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三天早晨,光悦把受托要给秀赖的太刀装入箱子里,朝大阪出发。
当船行驶在淀川上时,光悦一直注视着水流,继续思索着。
一向认真正经的光悦,真的在家里把自己的疑惑,对自己的妻子和来见习家事的尾形宗柏的女儿,做了试探。
‘--我啊,认为在这个都城里,没有一个女子像你这么有见识,性情又好。’
当他悄悄对妻子这么说时,妻子吃了一惊:
‘--你开什么玩笑!’
说完,突然两颊绯红,慌张了起来。
(她好像很高兴……)
如果这样的话,人生真是一场游戏了,不由每日的行动来推察一个人,却因对方一句夸赞的话而感到高兴……如此一来,像光悦这样的男人,其价值实在很难令人理解。
(不,应该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是这样的,总会有像阿袖那样,对男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女子吧……)
光悦这么想着,接着又以同样的话去试探宗柏的女儿阿菊。老实说,光悦这种探究的癖好也很异常。
‘--阿菊!我认为在这个广大的人世间,再没有像你这样有胆识、性情又好的女子了。’
阿菊说了一声‘啊……’,转头看光悦。接着和他的妻子的表情一样,垂下头突然把脸埋进光悦的胸膛。
‘--哥哥!这种话不要在嫂嫂面前说……’
光悦不由得握紧拳头把她推开。
(这真是恶作剧!)
他差一点就要搂住阿菊,还好急忙自我控制着。
去引诱她的,不就是自己吗……可是这个反省和沮丧却是另一回事。
(所谓女子,虽然露出那么纯洁的脸,可是不也在等待色情的诱惑吗……?)
他又回过头来想……不,这是自然的意志……,可是他已经对自己向阿菊露出笑脸的事,感到深恶痛绝了。
光悦在船上想着这件事,就更不想去见淀君。他担心依自己的个性,谈到最后可能会不由得痛骂对方也不一定。
(可能会失败,而变成这是我最后一次在她面前出入也不一定啊……)
可能的话,他想不提到这些事,只说高台院出家的事,然后就回去……
可是,如此一来,他的探究癖就无法满足了。他想知道,淀君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把少君托付给家康……,他想更进一步探究淀君的内心深处。
(宗薰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暗示啊……)
船于午后抵达本丸的水门口。
12
他由水门进入本丸内室的御门口,来到客厅,对仆人说明了来意,仆人让他在那里等一等。
太合生前,绝不允许男人由这里进入内室。当初,光悦认为这是当然的,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可是,今天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比他所想的更具另一层意义。
太合知道自己的年龄及身体状况,因此害怕让年轻的妻子们见到年轻的男人……
不,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显示,太合太清楚女人们是何等的好色吧!
(希望今天夫人没有喝酒……)
大致说来,送少君太刀的事,以及想见淀君的事,是没有道理的。
这里有守卫的人,也有她身边的仆人。即使有更重要的事,也应该可以向监护人报告。
而他竟提出‘要见生母夫人--’,这似乎是假藉恩宠而任性的来问候夫人的方法。
等了将近半个钟头,仆人才来对他说:
‘请进去!’
这时,光悦已经浑身流满汗水了。他一想到,里面的人不只是少君的生母,还有像阿菊那样,等待着引诱的女子们……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狙击的目标似的,感到相当不安。
(不错,我是太木讷了,对于女子的事,知道得实在太少了。)
当他来到淀君的起居间时,发现她并没有喝酒,可是,在弥漫着兰麝香味的房间中,混杂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女人味,令他受不了。
‘光悦吗?欢迎!靠近一点……’
光悦由举着的太刀后面,看了淀君一眼,发现她的表情看来似乎比阿菊和妻子饥渴数倍。
令人联想到熟得快要溶化的冶艳果实。
‘您所命令制作的太刀已经完成了,因此我带过来,想在您面前亲自将刀子奉上。’
‘辛苦了,先让我看看。’
当光悦听了,向前走了几步,眼光突然与一个人相接,他认定那应该就是那个大野治长才对。
(毕竟她还是随身带着饭……)
‘真棒!做得真好!’
饭说:
‘这要收在故殿下爱用的一尺八寸的正宗刀鞘里,我马上去拿来,你等一等。’
治长毫不在意的在淀君面前说着,他说话的方式,令人觉得他与淀君已经很熟了。
(毕竟那不只是谣言……)
光悦觉得自己精心制作的太刀,以及要收这太刀的刀鞘,都相当可怜。
13
淀君把治长接过来的太刀,朝与自己并排而坐的秀赖那边递过去后,又移回来。
秀赖也奇怪地看着母亲手里的刀。
‘钉帽是用什么金属做的呢?’
‘钉帽是后藤祐乘做的。’
‘这个护手是什么花样呢?’
‘是从古歌取来的明石之波,有两只鸟是千鸟,那是白金做的。’
‘可是现在看起来像银啊!’
‘如果是银,时间一久就会变黑,不用白金是不能与黄金竞光的。’
‘是吗?好,那么赶快……’
这时,仆人已经捧着刀鞘,来到开满八重樱的门口了。
‘那么,抱歉了。’
光悦重新接过太刀,走到门口,背着大家把刀身插进刀鞘。
当然,这把给漂亮的少年使用的装饰式的太刀,正好完全合地收入一尺八寸的正宗刀鞘里。
光悦听说最近宫廷里似乎提议委任家康以源氏长者的身份,当征夷大将军。如此一来,当然也必须把秀赖的官位提升到权大纳言才行。
或许家康想先让秀赖晋升,然后才愿意考虑自己的事。
总之,这是为晋升与成长所准备的太刀。当光悦将刀插进鞘中时,背后的淀君、治长,以及他的母亲大藏之局,正开始讨论该由哪一个侍僮来捧这把漂亮太刀,跟随在秀赖后面。
‘木村重成可以吧?’
飨庭之局说。
‘还不如请求那个人的孩子来,让他拿太刀。’
大藏之局意义深长的说。
‘那个人……是指谁?’
淀君叱责道:
‘内府身边的阿龟夫人吗?’
‘呵呵……这当然是开玩笑的,请不要责怪。’
光悦大吃一惊。莫非她们要家康刚刚出生不久的七男--五郎太丸替秀赖拿太刀……?
当他这么想时,淀君说出了很奇妙的话:
‘对了,或许阿龟夫人的孩子很不错,他应该比少君大三、四岁……’
这个说法,突然刺痛光悦的心,而且,光悦全然不知阿龟夫人有这么大的儿子。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光悦在家康身边看到的阿龟夫人至多只有二十或二十二、三岁,实在不能相信她会有一个比秀赖大上三、四岁的孩子。
光悦把太刀收进刀鞘,再度回到淀君前面,忍不住把他的疑惑问出来。
14
‘刚刚您谈到拿太刀的事。’
光悦说着,淀君就疯狂的笑了。
‘你也听到了吗?’
‘是的,那是一把很棒的太刀,因此我在制作的时候,就一直幻想着谁会被选为拿太刀的。’
光悦说着,把视线移向大藏之局身上:
‘你刚刚说的是内府先生的侧室当中,那位妙龄的夫人啊!’
大藏之局讽刺的笑了:
‘光悦先生一定也看不出那个阿龟夫人,有这么大的孩子吧?’
‘这么说,这是真的啰?’
‘呵呵……因此,人不可貌相。’
‘那么,这个孩子是……’
‘现在内府收容了他,送到江户去养育。’
‘这么说,他当然不是内府的……’
‘不应该是吧?’
说着,一座的女人们对看了一眼,大家纷纷笑了起来。
再怎么不了解女人心的光悦,也知道这种笑非比寻常,含有一些侮蔑和敌意,令人觉得相当不快。
‘像光悦这样的人物,也会被漂亮的女人耍了一招啊!’
大藏之局的嘲弄方法也不普通,这一回她似乎把揶揄的矛头转向光悦。
‘事实上,有人来提过,干脆让主人(淀君)去当内府的正室……如此一来,少君先生就会安泰了……’
‘哦……’
‘因此,我就去探查一下,呵呵,我主人怎么能去让阿龟夫人侮辱呢?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光悦默默的点头。
(淀夫人的侍女是这么认为的吗……)
‘而且,那个阿龟夫人也是遗孀啊!她最初的丈夫是竹腰助九,是美浓斋藤家的武士。斋藤家灭亡后,他逃到八幡山当看守监牢的人,阿龟夫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嫁给他的。’
‘这是真的吗?’
‘就因为是真的,因此我无法劝主人再婚……这是一个最好的证据。’
‘哦!’
‘竹腰助九郎在阿龟夫人怀孕时,到秋田城介实季那里找工作,去了秋田之后,不知为什么自杀了。明白吗?光悦先生!内府去沾惹助九郎的遗孀,连她前夫的孩子也接回江户抚养。这种夫婿,我实在不能鼓励主人去接受。同是遗孀,主人并非看守牢狱者的遗孀,而是太合殿下的遗孀啊!’
这么说着,大藏之局又发出奇妙、恶作剧的笑声,然后继续说道:
‘是吧?殿下的遗孀去受助九郎的遗孀的羞辱……如果发生了这种事,就无可挽回了。呵呵……’
15
光悦默不作声。
他认为不会有这种事,可是由大藏之局现在这番话当中,他只好承认宗薰的推测是对的。
淀君本来有再嫁的意思,可是家康却不加以理会。光悦虽然不认为不加以理会的原因是在阿龟夫人身上,可是这些被伤了自尊的女性们,勉强的这么决定着:
‘--因为有那个女子的缘故。’
她们这种调查阿龟夫人出身的心理,更是可以体会的。
然而,光悦没想到阿龟夫人会是贫穷看守的遗孀,更没想到内府会把这个孩子送去江户城抚养。
‘那么,这个阿龟夫人先前所生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对对,叫做万丸啊!竹腰万丸……在内府收养他之前,他在八幡的西冈,与祖父次郎左卫门过着贫困的生活。’
大藏之局说完,大野修理亮治长笑着插嘴:
‘竹腰万丸不能替少君先生拿太刀。’
‘这又是为什么?修理!’淀君问。
‘请仔细想想吧!太刀是天下的正宗重宝,可是那个竹腰啊……’
‘呵呵……’
太藏之局和淀君都捧腹笑了:
‘原来如此,竹腰去拿太刀,太刀会哭泣。而且,万丸这个名字也很奇怪。呵呵……’
一切都是无聊的凑兴,光悦知道这一点,就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少君在这种气氛中长大,究竟会变得如何呢?)
秀赖看大家都在笑,自己也鼓着脸颊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内府先生啊!’
光悦故意露出认真的表情,含意深远的说。
‘不愧是内府先生?’
大藏之局责难他。
‘是的,连贫困看守的孤儿都接来,在自己的居城抚养。很多人即使与女子发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