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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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一卷-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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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由空虚的变,归入于绝对的不变。神人的极则是所谓“天地与
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的存在论已如上述,他的知识论又如何呢? 
庄子的知识论,叫做“两行”。他说: 
“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 
“辩也者有不见也。”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
类,则与彼无以异矣。”(齐物论) 
因为万物皆不同形相禅,那么人类的认识对象都是形影,形既然是假象, 
于是见也就无是非了。例如尧、桀之是非,是由于时俗之异才产生的,在客
观上并没有真是非。主观上说是小的反而是大的,主观上说是长久的反而是
短暂的,一切都相对不可言说,无类不可辩解,他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
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同上) 
他由绝对的无差别观、无故而变移的假象观,导出了无判断、无概念的
思维。所以他说: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
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
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
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
‘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 
故曰:莫若以明。”(齐物论) 
彼和是,好像是正反两面,但正与反是不定形而相禅的,因而正反都在
幻变中,而无对立者(偶)。凡客观的存在都是“莫须有”之类,故正反的
判断在“无物不然,无物不可”的假对立之下,便没有然与不然之对立性。
厉和西施,尧、舜和桀、纣的美丑善恶,都是由人随便定的,都是就一时一
俗之形影而说的,不能得出绝对的是非。他便据此批判了儒、墨: 
“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
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
其所是。”(同上) 
反动派胡适以为庄子有正反合的知识论,并拿来和黑格尔的辩证法相
比,这种说法实在是唯心主义者的胡言乱语。黑格尔有丰富的发展概念、对
立物统一的概念,庄子则仅作了一个形式游戏罢了。很简单的,上引这几段
话,意思是说有两个辩者,甲持正面,乙持反面,是非莫定;找一个第三者
丙正之,若丙同于乙而异于甲或同于甲而异于乙,不得而正;若丙对于甲乙

皆不同或皆同,亦不得而正。这是诡辩,哪里是辩证法!因此,庄子最后的
结论只有否定知识的一途: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
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齐物论) 
他的知识论是绝对的相对主义,和他的唯心主义宇宙观是相应的。他反
对人类有情感,反对人类有感觉。他说,“知也者争之器也,”感觉和物质
相接,便随波逐流而不返。他说: 
“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知北游) 
“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
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 
合于天伦。”(刻意) 
“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 
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达生) 
这是不折不扣的主观唯心主义,因为精神是一个绝对的实在,而对象界
(所谓“形”)则属于虚假。主观的心或精神是不能和物形相接相藏的,应
该是和神帝共生存的。怎样能够这样呢?他以为心必须如明镜虚照,不染一
尘,即所谓“心斋”。他说: 
“‘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
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
集虚,虚者心斋也。’”(人间世) 
“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逆,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应帝
王)
“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同上) 
“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
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天道) 
明镜止水之喻,正为后来宋、明唯心主义者所抄袭,以证所谓“理”学。
这种比喻(即以静物喻动物),虽然根本上不类,但在唯心主义者看来却是
极妙的手法。如果承认了他的前提,就容易同情他的结论,这点已由清儒颜
习斋批判得异常得体(参看本书第五卷第九章)。
庄子的唯心主义有一个特别名词,叫做“游心”,如“游心于淡”、“乘
物以游心”。“游心”的境界是什么样子,我们不得而知,他好像以为“游
心”有如鱼在水中之游。惠施问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则答说“子
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其实鱼与人相比喻实在“不类”,庄子是错的; 
而庄、惠二人相比喻则是同“类”,惠施是对的。但庄子的一切方法论就在
比喻的“不类”上入手。所谓“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就指出了这一点。
他的“止辩”的逻辑学是诡辩的。他由这种逻辑出发,把对象(形)和主观
(心)的各自渗透以及互相联结都否定了,例如: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
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 
为妖为孽。”(人间世) 
所以,他不但以为主观和客观的对立是不相容的,而且以为客观是不能
由主观来反映的,主张“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与天地游心,始能“独与
天地往来”。这样,精神便和天地的合散相流通。精神要绝对地与天地统一, 
精神要绝对地放弃对于自然的认识,精神要如明镜止水,人类要如木石鸟虫,

所谓“免于形”,所谓“相天”,就是这样“不与物交”的“天人合一”。
他说:
“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
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
相天。”(达生) 
“不与物交,惔之至也。”(刻意) 
“非彼(天道)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
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
而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
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
成功,■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耶!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
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齐物论) 
庄子又以人生为假借,他说:“生者,假借也。”所以精神要脱离形骸
的假借,首先就要使精神不和物质相交往,其次更要使精神成为绝对的虚静
体,脱化成一个精灵不灭的神圣东西。因此,庄子从主观唯心主义就导向于
宗教信仰主义。他不但“与造物者游”,而且和上帝合为一体了。

第十章 杨朱学派的贵生论和宋尹学派的道体观
第一节 杨朱学派和墨者、道家的关系
杨朱及其学派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自应占一定的地位,但由于确切可徵
之文献不足,其言论著述、派别渊源,尚需考辨钩稽。
先秦典籍,如孟子、庄子、韩非子,都明白提到杨朱,有的把杨朱与墨
翟并提在一起,孟子更以杨朱是当时颇有势力的一个学派的开创者,“杨朱、
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据此,杨朱及其学派的存在, 
当然是毫无问题的,但我们仔细检视庄子天下篇与荀子非十二子篇而深感诧
异的则是:这两篇以严正态度总结古代学术思想的重要文献,于各派均有所
评论,而独未明确提及杨朱一派,这就不能不使人们怀疑孟子评断的确切性, 
因此,与其偏信孟子的话,还不如信任天下篇与非十二子篇的论述,这即是
说,杨朱一派并非如孟子所言的那样重要的学派。
关于杨朱及其学派的评述,散见于先秦文献的,大抵略而不详,此派本
身的著述,亦无可考。列子有杨朱篇,但列子本为伪书,杨朱篇颇富魏、晋
时代的思想气氛,其论旨与杨朱学派“贵生”之义也不尽相洽。因此,我们
不能不根据散见于先秦文献有关此派思想的断片来另行钩稽。
先秦诸子论及杨朱学派思想的主旨的,有如下的各条: 
“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尽心上) 
“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同上,滕文公下) 
“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世
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韩非子显学) 
“杨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干世乱而卒不决,虽察而不可以为官职
之令。”(同上,八说) 
“骈于辩者,纍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誊无用之言, 
而杨、墨是已。”(庄子骈拇) 
“阳生贵己。”(吕氏春秋不二) 
我们从以上引文,可以看出如下各点:(一)杨朱一派的主旨为“为我”、
“贵己”、“轻物重生”。(二)杨朱一派与墨者对立。细绎显学篇所言, 
“入危城”,“处军旅”,正是摩顶放踵、胫无毛的墨者利天下的行径,而
“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之大利易其胫一毛”,正是“拔
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杨朱一派贵生的行径。古代文献中屡以杨、墨并提, 
示其对立,实非无据。(三)杨朱后学在战国名辩思潮之激荡中与墨辩对立
而互为诘辩。细绎八说所言,“杨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这一“察” 
字,在当时的用语中,隐含“察辩”之义(郭沫若谓“战国时人辩士亦谓之
‘察士’,取其明察之义”,其说甚审)。骈拇篇更明确地指出杨、墨同为
辩者,这当是就杨朱后学与后期墨家的墨辩来讲的。
根据上述的杨朱一派的思想主旨,我们认为吕氏春秋本生、重己、贵生、
情欲四篇中,实保存有此派思想的重要论点。以前学者对这四篇文字和杨朱
学派的关系曾有些考证,但引用这些史料而评论杨朱学派的思想却应采取审
慎的态度。我们以为,管子中白心内业等四篇所保存的宋钘、尹文一派的遗
著,和吕氏春秋中的这四篇材料所显示的杨朱学派的思想,在文献价值上尚
不能相提并论,即这四篇还不能认为是杨朱学派的遗著。因为管子一书的

“杂”与吕氏春秋一书的“杂”颇有区别,前者是古文献的汇集,故宋、尹
学派的遗著或可得较为完整地保存下来;后者则为有意识、有组织的编撰之
作。它虽“杂”百家之言,但作者取舍论断,自有准则。因此,这四篇虽为
吕氏门客中杨朱派所撰,但或经吕氏订定,或按吕氏意旨撰写,因而它不能
作为杨朱派思想的完整形式来处理。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因上述的理由而
过分贬低其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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