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严厉的处罚呢?’
枫又看了看四周。
‘假如是男人,就杀了他……’枫放低了声音说道。
春子刚刚才探望过广忠回来,广忠的肩伤已经痊愈了,双眼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光芒,但还是没什么食欲。当他坐在床上听着老臣们谈论今后的目标时,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男人们会谈之时,女人照例必须远离,但是她们多少还是会知道一些事情。
织田信秀并没有乘胜追击,只让军队驻守美浓,以防冈崎迂回反击。
广忠生病,再加上这次战败,家族中呈现了四分五裂的情况。因此在上野城的长老酒井将监受到监视,广忠的叔父松平藏人信孝的身边也被安置了密探。
虽处于内忧外患之际,广忠还是时常挺直了纤瘦的肩膀,唱着歌谣。
‘大臣中有许多人意志不坚,加上这次中宫御产要求举行大赦,赦放了许多人……’
广忠额角冒着汗,面色苍白,口中还唱著「俊宽’的歌谣。
(这个人大概还在鬼界岛……)
春子不禁掉下眼泪,她知道广忠并不是因为快乐而唱歌,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要让家里的人知道!
(我还健康得很,你们不要想轻举妄动,意图谋叛。)
了解广忠的苦闷之后,春子心中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起初是害怕,接着是感伤,感伤广忠并不是真的爱自己。但是现在,她也不再为此伤心难过了,她希望自己能代替主公念念不忘的于大。
心存此念之后,春子无论在奉汤送药上都处处表现出温柔、体贴,因此更获得了广忠的宠爱。
春子对于大心存感激。于大能够如此牢牢地抓住主公的心,实在很不容易,春子为自己像她而感到很荣幸。
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思索着是否该去看看表哥八弥。
八弥的伤比广忠严重许多。他大腿受伤,掉到田里后不久就醒过来。当时他不知自己身在敌阵,拚命地为寻找主公而奋战。主公也说他能获救实在是个奇迹。
广忠已十分了解春子的心意,他说道:
‘去看看他吧,毕竟你们也是血亲啊!’
自从获得广忠的许可之后,春子已去看过八弥四次了。
八弥的命是保住了,但是由于流血过多,身体仍非常虚弱。
春子整整衣袖走出房门。正待出门时,被一名女子挡住了。
‘田原夫人找您。’
‘夫人找我……’
春子看到枫表情僵硬的站在走廊上。
(她是田原夫人的女侍!)
春子毫无戒心的看着枫。
枫避开她的视线,朝她点点头:‘田原夫人有话对您说,我带您去。’
‘有话对我说……’
‘大概是想请您好好照顾主公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实在不需要……’春子本来想说实在不需要这么慎重其事,但还是忍住了。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春子想了一下之后,说道:‘那么麻烦您带路。’说着,跟在枫的后面。
春子今年才十七岁,但是看来十分成熟,她得主公的宠爱于一身,却不知道田原夫人对她心怀怨恨。
二人走出称之为‘竹千代城’的八幡曲轮,朝田原夫人的新城走去。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是春子第一次到夫人面前,但是她内心一点也不畏缩。
或许是因为同样受到主公宠爱,而产生一种同命相怜的亲近感吧。
‘夫人近来可好……?’
枫听到她这么问,不禁笑了出来。
‘你还是把心放在主公的身上吧!’
春子毫不多疑地接受她这番话。
‘这是一定会的。’她低声说。
枫听在耳里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树上的蜜柑颜色愈来愈深。在这秋天的季节里,唯一不变色的大概只有罗汉松和松树了吧!放眼望去,只见漆树和红枫为大地染上了一抹虹彩,菅生河倒映着飘浮的白云。
走到大门,枫回过头对春子说:‘新城和八幡曲轮,你认为那里比较漂亮?’她讽刺的问道。
春子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说什么……?’她擦擦脚上的鞋子。
来到这里心跳有些加快了,但绝不是害怕。
‘夫人,人带到了。’
听到枫这么说后,春子立即隔着客厅跪地行礼。
‘我是春子。’
对方并没有回答,春子慢慢地抬起头来,不禁愕了一下。只见田原夫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锐利地打量着自己。
夫人还是一言不发。朦胧中,春子仿佛看到她的双唇微微颤抖着。
‘夫人。’枫说道:‘夫人,难道你没发现吗?她好像怀孕了……’
春子顿时双颊腓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春子不曾注意到自己是否怀孕了,但是经她这么一提,确实觉得自己无论是肤色或眼角都显得有些憔悴。
‘春子……’夫人说道,嫉妒地上下打量着春子。
(这个女人曾经接受主公的爱抚……)
仅思及此,就足已令人气得发昏。而今,春子竟然有了爱抚后留下的纪念品。
想到这,田原夫人不由得怒由心生,眼前看到的仿佛是一群疯狂的蛇群。她感到全身血液时而汹涌上冲,时而又似落入无底深渊。
‘春子--’
‘是的。’
‘你敢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是您找我来的。’
‘你这样做,对得起主公吗?’
‘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可恶,说,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春子楞了一下,随即满脸通红地垂下头。至今春子还不认为自己怀孕了。
‘主公……不是一直很宠爱你吗?’
‘……是的。’
‘告诉我,安祥城战败之后……他还一直宠爱你吗?’
‘是……是的。’
春子不明白田原夫人为何如此愤怒,也不明白她问这些话究竟是什么用意。
(难道她这样责骂我,是因为主公手受伤后,我还央求主公爱抚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错了。
‘夫人我没有。’
‘你说什么?’
‘我没有要主公碰我……’
‘什么,你……’
这句话听到田原耳里,如箭穿心一般。
‘啊!’枫慌忙站起来,但是田原夫人已经拿起放在客厅的桔梗花束朝春子打来!
‘好啊……你……你竟然敢污辱主公,我绝不容许!我绝不容许!’
每打一次,花瓣立即散落满地,整个屋子溢满花茎的苦涩之味。
‘请原谅我,夫人……请原谅我!’
春子弯着身体哀求道。
只见她头发散落,花粉落在衣领上,双颊被花梗打出了伤痕。
‘请原谅我……’
‘我绝不原谅你!说,谁是那孩子的父亲?’
‘父亲……’
‘难道你还不招认?这孩子不是主公的,是你和八弥的孽种,城里哪个人不知道……你还敢说主公对你……’
田原夫人疯狂的嘶喊着,春子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她不再向田原夫人祈求原谅。
听到田原夫人提起八弥,春子心中立即涌起一股莫名的反感。
春子回想起过去的那段生活,自己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步卒的女儿。
春子明白这是夫人出自本能的嫉妒,但是同时也有一种被人谋算的感觉。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
夫人是在找我出气,找我发泄。想到此,春子咬紧牙任她殴打。
田原夫人依然疯狂地打骂着,枫就在一旁冷眼观看。纵使是打骂,也要适度的反应,面对春子毫无抵抗的态度,田原夫人顿时觉得全身疲惫。
‘你怎么不说话?’
夫人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手。
‘你怕了吧?’
枫笑道:‘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主公要我们暗中调查此事。’
听到她提起主公,春子又楞了一下,但是仍沉默不语。
从前步卒的生活非常贫穷、困苦,春子就是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在她七岁之时,才穿上第一件新衣服。
‘哇,她好幸福啊?’
朋友还对她羡慕不已。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春子,自然承袭了父亲顽固与坚强的个性。
‘我们是受了主公的委托,该如何制裁她呢?’
说到这儿,春子不等田原夫人回答,就抢先说道:
‘这不可能的……我去看八弥先生是主公的意思。’
‘胡说!’
这回换枫的脸上发青。如果事情真如春子所言,那么,田原夫人就毫无制裁她的能力了。
枫的脸色发青,而春子的面颊却一片透红,两人静静对视着。
‘是现在就裁决,还是……’
枫悄悄地拿起一把短刀。春子看到这短刀,缓缓的望向田原夫人。
田原夫人的手中还拿着桔梗花束,但是双手却不停的颤抖着,肩膀由於呼吸急促而上下抖动。她眼中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恐惧。与其说是憎恨与困惑,宁说是面对生命交战时的压迫感。
又是一场悲哀的战争。
外面的天空明亮耀眼,如果这时有人闯入的话,这件事就不会继续下去了。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歌谣的声音。
雪月花
‘……世间飘零,尚不如草上白露、水中之月!荣华富贵随风而逝……’
‘竹千代,你好吗?’
庭前传来声音。竹千代正在逗弄笼子里的小鸟,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今天信长头发上还是扎着奇怪的发带,腰间带着放香瓜的袋子。
已经是夏天了,柳树的树梢传来阵阵蝉鸣。
‘竹千代!’
‘嗯?’
‘你先别玩小鸟好吗?’
竹千代看了看鸟笼。
‘为什么呢?’他看着信长。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家臣们是怎么称呼你吗?’
竹千代眼中燃起求知的欲望,微微地摇摇头。
‘不知道!他们说冈崎城来的那小子只会逗鸟儿。’
信长站起来,坐在挂吊钟的窗户旁边。
竹千代仔细看看脚上的泥巴,说道:
‘我不喜欢打架。’
信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解开了腰上的袋子。
‘就算你讨厌吧!你看,这是向农夫要来的刚出产的瓜,你要不要尝尝看?’
竹千代看看他拿出的袋子,然后从里面选了三个最好的瓜,只留下两个小瓜。
‘嘿、嘿,你怎么这样呢?’
‘可是我要有三个才够吃啊!’
‘为什么呢?’信长问道:‘这个贪心不足的小家伙。’
竹千代避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喊道:
‘三之助--’他从三个瓜中挑出最小的一个给对方,然后又叫道:
‘德千代--’这次挑出中的瓜给德千代,他自己则拿着最大的瓜吃着。
‘谢谢,好好吃哦!’
‘哈、哈、哈……’信长大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厉害的小鬼,把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瓜分给自己的侍从,然后把小的留给我吃。’
‘可是你有二个啊!’
‘傻瓜,二个小瓜怎比得上大瓜好吃呢?难道你不知道吗?’
竹千代笑了出来,满足地擦了擦嘴角的瓜汁。
‘竹千代!’
‘嗯!’
‘那个夺走你城池的今川大将,那个不守清规的雪斋和尚来了。’
竹千代抬眼看了看他,嘴里依然吃着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