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把撤退的事交代了三成后,自己特地去拜访岛津、有马、长曾我部、细川幽斋。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寻求防止因领地内的穷困与撤退后所引起的纷争的方法才对,而且,因战争所能带来的扩张领地之梦,虽像泡沫般的消失了,但只要大家努力,还是有恢复元气的希望,这是为政者家康,所应该要给与大家信赖感的首要任务。
如果太合还活着,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可是,这件事在三成眼里,就完全不同了。如果抱着疑惑来看一件事,事情就会完全改观。三成似乎认为家康想利用秀吉之死这个绝好的机会,说动诸侯向丰臣家挑战……家康也发觉到这一点了。
因此,他向福岛、蜂须贺两家提议婚事,其实也带有试探三成的意思。
他由这些婚事想到,可以让忠辉娶伊达政宗的公主,以图谋江户的安泰。
三成如果看到家康和秀吉培养的诸将接近,会怎么样呢?如果他觉悟到和家康敌对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对他本身、对丰臣家,都是可喜的结果……
如果他不先收起不逊的态度,武将派和文治派之争,绝不会止熄的。也就是说,三成的性格中所拥有的不逊和狭量,最后终会遭致武将派的人杀害。
(他会默默让这些婚事完成吗?……)
家康想利用这事来测试三成的贤愚和反应。可是,三成却拖着前田利家卷进这个试探之网了。
当然,家康早就想出对付任何场合的方法了。
如前一天中老堀尾吉晴所来通报的,十九日正午一过,家康除外的四大老所派的使者--生驹亲正和承兑上人来德川宅邸拜访,家康故意叫人拉开所有走廊的纸窗,让邻家的福原宅邸,可以看到自己的内室,然后微笑的迎接使者进屋。
‘欢迎!这两天天气很温和,梅花都开了,我正痴痴的赏着花哩!’
家康说完这话,承兑听了,不安的开口。
今天也是由鸟居新太郎举着太刀,严肃的守护着这个书院。
‘今天我们是代表大阪的大老们的使者,来质问您的。’
‘哦!大老们?’
‘前田大纳言、毛利先生、宇喜多先生、上杉先生四个人,再加上五奉行一起商议的结果。’
家康再度‘哦……’的一声,接着把视线转移到生驹亲正身上。
‘质问的意思,是表示有所不满,究竟我家康什么地方不对呢?’
生驹亲正尴尬的避开他的视线:
‘承兑上人会说明的。’
他巧妙的闪开了。承兑上人更刚直的说:
‘自从去年太合去世后,德川先生的行为就毫无顾忌,其中……’
‘其中……?’
‘其中关于伊达、福岛、蜂须贺诸氏的婚事,太合也有规定,您没有向大家呈报,一个人就决定这种事,究竟是什么御意?我们可能要根据您的回答,把您从“五大老”中除名也不一定……’
家康听着听着,好几次想笑出来。好像是责备的语调,可是又加了很郑重的敬语,表情也一下柔和、一下强硬,听的人很容易被他的抑扬顿挫所吸引。
‘真是意想不到的话,太合死后,我有没有毫无顾忌的行为姑且不管,最近婚事的事,说我没有事先通报,实在太不应该。’
‘您是说……’
‘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以为媒人已经通报过,各位大概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这么说,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一瞬间,承兑呆呆的看了亲正一眼,然后大声叹了一口气。
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似乎反而让他安心似的。或许,三成也教他万一家康回答:
‘--我家康是太合的代理,太合死后,我究竟该向谁报告?’
万一家康真的如此问起来,承兑应该准备怎么回答的方法。
‘您这样说的话,我要赶快回去转达。可能先生要询问媒人也不一定。’
‘可以去询问啊,媒人是港的宗薰先生。唔!跑这么远的路,辛苦了!’
家康若无其事的说着,脸上再度浮现笑意:
‘对了,大纳言的病如何了?快好了吗?’
他改变了话题。
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们在大阪协议数日的质问内容,不到两分钟,就被引到别的话题上了。
‘好像不太好。’
亲正松了一口气,探前身子说。
‘不太好……那可真令人担心。’
家康以完全忘了‘质问婚事--’的表情,转向生驹亲正说:
‘生驹先生和织田家有切不断的关系,我想你也很清楚,现在和故信长公有关系的人,没剩几个了。’
‘真的--’
‘仔细想想,交往最频繁、又最久的加贺先生也……加贺先生是信长公所宠爱的侧近,和我像兄弟一样的亲人……当太合在世时,以及太合亡故后,又同担负着使天下安泰的重任……真是感慨无限啊!’
亲正被家康的述怀所吸引:
‘真是岁月如梭啊!’
‘是啊!因此,加贺先生要特别自爱才行。信长公一生的志向是什么……太合的志向又是什么……少数能体会其真髓的人之一的加贺先生……’
‘对……’
‘希望丰光寺先生也能把这件事牢记在心。’
家康若无其事的把视线移到承兑上人身上:
‘不需我重说,信长公的志向是让统一的日本国安泰。太合拚着命继承他的志向,这也是无需赘言的。因此信长公时代还活着的人,有非做不可的事,这也是很清楚的。如何使太合所建立的泰平基础不动摇?加贺先生是把这个条理牢记在心的人,现在是决定基础牢不牢固的时候,请转告他,请他保重。’
‘遵命!’
‘不管怎么说,最近就要举行太合的葬礼了,世上如果有什么流言的话,我家康在伏见城会很小心的注意着,至于大阪,则拜托加贺先生了。请转告他。’
‘我会的!’
‘对对!加贺先生好像要调遣本国五千部队去大阪,这件事进行的顺利吧?’
生驹亲正吃了一惊,把手放在膝盖上:
‘我想,一切都会顺利的……’
‘是吧?加贺先生不是会疏忽的人,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是远途来的使者,我请你们喝一点粥。喂喂!谁在那里?’
隔壁房间有近侍过来,亲正和承兑对看了一眼。
他们两个人以为家康到此会说出三成的名字了。如果家康说出三成的名字,他们打算暗示一下这个质问的中心人物,不是利家而是三成,然后才回去的。可是,家康完全没有提到他。
两个侍女端碗盘进来,两个人又不安的对看一眼。
总之,这次出使是一个不太愉快的任务。不知对方会说什么、会发生什么样的争论。
由实力来说,前田和德川都拥有不分上下的兵力。当然,一旦有什么事时,诸侯也会分裂成两派。因此,他们担心的说出来意,可是,家康不但躲开质问,还对他们很客气。
如此一来,他们反而忧虑回大阪后的报告。的确如家康所说,知道信长志向、太合志向真髓者,只有前田利家一个人而已,因此,只要利家和家康不断绝关系的话,天下就会平安无事了。
可是,来质问的使者,带着这个回答回去,实在太奇怪了。
(来质问的人,一定要对命令他来的人,呈报意见不可……)
老实说,连在这里被招待,都会令他们逐渐不安起来。
‘来,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只有若狭的清蒸菜,请吃饱后再回去。
家康说完,不由得笑了:
‘在丰光寺先生的面前,不可以提腥膻的字眼。这纯粹是素菜,青菜啊!从若狭摘回来的菜,哈哈……’
两人又对看一眼,拿起了筷子。家康依然能吃能喝,胃口很好,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两个人似的。
他们一定是在担心回去之后要如何报告。
井伊直政在这个时候来了。
‘您在吃饭,可是有火急的事。’
家康仔细的挟出薄肉,塞入口中:
‘什么事?在这里说好了。’
‘是!式部大辅(原康政)进入近江的通知来了。’
‘哦!康政……很快啊!然后呢?’
‘他说一路上听到很多谣言,大家好像都很意气用事似的。’
‘带了人来了吧?’
‘是,人数稍多。’
‘人数稍多……大概多少?’
‘四万左右,以后还会陆陆续续……’
‘四万吗?’
‘是,当他们一股作气进京时,立刻就会碰上粮食不够的问题。’
‘好,叫他们停在近江好了。如果加贺军队已经抵达大阪,京畿内的治安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你马上补给他们兵粮,不能让来的人饿肚子。’
‘遵命!’
家康很干脆的摒退了直政,也不放下筷子,就轻描淡写的对两个人说:
‘如你们所听到的,请告诉加贺先生,京城伏见的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人不由得差一点掉了筷子,慌忙坐直了。
家康依然又像充满食欲似的,忙着动起口来。
四万的兵力可能有点夸张吧?可是,原康政率领相当庞大的军队急速进京,这一定是事实
‘我们坐太久了,那么,马上回去吧!’
承兑催促着,生驹亲正也很快的放下了碗筷。
伏见的前田宅邸,有三名自大阪跟过来的利家的家臣--村井丰后守长赖、奥村伊予守永福、德山五兵卫,他们一定等待着两个人的联络,等得不耐烦了。
两个人想站起身时,家康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们说:
‘刚刚二位的口信中,有一句话不能置之不理。当然,这不是你们两个人的意思,也不是加贺先生的话,不过,你们刚刚说,必须把我家康自“五大老”中除名。’
承兑慌了,急忙说:
‘那是……’
‘我不是抓你们的话柄来质问你们,可是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把我家康除名的话,就与太合要我辅佐秀赖公的遗命相违背了。请转达加贺先生,以后要小心言词。’
家康若无其事的说着,接着又加一句:‘辛苦了!’
两个人已经没有勇气回答了。
到最后才被漂亮的一击。
井伊直政送两个人出去后,家康露出苦涩的表情:
‘把走廊的窗子关起来!’
他命令鸟居新太郎!
‘我现在要去有马法印的家,法印邀我去看猿乐,我差一点忘了。’
新太郎不由得想笑,赶紧认真的回答:
‘是!’
家康的恶作剧,令他不由得想发笑。
‘新太郎,有什么奇怪的?’
‘不,没什么奇怪。’
‘呵呵!是吗?你知道今天诸将要聚集在有马法印的家吗?’
‘是……是!’
‘的确如你所想的,我是要去一面看猿乐,一面去观察他们的意向,记住,用这样的方法才不会惹人注意。’
‘是!’
新太郎关好了窗子,问道:
‘原先生真的赶到近江了吗?’
‘不,可能还在尾张附近,那是直政的智慧。’
家康回答,一面拍手叫侍女:
‘准备换衣服。’
可是,送二人到玄关的井伊直政回来了:
‘加藤先生说想来请问御意。’
‘什么?清正……’
‘是,他说有话要私下告诉您。’
井伊直政疑惑的说着,一瞬间,家康露出尖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