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兵平定后,大家都认为会立即出兵平定东三河,但是家康却毫无动静。
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要平定吉田城。该城已经控有糟冢和喜见寺,但是三月、四月家康依旧闻风不动。
夜愈来愈短了。平定乱事之后,才匆忙耕犁的田,这时候快要开始插秧了。从城内的高台看去,仿佛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绿油油的稻田。
一日,鬼作左负责城内巡视。当天快亮的时候,他严肃地走到可祢住处,在旁边坐了下来。
以往家康偷溜出来的时候,鬼作左总是若无其事地继续他的守护责任。但是今天早上,他却和以往不同。他背对着木门,盘膝而坐,眼睛望着东方日渐发白的天空。他像一颗朝露般地,似睡未睡。
不久,可祢房间的窗户拉开了。
天空中央已经泛白,但是四下仍是灰暗的。有两个人影走到庭院,不久之后合而为一。
一个是依依不舍的可祢;一个是迷恋可祢的家康。
当家康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木门的时候,作左突然背对木门站了起来。
家康从里面拉开木门,看到了作左的背影。
‘是谁?’怒喝的不是家康,而是作左。
‘嘘--’家康急忙做着手势,封住对方的口。
‘是我啊,别叫!’
‘住嘴!’作左再度怒喝道:‘本多作左卫门是奉主人的命令在城内守护的,你在这儿偷偷摸摸地干什么,我要逮捕你!’
‘作左……是我啊!声音别那么大!’
‘我是天生的大嗓门。’
‘你别乱来,快让开!’
‘让开!’作左卫门故意探出头来。‘咦?这不是主公吗?’
作左卫门一脸严肃,摇了摇他那只抓住家康衣带的手。
‘真危险啊!差一点我就把你给杀了。主公,你怎么到这儿来呢?’
作左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叫家康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作左,你别闹了?’
‘别闹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我一夜没睡地在此守护,怎么说我在胡闹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声音别这么大!’
‘我大嗓门是天生的啊!主公,你到这儿究竟有什么事啊?’
家康在雾色中看了看明亮的天空,作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有什么事?你不是看到了吗?’
‘看到了……哦,对、对、对。’
‘就跟你想的一样,我们走吧!’
‘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
‘据我的想法,主公,你是来杀可祢的。这么一来,我替你去收拾她的尸体。’
‘什么,我来杀可祢!’
‘难道不是吗?’
‘作左!’
‘是。’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怎么会呢?主公,您天生英敏,而我只是一个顽固的老家伙,怎么可能给你什么意见呢?’
‘那么,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家康的声音含着怒气。
‘没有啊!’作左卫门说道。
‘我在城内巡视,不知主公为何到这儿来?’
‘你这顽固的家伙,我是来看可祢的!’
‘哦,那我知道了,原来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传说?’
‘外面传说主公被织田家的间谍迷住了。’
说完,鬼作左在半开的木门后面,把在那儿发抖的可祢揪了出来,拉到家康的面前。
‘可祢,你是不是间谍?’
‘是……这……’
‘你是间谍吧?’
‘是。’
‘最近有很多密使到可祢这儿,大概是说美浓有事,要她回去。’
‘是,这……’可祢求救似地看着家康。
‘我知道了,可祢已经告诉我了。’家康对作左说道。
‘那你怎么不说出来呢?调查间谍是我的责任啊!’
‘可祢!’
‘是……’
‘你是不是不想回去,想留在主公身边!’
‘是。’
‘这怎么可以……我已经仔细想过了,她是想杀了主公,然后自己也跟着自杀,一定是这样的!’
‘什么!’家康惊讶地退了一步,失声地叫了出来。
‘你说可祢要先杀了我,然后自杀!作左,你别开玩笑了。’
家康高声说道。他紧张的额上青筋微微隐现。
但是作左似乎没有看到家康紧张的表情。
至今尚没有人像作左这般地直言不讳,令家康如此愤怒。
若是以往,家康多半会苦笑一声,容忍作左的啰嗦纠缠,但是今天他再也无法忍耐了。
‘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如果你胡乱说话,我绝不饶你。’
作左暗笑两声。
‘主公,像这种事情,我怎么会乱说呢!从我替主公做事的第一天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什么,你敢侮辱我!’
‘如果你认为我是侮辱你而不高兴的话,随时可以杀了我,我不会阻止你的。不过,我这个人是有一句说一句,绝不会保留的。可祢!’
‘是……’
‘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打算杀了主公以后,再自杀!’
可祢的脸色此刻像腊一般地苍白,她全身颤抖,一脸畏惧地看看家康,再看看作左。
家康再也无法忍耐,插口说道:‘可祢,你告诉他没有这种事。’
‘主公,请你不要说话!’作左怒斥道:‘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我到死也会这么说。不,应该说,即使我死了也会这么说。你连筑山夫人都管不了,又怎么能了解这个乳臭未干女子的心意呢?女人的手腕就跟武士在战场上的战术一样。她们一旦疯起来,是不顾生死的……我是看到你面临险境,才这么告诉你的。可祢,你说呀!如果你不说,我绝不会放过你的。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
‘请……请原谅我!’
‘没有人说不原谅你呀,你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
‘我,我爱慕主公……’
‘说下去!’
‘但是我又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他要你回尾张吗?’
‘是的。’
‘说下去!’
‘所以我想以死相许……请原谅我。我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对主公的爱慕之心。’
家康惊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
‘我懂了,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替你在主公面前求情的。主公,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这名女子的可怜心境吗?’
家康一直咬着唇,眼睛像要爆裂开般地看着可祢。
以往家康认为足以让人以生命交换的,只有怨恨、敌人、野心和功名之心。
为爱慕而死……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而今却出自可祢的口中。家康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尽管如此,仍然有一件事情在他心中尚未解开。
‘好险啊!’作左说道:‘主公今天差点就没命了!’
‘……’
‘我相信她所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果以战场上的武士来比喻的话,她是一个优秀的武士……此外,我希望主公能饶她一命,就算免了我的职,也无所谓!’
但是,家康一直沉默不语。他心中没有憎恨,只是害怕,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天空逐渐亮了起来。可祢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像死去了一般。
此刻,家康内心十分复杂矛盾。有爱怜、有害怕、有悲伤、也有惋惜。
‘可祢……’过了一会儿,家康终于说话了。
可祢还是低着头,内心像被千万只蚂蚁噬般。
‘主公……’作左开口说道:‘希望您能饶了这名女子的生命。’
‘……’
‘女人终其一生,大致三个变化。最初的一个如莲花般的纯洁少女;然后是像鲜红蔷薇般的贵妇;最后是成为母亲。’
家康万万没有想到,一介武夫的作左,竟然会和他谈论起女人。家康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可祢。
‘主公,你污染了这朵纯洁的莲花,而今白莲花变成蔷薇要刺主公,这不能怪谁,只能怪主公自己呀!’
‘……’
‘其实您的家庭内部不和,多半源自您任意污染莲花。就像这种事,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结束的,一定会归罪于您。您创造了这么多蔷薇,当然就像住在蔷薇刺丛之中,这是您愚蠢的第一步。’
‘那么……你是说,我不该有女人啰嗦’
作左笑了一笑。
‘好了,主公原谅你了。你快回屋,准备离开这儿吧!’作左对可祢说道。
作左卫门话已说出,但是可祢还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看来她一定要等他们二人先行离去后,才肯站起来。
作左明白之后,催促主公离去。
‘主公!’
家康似乎想说些什么,回头看了二次。但是作左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二人默默无语地走开,来到本丸的曲轮,四周传来小鸟的鸣叫声。作左一直跟在家康的后面,当他们穿过多门的时候,家康内心突然感到十分羞耻。
作左对门房说道:‘辛苦了!’便来到了庭院。
‘您请休息吧!’
家康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还不想休息。’他摇摇头说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过来!’
作左苦笑一声,跟了上去。这名年轻气盛的主公,向来不服人,看来事情不会就这么罢休的。
‘坐下!’
二人上了客厅旁边放鞋子的阶梯,家康看著作左,问道
‘我倒想听听你对那名女子的看法!’
作左故意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在阶梯上坐了下来。家康说:
‘这样好了,我们先不谈她,先谈谈女人。’
‘主公!’
‘怎么样?’
‘其实是我故意问她的,否则她会自杀!’
‘自杀……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呢?’
‘即使是男人,要他离开他所崇拜的主君也是很痛苦的,更别说是女人了。如果一个人的理智重于感情的话,就不会那么难下决定了。’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你说的没错,今后我对女人一定要节制一点。其实,男女交合是很自然的事情。’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谁要主公对女人节制啦?’
‘难道不必节制?’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尽管去做吧?’作左旁若无人地笑着:‘像你这种怕太太,躲到城外又差点被杀都不知道的人,根本谈不上兵法,只不过是个青苹果罢了!还是多学着点吧!’
‘你怎么这么啰嗦?’
家康严肃地瞄了作左一眼。
当一个人不顾生死的时候,是无人能抵抗的。
家康从不曾被家臣比喻成青苹果。虽然家臣们都知道家康喜好女色,但是谁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斥责他。
姑且不谈像鸟居忠吉、大久保常源、石川安艺守、酒井雅乐助等,是从他襁褓以来就替他守城的老一辈家臣,但是作左只不过长他八岁……想到这儿,家康心中就有一股怒气。
当然,就理性来看,他是一个难得的‘谏臣’,能够舍己为主,实在少见。但是在他体内一股年轻人的冲动,却持着相反的意见,想给眼前这个骄傲的男人一个教训。
‘作左,你这个人嘛,不是一个普通的好逞口舌之人罢!’
‘不知道,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不要逃避话题,你不是要我多学习吗?就给我一个忠告吧!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说我怕太太,躲到城外差点被杀都不知道!’
‘天哪!你记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