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会有异议。丹羽长秀和池田胜入事先已经了解秀吉的用心,而柴田胜家更不敢轻易开口。
胜家闭上眼睛,秀吉看到他眼睑在发抖,就突然开朗地笑了起来。
‘对对!我筑前只顾说自己的,竟把重要的柴田先生给忘了。柴田先生虽然没有赶上这次战争,可是他是织田家功绩第一的人,因此除了越前的旧领之外,北陆的新领地当然还是归他。另外,我秀吉在近江的长滨有六万石旧领,马上转交给他。这件事或许泷川、森等人会抱怨不公平,因此希望你能好好说服他们。’
胜家不由得睁大眼睛注视秀吉。秀吉的头脑动得之快,嘴巴说得之好啊!如果泷川和森抱怨的话,会说:‘--你自己还不是没有赶上复仇战!’
如果被他们这么指责,自己反而很难辩解。
‘没有什么异议吧!这就和下棋一样,随便动一子,整个局面都必须完全变动了。如果没有异议,就叫文书官来记录新领地的分配,反正三法师也已经到达了。’
秀吉清晰的说到这里,又发出声音笑了。
胜家活到六十多岁,实在无法想像会有一个比信长更恐怖的人一直压迫自己过来。
可是,对方已经决定让继承者三法师待在安土城,并由堀久太郎秀政当辅佐,而且又很干脆的说要把离安土很近的长滨城送给第一家老柴田胜家,而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如果不服的话,可能对方会说:
‘--既然是资格第一的家老,就露一手本领,给在三法师君身边的筑前看看吧!’
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咄咄逼人的口气。
‘似乎没有什么异议啊!’秀吉说:‘那么,请信雄先生、信孝先生再次列席,现在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丹羽先生,你请两位来!’
丹羽长秀并没有马上站起来。
‘怎么,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右府先生去世后的一切,现在已经万全的处理好了。’池田胜入马上回答。
‘筑前先生,我长秀另外担心一件事。’
丹羽长秀好像对于这么简单的决定,很替胜家惋惜似地插嘴道。
‘这次的战争,德川先生也发动了大军到津岛……’
‘哈哈……’秀吉又愉快地笑了:‘德川先生就让他这样,就让他这样。这么一来,我相信没有人会有异议。他早已盘算出与其和我们争斗,缩小双方所领的地域而闹得不愉快,还不如在东边捡些别人不要的领地。’
‘原来如此。’
‘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尽早重建安土城,把三法师君迎入那个城,再向天下昭示织田永不动摇的武备。在这之前,先把三法师君托付在岐阜城内的信孝先生处。当今最急切的事,是筑安土城……柴田先生!’
‘我明天就把长滨城交给你,请愉快的接受。’
丹羽长秀这才站起身去接信雄、信孝。这两个人当然觉得不平,可是秀吉的快辩使得他们无法开口。前后一共大约四个小时,在大家针对事情激烈的讨论后,本来以为会动刀枪的清洲会议,在八点时顺利的把大家召集到正厅去。
正面楼梯上的中央是留给继承人三法师的位子,信雄、信孝并列左右,家老以下则面对他们排列着。
而当仆人高声报告三法师临席时,正面的纸门静静地打开了,悠然地出来的不只三法师一个人,还有抱着三法师的秀吉。
大家都一起伏首行礼。在最前列的胜家也跟着大家平伏下去,却突然好想放声大笑。
柴田胜家好像做了一场相当滑稽、相当悲惨的梦一般。
(那个中村的农夫之子……好像在村子里的祭典上口出狂言似的。)
可是,他抱着三法师,让大家都俯首称臣的巧妙安排,令人无法生气也无法哭泣。胜家想大声的笑,可是如果这么做了,自己的处境必定会更加凄惨。
(时势转移了……)
讨厌世代相承的家世的信长,在实力本位的世界里,结出了漂亮的果实。光秀的不满也是因为把自己当成土岐(贵族)的一族,才得到今天的下场。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啊……)
‘喂!柴田先生!三法师要对你说话。’
当胜家胸口突然发热,泪水正要涌出来时,秀吉以一副信长的模样对胜家说。
‘是!’
‘来,对那个老公公说话,不要怕。他虽然很严肃,可是却是个为御家尽心尽力遵守大义的老公公,来,请说话。’
三法师注视着胜家好一会儿,才说:
‘老公公……’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大大叹了一口气,然后缠着秀吉的头不放。
‘哈哈……’秀吉笑了:‘三法师很奇怪的和我筑前很熟,好像知道没有心机的人如同神佛一般啊!我筑前的个性……’
池田胜入低下头,忍住笑。在这大厅的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秀吉特地去了一趟岐阜,用玩偶娃娃把三法师骗熟了的秘密。
(简直像小孩似的……)
然而他仔细一想,也觉得很恐怖。这世上还有这么有精力的人吗?
今天在这里想像着激战的场面而暗自窃喜的秀吉,简直可说是个超人。
‘那么,我代替三法师颁发新领地。’
信雄端正的坐着,眼睛注视前方,而信孝从这个时候起,露出不快的表情移开视线。胜家则像石头一样动也不动。
那些人一一被叫著名字,可是却不知不觉地习惯了秀吉的行为,陷入错觉之中。起初的滑稽感逐渐消失,当仆人拿灯火来时,秀吉已是威风凛凛了。
‘那么,现在三法师要赐酒了,各位好好喝吧!’
秀吉说着,抱着三法师,看了顺服的大家一眼,悠悠退回内室。
时代已经从信长身上完全移转到秀吉身上了……
10
清洲会议完全是秀吉的个人舞台,他鲜活地扮演着自编、自导、自演的角色。
若将这些直接记录下来,似乎显得没有意义。以他那虚实混然的性格来看这件事,会觉得像暴风雨一样。但他仍坚持要将这段辉煌的纪录传给后代。
因此,秀吉对大村幽古的这段纪录,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意见。
‘知道吗?很少有人对今天的会议感到满足的,可是这些不平之徒都被我吓倒了,他们不敢说不满。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要特别写出来。还有那个很怕生的三法师君,只与秀吉亲近。我秀吉笑起来,就连婴儿也会亲近,生起气来连鬼也会颤栗的。这大概就是我的面目吧?’
一般人绝不会如此露骨的褒奖自己。秀吉在褒奖他人时,虽然也是真诚的,但夸奖起自己来也毫无顾忌。
‘没有私心的人经常受到神明的感应,不,应该说是受到尊敬。’
他打心底自己佩服自己。
‘唔,受到尊敬后就应该再多工作一点……’
他这天晚上大声而快乐地对黑田官兵卫说:
‘官兵卫,你看啊!信孝一定会把阿市强嫁给柴田修理的。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信孝是否心里不平。’
阿市是信长的妹妹,现在在织田信包那里静静地过日子,她也正是浅井长政的遗孀──小谷夫人。
官兵卫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相当清楚秀吉现在还很关心小谷夫人。这一点和他对其他的事很淡漠的情形完全不同,他对这件事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执着。
秀吉于翌日二十八日把三法师交托给信孝,从三长老处取回宣誓书,就马上回长滨办理移交城的手续。当他和母亲、妻子相见时,仍然旁若无人地说:
‘啊!妈妈!’
他看到潜入野濑大吉寺的夫人宁宁和老母一起回长滨时,突然背起母亲在房子里舞了起来。
‘太好了,宁宁也平安无事啊!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卸下内心的重担了。阿宁宁,从此以后,你可以任意分配日本中的大名的领地了。这个时候已经来了,来了呀!再辛苦一阵子就好。’
他简直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般,拥着妻子又流泪又跳舞。
当然,这并不是秀吉的全部。他把浅野长政留在长滨当负责人,自己于七月八日领收山城、丹波等新领,十一日又回京都,布阵于本能寺,很快地把细川父子叫来,以严肃的表情和他们见面。
11
拥立三法师和分配遗领这两件事结束后,接下来的大事,就是要完全掌握住细川父子的心。
如果细川父子真正成了秀吉的人,那么他邻近的丹羽长秀就不敢背叛秀吉,大和的筒井顺庆也一定会对擅长计谋的秀吉宣誓忠诚。而且细川父子是名门出身,必须好好利用他们在京城的公家关系不可。
他在本能寺的客殿接见细川父子,眼眶竟然红了好一会儿。
这不是愧疚的眼泪,而是一种无限的怀念,与要对方效忠自己的政治意味完全不同。
‘啊!太好了,藤孝先生……’
他以无限感慨的表情注视着对方好一会儿,然而一旦开口了,这种感动和其他的意志就合而为一地冲出口:
‘今天我们得以在此平安重逢,大概是亡君的保佑吧!我如疾风扫枯叶之势,直接诛罚了明智、平定近江,进入美浓、尾张,最后于上个月二十七日在清洲城安排了织田家的继承人。’
‘我藤孝实在佩服筑前先生的精力。’
‘不,事情还没有完……这次的战争还不能安慰主君在天之灵。故右府先生的遗志是统一全国,让天下达到没有兵乱……。因此,首先必须谋求织田家旧领的平安无事,再立即举行右府先生的葬礼……,这是很重要的啊!这么一来,右府先生才会保佑天下统一。右府先生的御灵如果保佑我们,我们就会所向无敌,天下就必定会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他的话逐渐暴露出他的野心来了,可是他并没有发觉,因为他对此一向不太注意的。
‘哦!还有,我忘了呀!’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膝盖:
‘别人不知道你父子的心志,我却看得很清楚。除了你们原有的领地之外,也把光秀所领中的丹后让给你们,我把誓约书给你们吧!’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叫仆人拿誓约书给他们签名后,又直接转向儿子忠兴:
‘与一郎……’
‘是!’
‘我非常钦佩你,这一回你们父子站在义理上,一步也没有走错,真多亏了你们!对了……唔……你的夫人桔梗夫人如何啊?’
‘是……’忠兴看了父亲一眼:‘把她幽禁在三户野山中,让她思过。’
‘什么?把夫人……真是太可怜了。把光秀碎尸万段都无法弥补他的罪过,可是这和公主又有何相干!对不对……’
秀吉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12
‘那个公主……’秀吉继续说:‘不论从姿色、个性方面来看,完全像透了右府先生的夫人浓御前,娇艳惊人……’
与一郎忠兴故做严肃的表情坐着。
‘姿色特优的女子都比较软弱,可是桔梗却坚强的一如男子。右府先生在世时曾说,她或许不输阿浓……,对了,他曾在你们结婚时说过,这是日本第一的女婿娶日本第一的新娘。’
忠兴被秀吉的话一引,脑海里清楚的浮现出妻子的影子。正如秀吉所说,夫妻两个人从没有想过会发生今天这种可悲的事情,当初是倍受祝福而结合的。
忠兴热爱妻子。(这个妻子现在……)
来本能寺的途中,忠兴最担心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