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很有效,你要好好养伤。’
‘是,谢谢!’
‘等一下,我来帮你敷敷你手肘上的伤痕吧!’
说着,他解开吊在脖子上的绷带,亲自为他上药。
‘痛不痛?’
‘不……!’
‘对了,这大腿上的伤,也要多加注意。’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在那儿着鼻子。
家康担忧的不仅是井伊直政的伤。
家康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第一次上阵的忠吉,不会破坏了今晚胜战的气氛。
‘咦?下野,你也受伤了吗?’
家康站在儿子面前,问道。他的眼神变成严厉的凝视。
‘哦,没什么,只是小伤。’忠吉委屈地模仿着直政的口吻。
‘噢,那就好!’
家康回到桌子边,对站在后面的一群传令官点了点头。
‘小栗忠政!’
忠吉内心为之一惊,一直着站在桌子前面的小栗。
‘您叫我吗?’
小栗大六忠政表情僵硬地单膝跪在家康面前。
‘根据横田甚右卫门的报告,你看到下野守遭敌人攻击,却下令不要干涉?’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把你的理由告诉大家。’
‘是。’
小栗忠政行了一个礼之后,说道。
‘今天是下野守先生的首次应战,在第一次作战中,他就单枪匹马地冲上前去,和岛津部队中的松井三郎兵卫,在马上展开激烈的搏斗,然后双双落马。’
‘哦,他是单枪匹马的冲上去吗?’
‘是的。他确实是十分勇猛……不过,或许是松井三郎兵卫的力气比较大吧!他们在互搏之时,落下马来。盔甲上沾满了泥浆,一副拚命的样子……’
‘这些你都详详细细地看到了吗?’
‘是的。那个时候,横田甚右卫门看不下去,想要上前帮助,因为下野先生被压在下面,但是我阻止了他。’
‘你为何阻止他?’
‘因为下野先生是一名大将,一名大将并不仅仅是在有侍卫陪伴的状况下,才单枪匹马冲上前去的,我想他必定有充分的了解,所以才制止的。’
小栗忠政若有其事地说道。
家康看了儿子忠吉一眼。
忠吉以为父亲在盘询小栗忠政,只见他的双眼锐利地着忠政。
‘你的意思是,即使下野守在下面,也不需要帮助吗?’
‘是的。’
‘如果他只是我军一个默默无名的人,你会怎么样呢?’
‘我当然不会阻止。不,我甚至会在甚右卫门出手之前,就帮助他!’
‘哦?下野!’
‘在。’
‘你听到了吗?小栗大六明知道你在下面,却强忍着想去救你的冲动。’
‘强忍着想救我的冲动……哪有这种事?’
‘住口!’
‘是……’
‘你不要认为大六是恨你,所以不去帮你……’
‘……’
‘如果你这样想,我就不会把士兵交给你了。不过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你是懊悔让岛津义弘逃掉,才对大六发脾气的,是不是啊?’
家康说完后,走向小栗忠政。
‘在战乱之中还劳你费心,实在谢谢你!’
‘这……’这会儿是忠政住了。
‘我想,当你看到下野被敌人压在下面的时候,你一定很着急吧?你当时一定很想帮助他,是不是?但是,如果你帮了他,对他日后并没有好处,如果今天在他第一次作战中得到各位帮忙,那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战争真正的艰辛了。’
‘是……’
‘这绝不是件小事,若不了解真正的战争,等到下一次再面临战场之时,必定会因为用兵错误,而损失更多的部下。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这种过错会影响全军的胜败。总之,这是为了要让他实际了解战争的状况。你今天能为下野如此费心,实在令人感激。’
说完,家康又看了忠吉一眼,只见忠吉低下头来,眼泪双垂。
家康总算放下心来。其他将领似乎也了解家康的这番训诫,然而,最令家康感到高兴的,就是忠吉的顿悟了。
当家康失去他的嫡男信康时,他一直没有机会真切地表达父亲对子女的关爱……他经常为此感到懊悔与遗憾。
家康表情冷静地对井伊直政问道:
‘兵部,今天下野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如何?’
‘不愧是老鹰之子。’
直政笑嘻嘻地回答。
‘哦,你这么认为吗?好,下野,你过来!’
家康将忠吉叫来,以吼叫般的声音说道:
‘解开,让父亲替你的伤抹一些药。’
下野守忠吉的表情十分僵硬,然而,这并不是出自对父亲或小栗忠政的反抗,而是知道大家并不讨厌他,而觉得感动。
家康将他右指根部破裂的布条解开。
当他看到从黑了的干血迹旁边涌出鲜血之时,他毫不犹豫地凑上嘴唇,将血吸出,然后涂上膏药。
‘兵部!’
‘在。’
‘老鹰的孩子不一定是老鹰,这一切都是你这驯鹰人的调教得当。’
这句话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受到感动。
(这也是一种胜利……)
当家康咬着指甲,斥责大家的时候,简直像一个鬼神。但是,当他在阵地里的时候,又像换了个人似地。
雨依然下个不停。
打完仗想好好煮一顿来吃的士兵,因为生不着火,都在那儿饿着肚子。
下野守和井伊直政离开之后,家康叫来本多正纯,说道:
‘雨还不停。告诉大家不可以吃生米,吃生米会坏肚子的。’
‘是。’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泡水吃吧!约泡一刻左右,这样就不会坏肚子了。到了那个时候,雨可能已经停了。’
正纯得令之后,立即转身离去。接着,家康唤来村越茂助。
‘还不见中纳言(小早川秀秋),他必定是害怕以前的事,所以不敢来。你去带他来吧!’
‘是。’
不仅是村越茂助,就连黑田长政内心也为之释然。
因为今天负责和秀秋交涉内应的人,正是黑田长政。
恐怕,当小早川秀秋知道村越茂助来迎接他,必会感动得哭出来吧!
在今日之战,他为了一己的私心,差点危害了大军,这点他必定十分了解。
据后来传闻,小早川秀秋在高兴之余,将黄金百枚当场赐给村越茂助……
秀秋在茂助的迎接之下,来到本营前面。由黑田长政带领,与二十名近臣一起来到家康的面前。
雨丝愈下愈细。
大谷吉继留下来的阵所,空间相当狭窄。
由于各将都已到齐,屋里挤满了人,秀秋只得站在阵所前面的草原上,淋着雨向大家打招呼。
‘金吾中纳言特地前来祝贺战胜。’
黑田长政传完话之后,家康立即解开盔甲上的带子,站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草原上的小早川秀秋突然像崩溃般地跪倒在地……
不管怎么说,秀秋毕竟是个中纳言。
诸将也看出或许这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吧!
当家康在解盔甲时,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金吾中纳言在下着雨的草原上,双手伏地,行跪拜礼。
‘中纳言先生,战场上的事情就算了吧!’
家康安慰似地说道。
但是秀秋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
‘我……我实在太不应该了……当初加入攻击伏见城行动,就已经是罪无可赦了……后来,又犹豫不决……请您原谅。’
他怯怯地说着,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赶紧说道:
‘这一次……这一次能获胜,实在值得庆贺。’
家康并没有笑,只是感到一股淡淡的哀愁。如果在场有谁笑出来,必会被责骂。
‘不、不,你不用道歉,今天你立下了大功。说起来也真奇妙,我想今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令人懊悔的地方,你放心好了。’
‘谢谢,此外……’
‘此外……?’
‘希望您能让我负责明天攻击佐和山的先锋任务。’
或许他是想为从前的过错赎罪,以消除他良心上的不安吧!
‘这……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目前还未召开军事会议,等到有了决定之后,我再派遣使者前往通知好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这,谢谢……’
那是一种抛却了虚荣和伪饰之后,一个年轻人真正的恐惧与欢喜的神色。
秀秋离去之后,福岛正则回过头来向黑田长政做了个鬼脸。
‘金吾先生忘了他这中纳言的身分,竟然坐在草地上,双手伏地,实在令人贻笑大方。’
长政笑着回答道:
‘实在是鹰与雉鸡之差。’
‘你说这话就不公平了,我看就连小鸡都称不上呢!’
家康不理会这些私语,只是缓缓地走回桌子旁边,放下指挥棒,说道:
‘雨好像快停了,大家可以开始准备吃饭了。’
说完,他就朝野营的厨房走去。
在距离厨房不远处,有一个用细竹搭成再铺上厚纸当屋顶,供家康进食的地方。里面有二个锅、三个水桶、一个装汤的药罐。刚才就有厨丁二人和仆人五人,从一町远处的下谷打水上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即使是一个领有三千石俸禄的阵营,也比家康的气派。
然而,家康觉得这些并不重要,唯有胜利才是唯一的目标。只见他双手合掌,打开装着便当的篮子。
(雨愈来愈小了,大概不一会儿就会停了吧……)
家康一边动着筷子,一边想像着此刻正躲在山中的石田三成。
三成应该可以预测到今日之战会有如此下场。此刻他必定在岩石之间攀附,为杂草所割伤,躲在阴暗的洞穴里,以草根裹腹吧……
想到这儿,家康深深感受到一股与其说是对敌人的怨恨,不如说是为人类的不成熟而产生的愤恨。
家康曾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在从高丽撤退时,他特地让各将领到博多迎接;在和前田利家交涉的时候,也曾数次给予他反省的机。然而,他却不掌握时机,最后终于被七将追逐,离开了大阪。
当七将追到伏见之时,家康仍然护着这只穷途末路的鸟……
(然而,三成却从不曾回头过……)
他笔直地朝悲剧的深渊走去,带着他所有忠心的朋友,跳入了这个深渊……
(究竟他错在那里呢……?)
由于我方获胜了,各将领对小早川秀秋加以嘲笑和讽刺。然而,这些人如果换成他的立场,谁能昂然、挺胸地站在家康面前呢?
(如果是三成被生擒,他会以何种态度……)
这时候,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细川忠兴不知在责骂那个家臣的声音。
‘刚刚才吃过晚饭,就等不及啦?’
‘不,倒不是等不及,只是想早点道歉以安心……希望你能做个调停人。’
这声音听不出是谁的。
但是……从二人的对话,可以想像出,必定是有谁在要求细川忠兴做个调停人。
‘这个战争从早上打起,中途谁也没有办法吃饭,还是等到大家吃完晚饭再说吧!你就在此稍待片刻。’
‘一切拜托了,如果能有越中先生的协助,内府一定会原谅的。总之,虽然我们是大谷刑部旗下的人,但是我们和胁阪中务先生(安治)一起由大谷军队投向宇喜多(直盛)军队,起码也表示了心意,希望您在这方面能稍微说明,以平息内府的怒气……’
听到这儿,家康才明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