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说出一个“爱”字,竟还有人举例引证,论说“爱”。爱是什么?这世界,竟还有“爱”的存在?
他募然低首,沉喝:“好!我相信!上车购票,求生要紧。你走吧!”两手插入裤兜内,捏紧了刚发现、刚想到、刚悟出的东西。“——只有生存着的人,才有权谈爱,你大可在生存后隶行诺言,谈什么‘人生苦短,爱他一生’,谈什么‘爱在远山烟云缥缈处,痴恋一生、苦等一生’的爱的真言,没有谁会干涉你!我,以王木兄长的身份担保,倘有出世之时,我定会令他与你相见!——走!”
然而冷默默不走。她仰首,痴痴问:“你不信我……”
“信!”王甲暴喝,“你要不快走,就会害了他!我不能兼顾两个人!快走!”
“可大姐……”冷默默依然想说。
王甲一把揪住冷默默,劈啪两个耳光,一把扔出,“走!”冷默默滚了两滚,起来,“大姐……”王甲冲出,飞起一脚,把冷默默踢到光路上,“滚!——越快越好!快走!”
于是冷默默只有走。
她大哭着,掩面狂奔。
又是一声的巨响,这一次,已经不单是那太大了因此反而看不见的球体内有裂缝了。“轰”然一声巨响,光路外的内缘空间最深、最中心处,也出现了一道裂缝;头顶对应的那个位置,也绽裂开来。
碎石隆隆,由头顶裂缝中坠落,碎石纷飞,由最深的,最中心处的“裂缝”中弹出。“蓬!”一声,一串串火光登时大亮,火苗直窜十数米高,头顶也喷下火,火光熊熊,赤色晦明,血雨犹如喷泉似的,自无形的空间中心点向各个方向喷射着,雨浇铸在火苗上,射到火焰上,却似乎更加助长了火势,青烟、黑烟四处弥漫,焦臭、腥臭,充斥空间。
光路已经变为乳白色泽,石壁上也映照出惨白之色。
裂缝更大了,并且向各个方向蔓延,火光也更盛了,血雨未曾洒落,便已蒸发,浑浊的蒸汽弥漫开来,宛如浓雾一般遮挡了人们的视线。车前门终于缓缓关闭,车轮也有了启动的征兆。车内乘坐的“旅客”的心揪得更紧,终于“呜——”的一声,大客车缓缓启动了。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欢呼起来,杜留也欢呼着,他狠踩油门,变档,后退一点,募然加速向前冲去。
“等等我!”忽然,传来了急切的呼叫,冷默默已经跌跌撞撞,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奔跑过来。
——等不等她?
——不!
大客车义无返顾地冲了出去。
撞向那面已经开始散发出白枳光芒的石壁。
(壁外,便是人间了吧?)
口袋内有冰凉的东西。皮肤的感官功能,使王甲知晓,那是两张车票。——两张入墓前的公交车车票;强行塞来的车票。(“含情脉脉”的售票员。王甲、王木……再见。)
购票可逃生。有票者才可逃生。(意念的少许力量,再次融入时空长河的冥冥预兆中,发挥其效应。)王甲握紧了两张车票。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两张车票的价值!
(冷默默那凄然仰起的面容,居然与那“含情脉脉”注视着王木的售票员,有些神似。)
(两张票。一张在西装的内袋。一张在西裤的右袋。也不知何时,一起到了王甲的西裤右袋中。)
——两个人。两张票。两个人的生存机会。这,或许就是解救王木,解救被劫脉力量反噬而受伤害的主人的生死通行证吧?
(既然是这样,王木不但可以活着,而且必定可以和我同返人世。)
以换变幻。意念的少许力量,终于发挥其效果。
所以他必须先赶走冷默默,他不能让人——任何人,夺走弟弟生存的机会!
现在,冷默默已经离开,已经奔向了大客车。
王木悠悠醒转。
大客车终于启动。车门也终于在冷默默攀上前关闭。大客车也终于在冷默默即将再次抓到车门的刹那,弃她而去。
散发着紫光的鞋子聚集,消失。
大客车撞向了墙。车头撞入了墙内。
冷默默扑倒于地,无望地悲嚎。
人生就像是在赶着一趟趟的车。乘错了一趟,将会遗憾到生命终止;但若是耽误了一趟,将会是永远的绝望。
九、浊世红尘王木醒来。目光涣散,瞳孔扩大,犹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但王甲却狂喜。他抱起王木的身躯,把弟弟搂入怀中,颤声叫道:“阿木!……阿木!”脑海的深处,却忽然出现了一闪即逝的意念:
——两张票。两个人。我和阿木。王甲和王木。
(我们能活下去!……法术,也可竟功了!)
适时,小丁于地面上睁开眼。
椿树叶落。
在大客车撞中石壁的刹那间,时间停顿。
停顿了的时间中,那盛满了血汁的石桶内,血汁翻滚,犹如水已烧开,也似巨浪将起,飓风将至。血汁迅速地减少着,石桶内,却缓缓站起了一个赤身裸体、遍体洁净、不染任何污垢,但面容却丑陋可怕,令人望之即又厌又惧直欲作呕的人。
阿丁。
而在庞大的几近实体的虚影球体内部,一个身材挺拔如玉树临风,面貌英俊不亚于潘安宋玉的人像也出现了。
剃肉还骨。被“死穴神”击中的虚影“墓之主阿·丁”,可称为是已经死去。却也可说是已经获得了新生。身具魔功魔气时的“墓之主阿·丁”,是由久远的过去或者遥远的未来的“时空点”与“此一时空点”在紊乱状态下暂时融合后的产物。也是该“时空点”存在的“时空”中的“守候者·墓之主”与该“时空点”在现“时空”的精神遗留体阿丁汇合而成。
魔气散、魔功败。“墓之主”的形与阿丁的体汇合的“墓之主阿·丁”虽然遭到“死穴神”的克杀而尽泯,但早已预料到此一结局的“墓之主阿·丁”却颁布了“剃肉还骨”的命令,以获取新生。所以,形体泯灭后,“墓之主”获得了自由,可以全力完成使“墓”回归的任务;阿丁也不再受“时空点”的约束与摆布,有了独立的自身,可以再入人世,再次为人。
三十而立。倘若人是由一缕飘荡的游魂所化生,那么,在他(她)未能“立”之前,犹受到前尘往事的干扰,“立”之后,方可重造世界,完成自己的时空使命。“墓之主”和阿丁已非是同一涵义,只因阿丁终于借助于外界的“世劫、事应”使自己由弱至强,由强至盛,由盛转衰,由衰近死,由死而胎,完完全全地脱离了“墓之主”的“世”和“界”;而“墓之主”也终于借助于内尘中的寂、变、湮、生,使自己由“长生”入“墓库”由墓生养,再变临官,经沐浴,摆脱了阿丁的“时”和“空”。
大彻大悟;放下屠刀。当这二元体互空互灭时,当这二元体皆欲“立地成佛”时,就选择了一条放下屠刀的路,便走了了互不干扰的天堂地狱之路。
是以,阿丁再生,墓之主也再生。
谁也不再是谁。
负责协助于墓之主的“鞋子”们,也进入了放电的球体内部。
大震。
震于时间停顿。
王木的唇终于动了动。
吐出了微弱的低音。
“超越一切的时空……转换时空的图……把……图……地图……按……于……石壁上……就……就能……”
忽然定定地“望‘着王甲,面上的笑容,便得异样灿烂。
“哥……你已经瘦……成……”
一笑。
一笑永恒。
永恒的笑。意念的少许力量,再次发挥其博大效应。
王甲又怎么能够知道,他那一念之间,反令弟弟魂灭、魄散呢?他又怎么能知道,王木曾对周伶俐说过:“只要有一线的生机,我就会让给你”呢?
(倘若是知道,这闪现的意念,是否会听从心灵上的指挥?)
(一善制百恶。在心魔愈盛、黑渊愈深,人心不古的今日,一心只想做法成功的王甲,又怎么会反思这一切世间自因,反思一切正恶呢?即使反思,授之于利的心魔、黑渊,又岂会轻易让位于严守正义的“真、善、美”?)
适时,地上的椿树,已经变为疾射苍穹的“出鞘利剑”。
停顿的时间,仅仅停顿于“墓”内。
在外界,小丁与一名黑道中人,终于通过手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直升机吊下来了一只带项链的话筒状东西,小丁把它悬挂于胸前,“这是新型电话,可以避免干扰。”电话内,是一个淡淡然泊泊然的陌生声音,“我是冯洛,小丁。”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令小丁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未想到,这位传奇性的尊贵人物,居然会亲临此地,和她通话。
“我必须告诉你,就在十五分钟前,你师傅,因为过于激动的关系,心脏病发作了。目前,正在抢救之中。”
“师傅有心脏病?”小丁大吃一惊。
“请你放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现在,你还不能离开。因为,这里的事态,非常严重。”冯洛的声音里,掩盖不住一丝的忧虑。
“弥天大劫!——好厉害!好厉害!”又一个声音说话了。电话内,传来了四、五个人的悄声议论,难以听清,片刻、后,冯洛再次说话。
“小丁,从易理上推演而得,事件的关键,在于你;希望你能继续于墓中主世者通话。如果,我猜测的不错的话,此刻主世的已非金,而是木。能克制的,也只有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是‘弥天大劫’?”小丁着急起来。
冯洛叹息一声,解释:
“小丁。方才让你做的伐木,事实上,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风水大斗法。此方,为五位著名的风水大师,其中包括了与王甲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大师;彼方,系悟通了三元地理的风水新秀王甲。王甲的法术,主要杀手是钉于王庄墓群最中心处,变化了的椿树——它原本种植于王甲的院内。我方采取了此一手段,是采用了‘大些子法’中的‘破应’之法,以破止破,以劫应劫,化杀为财,以期消除‘九十九道大破鬼神惊’的暴虐霸气,化杀为才与财。法术的本身,并无错误,符合风水新秀王甲的最初用意。可惜……”
电话内,依然是淡淡然泊泊然不染人间烟火的仙风鹤骨般音色,可是,当这种音色中也蕴涵出人间情感,无尽忧虑时,那种声音所特有的魅力,无形中就打了折扣。
最初的激动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深深的黯然。小丁也终于明白了,在她心目中,再无任何的人,可以与师傅对她的影响相提并论了——即使是冯洛。
“可是”之后,冯洛没有再解释,而是转移了话意。
“小丁。”他说。“从易理上推演而得,这件事情,已经唯有你能完成了。倘若你能令甲木屈从于乙木之下,劫难可消除。财已化生,当初施法者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你能妥善应付,当无大滤……”
电话挂了。
直升机盘旋而起,很快就小得宛如一只蜜蜂。
一种幽蓝幽蓝的气团,渐渐虚浮,墓下的景状,再次清晰。
小丁瞑目。落泪。
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师傅的处境。也知道了为何师傅只能是师傅,而冯洛却何以能成为冯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师傅目前该是安全的吧?但若不照着他们的话去做,根本没有心脏病的师傅,死于心脏病发作,大概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吧?)
——我无法选择的……根本就不能选择的。
她睁开眼睛,望向了那层气团。
惊呆。
——一辆车。一个人。
——车正从人的身上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