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村子只会有短暂的繁昌,却无法长久保持下去。能维持到末代的繁昌,才是真正的繁昌,能守下去才是做村长的德行……如果没有人来继承这个德行,那么一切不过是个梦幻……’
家康说着,不知为什么颤抖起来,别转过脸,掉下了眼泪。
胜重吃惊地屏息了。
看来家康不是在谈光悦此后要建新村子的事。
(他所谓的继承德行的村长,一定是指将军秀忠。)
胜重这么想着,全身僵直起来。(他对将军的战后处理觉得不满……)‘老先生很好啊!’
过一会儿,家康又若无其事的恢复了笑容。
‘不管是村子或国家,还是一国一藩,当想到此后要建立一个新的时代……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是……是!他现在很有精神,和上次见到时完全不同。’
‘可是,一旦开始建设了,会发觉这个不足、那个不够的……’
‘……’
‘不,当他了解到有什么地方疏忽掉了时,生命之灯已经快熄灭了……’
家康说到这里,突然发觉什么似的……
‘胜重,能不能多加些烛台的丁香油?今晚我想和你谈到天亮。’
‘遵命,我疏忽了。’
‘嗯!变亮了,对了,我说到哪里?’
‘说到如果造好了村子,要培育出下一位村长才行……’
‘是吗?万事万物皆有中心,就像水果有种子一样,因此,你去对老先生说,我说最重要的是教学……同时还要培育出能完全吸收这个理想的后继者……这通常是最主要的关键……你去转告他,说我家康七十四岁所深深感触到的,是这一点。’
‘遵命,可是……大御所!’
‘有什么事的话,今晚都可以毫无顾忌的问。我想好好跟你谈过后再回去。’
‘我想问您,这一回在京城发生的事当中,您最不满意的是什么事……我想做为我往后的自戒。’
‘我最不高兴的事吗?’
‘是……是。’
‘不高兴的事有四件。第一件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全忘掉如何打仗了……自关原以来,才十五年呢,这是很让人震惊的事啊!’
‘毕竟会因太平岁月而疏忽……’
家康没有直接回答:
‘不会打仗的话,就会变弱;一变弱,就失去自信;一没有自信,往后战争的手段就会变得更残酷。武器一直在进步,可是作战的人却变得胆小而残酷,实在惨不忍睹。这一点以后我打算叫柳生又右卫门重新思考一下……第二件是道德与律法的想法颠倒了啊!’
‘道德与律法……吗?’
‘对,将军以及家老们的想法本末倒置了。法治之要,是道德在先,还是法度在先呢?胜重,你不觉得这一点弄反了吗?如何?如果倒过来的话,就会坚决主张威信。’
家康说着,故意望着胜重,看他如何作答。
胜重感到有点不安了。
他逐渐明白,家康为什么叫他来的原因。
‘--道德与律法何者在先?’
因此,当他被问到这一句时,深深自责着,仿佛胸口插着白刃。
其实对将军主张‘威信--’的人当中,也有胜重。
他相当明白道德的重要。不过,将军的侧近以及重臣们,都一致认为必须向诸侯伸张幕府的威信……
家康说这是他第二个不满。
‘明白吗?胜重。’
家康仍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说:
‘律法是因需要而捆绑人的绳子啊!’
‘是的……’
‘你认为用那绳子夺去人的自由,作出令人不能谅解的不德不义之事好吗?’
‘这是不用说……’
‘是吧?父亲本身节俭,而禁止家人奢侈。在制定禁止家人奢侈的法度之前,如果父亲是个好榜样,即使不坚决强调威信,家人们也会愉快的遵守着。’
‘是的,您说得对!’
‘可是,相反的话呢?明白吗?希望太平,是想停止无意义的杀戮,想使人们活得很好……’
‘是。’
‘希望太平的人们,连不该杀的人都杀了……其实,这是对实力缺乏自信的胆怯与残酷。’
胜重不由得垂下眼睛。
被说成胆怯,是一辈子的耻辱。
所谓连不该杀的人都杀了……不用说是指秀赖和淀君以及国松。
家康是在挖苦主张不宽谅他们生命的胆怯者……而使秀忠胆怯的,是周围的重臣们。事到如今,胜重也无法脱身。
‘明白吗?是法度在先,还是道德在先……如果不好好思索这个问题,就会成为以威信来掩饰胆怯的残酷者的借口。我所说的不会打仗以后,就成了胆怯者,就是这个意思。明白吗?“德”是发自拧疼自己的身体、而知道他人苦痛的人情。仔细咀嚼这种人情的生存方法就是“德”。这个“德”在前,然后,“法”就是大家都了解后的决定……’
‘……’
‘当这个决定变成非用威信及强制来施行时,就是苛政……苛政到最后就会变成乱世。明白吗?所谓善政,是始于百姓的了解……因此,如果由诸侯来说的话,是具有说服力……在说服力的背后,是这个诸侯每日生活中所积蓄的德行……如何?我这一回让人颁布“十三条武家法度”,是我想让神佛明白我有这个说服力和德行……’
当家康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说出‘武家法度’的事时,胜重更加不安了。
他也参加过决定这些‘武家法度’条文的讨论会。
可是,这一切完全是为了想禁止武士阶级的妄动,以及为了维持秩序所制定的法令。完全看不出家康想让神佛明白的说服力和德行。
可是,法令如果不能获得被统治者的谅解,就无意义,这是何等深刻的洞察力啊!
‘--善政建立于被统治者的谅解与统治者的说服力……而这种说服力是因统治者的德行而产生的。’
这些话是想成为好的所司代、而日夜努力的板仓胜重,大开眼界的正确指引。
(的确如此!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不会产生上下一体的同心协力……)
‘谅解和说服力……’
胜重不由得喃喃自语。
‘第三个不满,是对我自己的愤怒。’
家康的唇边浮现出自嘲的笑容,眼睛又浮现泪水,而模糊了起来。
‘我太自满了,以为像我家康思考这么细密的人,一定不会有差错……这种怠慢是需要叱责的疏忽……’
胜重忍不住的打断他:
‘大御所,这件事不必再说也……’
‘你明白吗?我是何等激烈的叱责自己……’
‘是……因此,我想询问第四个不满。’
‘第四个吗?其实我就是为这件事才叫你来的。关于这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这件事……请说。’
‘没别的。’
家康的语气相当轻:
‘是上总介忠辉的事啊!’
他叹息了。
‘上总介先生的事,不是委任将军处理了吗?’
家康悲哀的摇头:
‘将军很难裁决。不,交给将军处理是我错了,自己的孩子,毕竟还是应该由自己来负责才对。’
胜重再度全身僵直地屏息。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这是父子之间的事,将军大概也想趁家康心情转好时,替忠辉说情……
(现在,再度成了问题……)
如果是这样,一定是悲上加悲的事。
(因此,他才不停的落泪……)
‘我胜重很谨慎的听着,您打算把上总介……如何呢?’
胜重说着,害怕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就打住了。
其实,在家康和秀忠的侧近当中,最了解‘忠辉问题’潜在的严重性的人之一,就是胜重。
(上总介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大久保长安死了,胜重也是目睹在他的屋子里所发现的小箱子内的连署状的人之一。
谣传这个连署状是想杀掉亲英、荷的天主教诸侯、废将军秀忠、拥戴忠辉,与西班牙王携手合作,控制世界的恐怖阴谋。
大久保长安为了筹措贸易资金和军费,藏匿了巨额的黄金,因而被处罚。而且,不只长安一族而已,连署在这连署状上的人,如大久保忠邻、里见忠义、石川康长,都被夺去了封地。
板仓胜重曾因当时的京城,极尽严苛的捕捉天主教徒,因此,悄悄雇了几艘船,把京城的传教士送到长崎去。
世间的谣言,却有好一阵子没有消除。
据说驻在长崎的卡比坦.蒙洛奉葡萄牙王(与西班牙王同一人)之命所写的密信,落到家康手里,胜重也看到了那个抄本。
那封信上露骨地写着:
‘--决定除去亲英、荷的天主教徒,把想亲近英国、荷兰的日本王家康杀掉,再打倒秀忠将军,拥立忠辉。因此,为了遵守前约,要马上紧急派遣军舰兵员去日本……’
胜重对这一连串的事件抱着一个大疑问。
(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大导演,巧妙的布下陷阱,引诱单纯的战国武将。)
这个导演是索提罗吗?还是大久保长安,或者是伊达政宗呢?
不管是谁,忠辉在不明不白当中,被推上去当了这次骚动的主角……
(问题的根源,还是发自这里。)
这么想着,胜重觉得忠辉很可悲,家康也可怜得不得了。
‘上总介啊,毕竟是不可原谅的人。’
家康的视线避开脸色大变的胜重又说。
‘明白吗?忠辉这一回的出征,从乡国出来的路径很不好。’
‘出征来的路径……?’
‘明白吗?从高田来攻打大阪,路径是一定的。从高田出越中,依序朝加贺、越前、近江、大津前进……是最短的距离。可是,如果不想参加战争,则由越前出到近江,再由美浓绕去伊势。而且,从伊势、伊贺出大和,越过金刚山往大阪……如此一来,就赶不上这重大的战争,这件事不能这么就算了。’
‘可是,伊达在他身边……’
‘就是啊,不管谁在身边,做了这次大迂回而延误战机的人,没有武人的资格。’
家康的眼里又浮现出泪水。
胜重松了一口气,在家康没有开口前,在烛台添加上丁香油。
他本来担心天主教问题会牵扯出长安事件,可是家康只有提到这一回的战争,因此心情就轻松了一点。
如果只是延误这一回的战机,应该可以替他说情……
‘明白吗?胜重。’
家康的声音毫无力量。
‘除了延迟抵达以外,还有两点罪状。一点是进谒朝廷时故意出营,还有一点是杀将军的家臣……表面的理由有这三点,已经够充分了吧?’
‘这样的话……’
胜重试探性地说:
‘应该可以轻轻的处分了事吧?’
‘不不,不是这样的。’
家康摇头。
‘如果是二万石、三万石的人,可以轻轻的处分。可是忠辉是六十万石的诸侯……虽然是我的孩子,可是如果我轻易原谅这种没有器量、又做出不应当的事的人,会成为我一生的瑕疵。’
‘可是……’
‘剩下的还有尾张、远江中将和鹤千代。现在不能不严加管束。不,这件事我已下定决心了。’
‘决心……?’
‘明白吗?我现在不是征夷大将军,当然必须由将军来正式处置六十万石的忠辉才行。可是,如你所知,将军已经推察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