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自己和本家光刹之争,实在是一件有损日莲大圣人颜面的小事。
人应该超越这种小事,以追求更高的真理为目标,这才是生存的意义……当他想到这里时,就马上去见利长,告诉他自己想再回京城住的心意。
利长非常赞成。
利长援助光悦的生活,是想自他那里取得都城的情报,而不是要他在身边服侍。
如此,光悦自加贺退出,来到都城时,已经是夏天了。
‘好久不见了,长久住在都城的人,怎么也住不惯乡下。’
当光悦去拜访本家的舅父光刹时,光刹交给他一个美丽的绿色小箱。
在武州八王子的于幸,说这个是要给光悦的,光刹说他正写信寄到加贺去。
‘哦!于幸给我这个小箱……’
光悦痴痴的看着箱子巧妙的涂漆与构图之美。
‘光悦,其实,于幸送这箱子来的信,写得令人有点担心,因此我就检查了箱子看看。不过,里面什么也没有。’
母亲妙秀的弟弟光刹,是日莲教信徒,由世俗的眼光看来,绝非凡俗的人物。
光悦听说对方检查寄给自己的东西,有点不高兴,不过他忍住了,反问道:
‘信上写什么呢?’
‘上面的意思是,这封信送到时,或许于幸已经不在世上了。因此,请把送达日当成忌日来供奉。绝不要到大久保家询问这件事……也就是说,这么做的话,或许会给我家带来麻烦……’
‘哦……’
‘如你所知,于幸丢尽我家的面子……因此我想如果把她供养在家,就可以松了一口气。因为她随时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个性很强的光刹,抚弄着几乎花白的小鬓:
‘因此,请你也不必理会她,我也没有对姊姊说起。’
所谓姊姊,就是光悦那留在京城的母亲妙秀。
光悦当时什么也没说就退下了。
小箱整然收于千纹杉的箱子里,用红锦锻的旧布包着。光悦捧着它,来到崛川出水的茶屋四郎清次的别墅。这一天,他只是把箱子放在书架上,并不想打开。
茶屋的主人这时去长崎出差不在家,而灰屋绍益和角仓素庵、俵屋宗达等,知道光悦回都城,就来拜访他,大家叙叙旧回去后,接着所司代板仓胜重也来了,又与他谈了很久的话,因此光悦连思考于幸的事的空暇也没有。
不过,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向胜重询问长安的事。
胜重也若无其事的回答:
‘--石见守是个运道很强的人,听说今年春天中风倒下,我以为他会就此隐居,可是他立即恢复健康,说要做最后的奉献,又开始在甲州的黑川谷挖掘金山了。’
说着,胜重降低声音,稍稍谈了一下长崎港外烧毁葡萄牙船的事。不过,这与光悦在加贺听到的大不相同。
加贺的传说是,有马晴信是要报复贸易船在澳门近海被掠夺,因此才烧葡萄牙船的,可是烧的人不是有马晴信,而是葡萄牙船的船长本身。
‘其实,有马的船堆积有很多的武器,对方在受到我方袭击之前,似乎就已经把船烧了。’
板仓胜重说着:
‘--看来,这样还是无法消除大久保石见守与此事有关的谣言。’
他说明着。
‘--哦!长安去烧葡萄牙船……’
光悦吃惊的反问。
‘--不,不是的,长安似乎提议只要向世界卖出日本的武器,就一定会大受欢迎而大赚一笔的。可是,如你所知,现在的世界分成两部分,双方正在会战。也就是说,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与荷兰、英国分站两边……因此,日本的武器一定会受欢迎的。可是一旦落入任何一边的手里,南蛮、红毛之间就糟了。因此西班牙王密命葡萄牙船袭击载满武器的日本船,同时,不只抢夺货物,还把船弄沉,并杀死所有的船员。因此有马相当愤怒……可是,葡萄牙船认为自己夺来的武器,如果落入敌方,过去的辛劳就成了泡影,因此就自己把船烧掉,货物也沉到海里去了。我想这些话还是不要传进大御所耳里比较好……’
家康的方针是和平交易,输出会造成世界骚动的武器,是他所不允许的。因此,对方把船烧了,使得长崎奉行和有马晴信都很狼狈。
‘--他们对大御所说,货物是生丝,载了很多的生丝来;其实那是自日本船上夺来,要再卖给日本的……他们怕被我方知道,就慌忙--把船烧了。’
‘--哦……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哪一点不明白?’
‘--葡萄牙船强夺日本的武器……这一点我明白,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大事,如果这些武器交给与他们相对的势力,不管是暹罗、天竺或者是吕宋,都会变得相当不利。可是,他们为什么把得手的武器又运回日本呢?为什么要进到危险的长崎港来呢?……这一点我无法了解。’
‘--就是啊!’
胜重蹙起眉头摇头:
‘--我也认为他们是想运到什么地方去,而因故停靠在长崎的,可是世间的谣言更离奇。’
‘世间的谣言……?’
‘也就是说,西班牙、葡萄牙已经难以避免在日本国一战了。因为大御所和将军都被三浦按针瞒骗,已经同化为荷兰派、英国派了。因此他们要运充足的武器进大阪,以大阪为根据地拚死一战……也就是说,他们因此运送武器到长崎,可是由于有马晴信表现出强烈的反感,因此慌忙把它烧了……如此一来,这个谣言就把大久保长安和秀赖殿下都卷进去了……’
‘--哦……’
本阿弥光悦在一瞬之间,停止呼吸看着板仓胜重。
光悦自己也曾做过这种想像,而浑身颤抖不已。
‘--这么说,葡萄牙船把自日本船上夺来的武器,再运来日本,是要积存在大阪城……?’
过一会儿,光悦像复习似的重复说着,胜重慌忙摇手阻止他。
‘--喂喂,我没有说就是这样。只是说因为有这种谣言扩散,因此很糟糕。’
‘--唔,这么说,有人认为大阪城与葡萄牙和西班牙结为盟友,想与站在荷兰和英国那边的大御所一战……’
‘--就是啊,也就是说,没有真正是为上帝做事的热心天主教徒。这些人被葡萄牙传教士一鼓动,不难会这么想……实在糟糕。’
‘--究竟出入大阪城内的传教士是谁?’
‘-我也不必隐瞒您了,那就是保罗神父。而我们如果用带有色彩的眼光来看,大阪城内的重臣们,都与这个神父有关系。’
‘什……什……什么样的关系?’
‘--如果不是信徒,就是后援者。织田有乐、片桐市正,还有明石扫部、速水甲斐等都是……不,其中也有人想隐瞒这种事,因此热心的建议淀夫人再建大佛殿。也就是说,以再建大佛来隐瞒这件事,而图谋以大阪城为天主教旧教的根据地……对了,还有另一种谣言……说有一位皮斯卡伊诺将军,今年要来日本,为去年送回前菲律宾总督罗杜利克的事道谢……他们甚至知道这回事。如果大阪城成了南蛮人的根据地,西班牙大王就会陆陆续续派载几十挺大炮的军舰来日本……这不只是日本人的谣言而已,荷兰人说,这是西班牙、葡萄牙……也就是南蛮人的惯常手段。我绝不胡乱相信这个谣言。’
本阿弥光悦相当清楚板仓胜重的为人,他绝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即使这是个谣言,也会使他心痛……
‘--你回到都城,我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茶屋,还是角仓与市,都尊你为人生导师。为了维持太平,如果他们对你说什么,请告诉我。’
胜重说完后就回去了,光悦茫茫然的坐了好一会儿,才慌忙想起于幸送来的绿色小箱。
(对了,或许里面藏着什么也不一定……)
光悦的想像完全正确。
于幸送来的小箱,取下盖子后,里头是空的,可是在耳边摇摇看,却传来轻微的纸张摩擦声。这证明里头有两层。
因此光悦仔细的解开锁扣,检查盖子的部分,结果内侧马上开了。
‘啊……竟然是这样!’
里面放着光悦见过的宗达所卖的信纸。
里面有一张张用细字写的信,每一封上面都有日期,有的纸上写二、三个‘光悦先生’的名字。
光悦静静地读着。
一面读,脸一面红起来,同时生气着,因为于幸说光悦是她难忘的初恋情人。
(这个女人……每次碰到不满意的生活时,总会逃避……)
于幸说她很认真的爱着光悦,这是一本正经的光悦,所无法相信的表妹恋慕表哥……这种事对光悦而言,是一种不允许的乱伦。
可是,他也了解于幸没有对自己抱着敌意,而以依靠手足的心情来写这些信,因此令他觉得伤感。
总之,于幸如光悦所想像的,并不是个能完全投入大久保长安的爱欲生活里的人。
‘既恨又爱,既爱又恨’的女人宿命的一生,痛苦地流露于文字之间。
光悦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读完。
而于幸想告诉光悦什么呢……?光悦冷静的思索,可是却不怎么吃惊。或许因为他在读于幸的手记之前,已经见过板仓胜重的缘故吧!
总之,大久保长安成了伊达的女婿--松平上总介忠辉的执政时,就开始经营一个梦。
这个梦,是想让忠辉获得尚未有编制的交易总奉行这个地位,自己和伊达政宗就可出航至世界之海,活跃于七海的世界舞台上。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想纠合一些与海外有联络的信仰天主教的诸侯,签署连署状。不,不只如此,为了到时所需的资金,他似乎偷偷的自各方的金山,运大量黄金到八王子去。
可是,伊达政宗中途背叛了他。于幸写着……世间出现了不当的谣言……
(这个谣言是否与板仓胜重所说的烧葡萄牙船的事有关……?)
于幸的手记并没有清楚的写出这一点。
于幸写,长安由于与政宗处不好,才发觉政宗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一件大事。
过去,政宗隐藏在自己的背后支持,因此令他得意洋洋。可是,如果政宗改变了初衷,对长安而言,就是一个如芒在背的敌人了。
不管怎么说,大御所和将军对政宗是另眼看待的,何况他还是长安的主人--忠辉的岳父。
如果这个岳父对大御所和将军说,长安是个对忠辉无益的执政,长安的头随时可以飞掉。
好好先生长安一直到政宗背弃他时,似乎从没有想过这件事。
因此,他拚命为了日后的活跃,而积存黄金。可是政宗问他,‘如果人家认为这是准备来谋反的,那该怎么办?’这一句话,使长安愕然的把注意力转向自保的方向。
如此一来,最麻烦的是连署状,第二麻烦的是积存的黄金……于幸这么写着。
(或许如此……)
光悦想。
关于矿脉有多少,是外行人难以知道的,因此金产量的增减,完全由长安计算。
因此,问题在于家康和秀忠对长安的信用程度有多少。
即使长安是为律义而积财,如果家康见怪而加以调查,那么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了。
‘--他过着那么华美的生活,又能积存巨富……可真奇怪。’
如果被人这么认定,光是他那华丽的生活,就足以使仅靠米谷收入的贫穷诸侯们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