最初的兴奋能持续多久是因书而异的。我先花些时间在笔记本上设计人物,搜集情节中的零碎片段,明确我的写作方向,或者草草记下脑海中曾涌现过的东西,直到我必须动笔的那一刻到来。那一刻总是在我还没完全设计好时就来临了,我从不拒绝那股推动力,至少我可以先为我的故事开个头。为了奖赏自己,我通常会先写上几页,这对写作的连续性是有益的,它能随时帮我回到人物和情节的构想中去。
当我再次翻阅已完成的部分,愉悦的感觉便又涌起,我真想有位读者能与我一起分享这些优美的文字。我并不期待一下子得到很多,但我的确希望得到赞许和肯定,尽管我知道自己是这些作品的最糟糕的评判者,因为我深陷于创作之中,根本看不到它的缺点。
通常我所选择的读者都是深诸这套规则的,他会在给我鼓励的同时又温柔地来点建议,让我不至于飘飘然。而我迟早都会再读一遍第一章,看看经过了思考后是否能改得更好些。对于初学写作的人而言,过早地请人提出批评意见是危险的,它会使最初的兴奋被轻易地浇灭。较为保险的做法是等写完后再请别人来阅读和评判。
现在,我不再奢望极度的兴奋点能始终延续,我知道它还会再现,令我兴奋,激励我继续往前走。要知道,几百页的故事仅靠一次兴奋浪潮的冲击是不够的。在写作过程中,一些绝妙的新想法会使我峰回路转,写出意想不到的转折之笔,把我再度引向兴奋之巅。小说家应该是情绪化的人,倘若我们的写作成为没有激情的自觉运动,写出的小说也一定会平淡无奇。
静等灵感的突然迸发也是不明智的。写不下去时,我常问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人物可能会采取什么意想不到的行动?什么样的情节才是既合乎逻辑又出人意料的?我在脑海中过着电影,任灵感的火花不断地撞击。
让我们分析一下小说写作中常遇到的三种兴奋状况。第一种是最为重要的,即作者对将要描写的故事的亢奋的感觉;第二种是小说中的人物在发挥某种特殊作用时的体验。如果你能发现那些促使人物兴奋的动力,你就达到了兴奋的另一个层次。第三种兴奋是有关读者的。如果你和人物的兴致都很高,那么读者也将从你的故事中得到满足感。
作者的目的在于让读者和人物同呼吸共命运。但如何令作者始终保持高昂的情绪,使之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来完成他的小说,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对所写内容产生厌倦和没有了长远计划是主要的症结。为了保持对写作的新鲜感,我给自己订了条规矩,即:不要过多地回头看自己已完成的部分。当我每天开始写作时,我只读最后的几页,它给我一种赶紧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尽管我是多么想了解已经完成的部分,看一看它究竟怎样,但我绝不允许自己往前翻看超过5页以上的部分,哪怕是仅仅一小会儿。
那一时刻还是到来了,当我开始确信我写出的不过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我便失去了兴趣和信心。于是我干脆从头读起,一直读到我写作卡死的地方。然而,它们却比我料想的要好得多,哈,我又精神抖擞,继续往下写。我发现经过这遍浏览后,我对人物的理解更加透彻了。在写小说的过程中这种情况会经常出现。
当我在南卡罗莱纳州的家中写小说《没有过去的女人》时,遇到了一个问题。我发现自己打破了一项写作原则:给我的主人公一个强大的、至关重要的推动力,她必须为了拯救自己而挣扎。可在写这部小说时,我总是难以达到这点,于是我的兴奋感渐渐减少。小说开始时,我的女主人公总是被周围的人所驱使,她想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但这一愿望并不十分强烈,即使女主人公在遭遇了一些事情之后,依然如此。我为她而烦心,但又无从下笔修正。当我问自己她渴望什么,为什么而奋斗时,我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论据。我机械地进行着场景变换,希望能在后面的情节中弥补它。
在这种挣扎(是我而不是我的女主人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