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里文集- 第60节

赠邵吉安先生　＇1＇ 重改四一年旧作 一九六一年　


先生家住处，门泊锦江船，灌口春来水，平羌雨后天＇2＇。　芰荷香石浦，秔稻熟原田。默坐焚香久，虚堂且晏眠。


性僻耽经卷，宦游疏应酬。弃官名自在，从贾利无牟。　白石心常在，黄金药可求。哀伤骑省久，诗酒尽风流。


早买川江掉，还乡掌水工。不才蒙驱策，末技敢言忠＇3＇。　祸水小儿意，乐山仁者风。垂成谋不用，恬退亦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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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　先生民廿六年回故乡四川任水利局长，聘任国内著名工程师多人，前往工作。余以一九三七　

年返国　，约　同　李镇南　同学　等　与焉。　多承　照　顾，八　年抗　战　，始终　相共　。　一九四　一年　即　退为副　局长。　
＇2＇　先生家住青神，近平羌峡，仿绿昊梅村朗园诗。　

＇3＇　先生民廿二年承建江山江铁路大桥，余适为督工工程师。　



壬寅夏兄妹等集中山公园候见父　


仰观宇外卫星飞， 俯叹人间百事违。　已集全家亲骨肉， 岂甘没处拜庭闱？
中山园里莺声啭， 非有斋＇1＇前椿影迷。　想到萱堂茔木拱， 几行泪湿老莱衣。


注　释　：　＇1＇　父斋名。　




忆居四川三台怀李杜 六三年秋　


连峰叠嶂走江油， 秋水将迎平武舟，　日踏芒蹊行百里， 归途重过彰明邱。　匡山太白读书处， 犹瞰江滨中坝头，　仰揖清芬空洒泪， 孤云异代复悠悠。　我尝治水涪关道， 三载移家居梓州，　凿石开河资灌溉， 一桥飞若彩虹浮。　少陵剑外闻收蓟， 正值当年淹此留，
怅望千秋残照里， 江湖满地一沙鸥＇1＇。


注释：＇1＇集少陵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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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黄重宪先生　＇1＇ 六四年冬　


自蒙双十锡和章，　井底心波鲅鲅飏。　叹我栖栖卧黉舍，　怜君郁郁到娄庄。　孤山之下孤舟放，　想见当年裘马狂。　装点西湖浓淡里，　家兄原是好游郎。　只今人去堤犹在，　闲却钱塘旖旎光。　复道冯欢弹铗苦，　衤弟　袍敝凋惟存裤。　欲催刀尺制新襦，　正值倾家无票布！　脱我背心实以棉，　破烂将笑牛衣输。　时艰莫起饥寒叹，　且盼来春把冬度。
呜呼！安得天衣无绽缝，元元庇尽同温煦。


注　释　：　＇1＇　　重　宪　先　生三代世交，　素从兄竟武共　事。解放后退　职闲居娄庄。　其于黄浦到唐　山交大后转　清　华学习，常来舍话旧。　



夜宿庐沟桥题某君山水画 六四年夏　


何处飞来一峰秀，　岗峦喷出万重泉。　若教引去人间用，　谁伴孤松月下眠？



呈陈丈希豪 一九六五年三月廿九日　


不见先生久，　惊闻病苦情，　恨无神医力，　来报月翁恩＇1＇。
蓟北春光晚，　江南暮色清。　何时一樽酒，　上下古今论＇2＇。


注　释　：　＇1＇　先生介绍我父见先岳父相识，我夫妇乃成婚。　

＇2＇　诗寄沪滨，陈丈已于三月廿八日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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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杨雪瑶女史画葵 六五年五月一日　


朵朵葵花指太阳，　欣欣物性向荣光。　蔽天独怕阴霾气，　冠盖茫然趋哪方？



玉米初熟口占 六五年七月廿六日　


蝉鸣不止浓荫里，　玉米正当初熟时。　横把嫩株啖饱罢，　清凉一枕卧皇羲



颐和园后山观桃花 己巳清明　


春风未染此霜髭，　偏拂武陵溪上枝。　万点淡红连影摆，　满山腻浪逐香飞。　新装娇束斜依岸，　秀靥凝愁强敛姿。　小语花丛十年累，　应怜梦得失知时。



重宪先生赐先父题牡丹画卷墨宝　
敬和惠诗　＇1＇ 丙午春　


捧读先君题画诗，　顿时热泪落腔颐。　笔神跃跃犹生气，　英哲冥冥已谢萎。　花有贫富兼贵贱，　世多离合复悲欢。　与公难望重相见，　三代尽交泉路期。


注　释　：＇1＇　其时父逝世才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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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己冬了父忧　（三首）


待父临终　
岁暮西风劲，　椿衰不耐寒。　垂危儿女集，　争瘁秒分淹。
呼吸转颦蹙，　形神临竭瘅。　阳生残一日＇1＇，魂气逸汗漫。


送父火葬　
启殡进灵轜，　声哀薤露诗。　亲朋咸戚戚，　车驾故迟迟。
一入焚场地，　长为诀别时。　抚棺辞父哭，　系我幼年思。


念父生平　
汲汲弥缝日，　栖栖寓世年＇2＇。　众生常念虑＇3＇，国事早忧煎。
学建尚双手＇4＇，史钞罗百贤＇5＇。　时平归大隐，　何用鲁连篇＇6＇。




注　释　：＇1＇　父以冬至前一日逝世，享年八十七岁余。　

＇2＇　父早岁从事辛亥革命，民国初年任江苏教育司长，各县并立普通中学及师范学校。民国四年　

起办东南大学，河海工程学校，暨南大学，同济大学。民国六年起专办职业教育。　

＇3＇　四十起终身茹素戒杀生。　

＇4＇　所办职教主张手脑并用。　

＇5＇　民十三立甲子社图书馆。　

＇6＇　一九四九年后任副总理，旋改任人大副委员长。五四年粮食统购统销后于国事无所建树。　




登香山玉华山压 调菩萨蛮 丙午霜降　


翩翩红叶森森柏，远山一抹微云白。扶醉上山庄，凭拦眺碧苍。　茫茫兴废迹，郁郁秋风客。何处是鲈乡？南翔雁落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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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初遇 调风流子 壬子除夕时三门峡　

西　人　谓结婚五十　年为金婚姻，　廿五年为银婚　，余夫妇成家　卅五年矣，是　在金银之间。　遥恋少情，学　作艳词。　

重洋游学罢，东风送，巨舸泊横滨。
看蓬莱胜境，樱花未兴，屐声遥震，和服轻匀。　蓦地里，惊鸿掠清影，大地破新春。
迷梦初醒，云裳香泯，余风飘引，凝想娉婷。


翩翩同舟去。偎芳处，脉脉一往深情。　应是夙缘长系、鸿案祥征。
却卅五年来，儿孙堂满，娇呼声里，笑话频频。　享尽人间融乐，漫应前因。



赠沈七襄表姊 甲寅冬月 时客三门峡　


沈黄世代若朱陈，　密密联姻情谊亲。　沈氏藏书惊士俊＇1＇，黄家豪气脱风尘。　牺栖尊姊勤教业，　碌碌狂生卧蹇迍。　千里惠书深寄意，　何时重拜故乡春？


注　释　：＇1＇　先父尝谓，俞曲园有言：江左沈氏藏书甲东南。　




崤函山头怀念从弟清士长风 乙卯春　


愚兄浅陋惭灵运， 有弟峥嵘胜惠连。　粲粲文心清似水， 淙淙诗思涌如泉。　长风格致精微理＇1＇，清士潜幽澈广渊＇2＇。　安得相欢虽寤寐， 池塘生草吐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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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释　：＇1＇　长风精原子物理，长期任教美国加州大学。　

＇2＇　清士为宿儒沈信卿及门弟子，又善诗词，任教上海师范学院。　




赠内　　调虞美人 乙卯春　


髫龄俊秀高堂宠，掌上明珠耸。
妙年痴婿专情锺。案举齐眉，春意露华浓。


老来却嫌儿孙冗，争绕娘身拥。
平生长幼克和衷。祸福相循，知足乐无穷。




和希杰兄　＇1＇ 金缕曲 乙卯秋　


寓世寻欢耳。怎如兄，蓬莱相会，良缘无比。
消得盈虚将千度，老去鸳鸯知己。喜同看，堂前子弟。
偶忆少时明月影，叹流光，散尽悲欢意。怅旧恨，心如水。


潭州初见烽烟里。想当年，红颜彼此，新婚燕尔。
无限深情无穷意，惜别相思不止。密联系，同窗姒娣。
北上文旌图畅叙，望京华，愧失追陪旨。依北斗，梦魂抵。


注　释　：＇1＇　　时客三门峡，希杰来信将去京相访，赠诗曲。　




忆先外舅丁氏鼎丞公 丙辰冬月　


岱岳峻嶒沂沭长，　公家鲁叟化淳乡，
德尊民党驰声早，　朴学渊源世代昌＇1＇。　季女偏怜少君淑，　狂生坦腹卧东床，
谆谆诲悟行藏义，　推爱吾为半鲁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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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我违教纵豪性，　兴酣俗物视茫茫，
居然老去成瓠落，　枉累蛾眉迭恐惶。　缅念丈人遇吾厚，　辄思奋发报遗芳，　教儿莫忘外家德，　诚爱元元传馨香。


注　释　：＇1＇　岳祖竹筠公以朴学闻世；鼎丞公讳惟汾，著有毛诗韵聿，方言音释，俚语证古等行世。　

＇2＇　岳每告人：此婿是半个山东人，按其他婿皆鲁籍。　




至日苦忆童年 诗寄姊弟 时客三门峡　丙辰冬至　


到老离家终是苦， 况逢至日最思亲＇1＇。　幼年餟灶盘飨美＇2＇，白首搔愁别恨新。
祀祖团圆嬉兄妹， 望乡遥远咽悲辛。　而今各有儿孙弄， 还忆当年娘叱嗔？


注　释　：＇1＇　先父于一九六五年冬至前—天逝世。　

＇2＇　童年每岁尾家家祭灶祀祖，盘飨甚丰。　




读史记汉书论子长孟坚 丙辰岁暮　


百代英才司马迁， 忠贞气节冠前贤。　异哉明哲保身议， 千古才奴班孟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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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和客赠词 满江红 一九七八年四月　


才子风流，总还是，书生气息。　试回首，窗前灯下，当年勤习。
长啸几曾留节序，高歌难以驱狐蜮。　肯相怜，惟有月映帏，存温色。


文业重，高人识。收拾起，凭追忆。　把平生著述，炼成程式。
老去时来机会到。醉生梦死年华逼。　尽兴酣俗物视茫茫，仍谨饬。



满江红词寄万里　

有客询：胡不参加今年全国科技大会？剥后村句效长吉恼公，聊以自嘲云耳。　


邺架书城，记当日、萤窗负笈。　破牖下，焚膏继晷，几多朝夕。
但觉高歌惊神鬼，何妨饿死填沟洫。　有谁怜，兀兀老书生，无出息。


原著作，残篇什。零落尽，慵收拾。　把宋人词句，时时温习。
生怕客谈科技事，且教儿诵苏辛集。　叹臣之壮也不如人，今何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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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闲咏（29　首）






右派改正后南行和从弟清士赠诗 七八年十月　


少壮离乡老迟迟，　合欢有弟兴催诗。　同根长忆相亲处，　隔世难忘总角时。　惧谤从来不成器，　立功须待展承基。　拼将心力残年献，　天道无亲不我欺。


附清士赠诗：
喜万里兄嫂南旋　


黄菊丛开酒满卮，　弟兄相对鬓成丝。　遍寻荆棘难忘世，　独立苍茫未废诗。　读史曾嗟元祐榜，　治河亲访禹王碑。　群公戮力神州业，　一马奔腾万马驰。



和兆勋赠词　

戊午秋到沪，别故乡廿二年矣。兆勋函促去宁，赠词浪淘沙两首，答和。　


故国正苍凉，城郭秋装。鹤回华表拂枯桑。花自飘零人自逸，一样傲霜。
往事且无忘，卅载鸡窗。定酬壮志气洋洋。不负当年勤学苦，大好时光。


欲上更高楼，莫惹闲愁。不悲摇落不惊秋。旖旎湖光应似旧，愿再追游。
莫虑路悠悠，自有来由。登峰壮志不难酬。把唔在望先致意，和此词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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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兆勋来词
浪淘沙　　两首　


炎热转清凉，秋换新装。年来经历叹沧桑。岁月不由人意改，鬓点微霜。
往事每难忘，五载同窗。曾怀远志度重洋。忆否秦淮听唱夜，年少时光？


竟奕胜棋搂，闲步莫愁。光阴如逝几多秋。大好湖光仍似旧，难再同游。
回首思悠悠，欲罢无由。西窗话旧愿难酬。千里友情凭寸纸，谨托鸿邮。




赠赫从礼学长 七八年冬　


文殊尚遗老＇1＇，北地重人豪，　潇洒晏平仲，　恢谐孙叔敖＇2＇。
同窗情谊厚， 报国志行高。　莫道冯唐老，　犹怀展虎韬。


注　释　：＇1＇　文殊转音满洲，从礼满族，在校绰号遗老。　

＇2＇　从礼躯短，态度潇洒，谈笑恢谐，而内怀机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