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悦炯炯有神地看着板仓胜重,接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说了。我光悦会对她说,为什么不见您派出祝贺的使者呢?我还以为您生病了,因此急急忙忙地跑来。’
‘然后呢?’
‘等我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再作决定。我要看看淀夫人是自己会提出荣之局的事情,还是能够隐瞒就暂且隐瞒!’
‘如果她想隐瞒的话呢?’
‘若是如此,我就会明白地告诉她说,这件事情城主已经知道了,然后责备她说到底她是什么用心呢?我光悦认为责备才是真正的大慈大悲。’
15
家康很吃惊,他虽然吃惊,可是并没有生气。
(这是这个男人的优点……)
总之,他是一个讨厌撒谎的男人。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有时会觉得他很偏狭;可是在他的内心里,却经常不断严厉地自我反省,问自己是否欠缺诚意。
家康从这个男人身上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是吗?这反而是你的大慈大悲吗?’
‘我又说得太过份了。’
‘好,那么你有没有自信让对方坦白的承认事情呢?’
‘没有。不,也可以说是有。总之,如果我光悦能够做,完全是因为《妙法莲华经》……’
‘如果对方一直没有诚意,那么……到时你该怎么办?’
‘若是如此,到时我就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说,如此一来,我没有办法将荣之局交给茶屋先生。至于如何处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城主会再通知。说完,我就回来了。’
家康看了胜重一眼。
‘如何,所司代有没有想法呢?’
胜重双手拄在榻榻米上,摇了摇头。
‘世界上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光悦。’
‘是。’
‘为了慎重起见,我还要问你一件事情。如果对方诚实地向你请教,请你帮助,那么你该怎么办呢?现在你是为我德川家想,可是,如果对方也很信任你,要求你替她想出一个办法来,那么你就必须要站在丰臣家那边替他们想。’
‘这是当然的。’
看来,光悦对这件事早已想得很透彻了,因此他一点都不犹豫。
‘到时,我就会说先让荣之局一直在城里静养,直到孩子出生为止,这是第一件事情。同时,看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公主再决定,结果当然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是男孩子,即使他要给别人当养子,也必须要当相当的诸侯才可以。可是如果是公主,到时就要他们向茶屋先生道歉,请茶屋先生把母女都接回去……总之,到那个时候,淀夫人和少君都不应该为这件事情争执……’
‘如果对方说要立荣之局为侧室,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抱歉,城主,您的意思是,这个我也有责任吗?’
‘是吗?好,那么,光悦,我要重新拜托你。不过如果对方一直都没有诚意,你也不要跟她争论,立刻回来,明白吗?只要平稳地把问题说出来后,就可以回来了。同时,茶屋这边我再跟他谈谈看。现在所能够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其他,完全是以后的事情……如何?你接受吗?光悦。’
经家康这么一说,光悦好像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只要是对这个世界有所助益……’
他端正姿势,两手拄地行礼。
独眼龙
‘如果没有梦,就创造不出新的世界。’
成濑正成并不是相当佩服织田有乐斋的想法,他总觉得似乎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虚无感。
可是,这种情况下除了依靠他把家康的意思传给淀君外,别无他法。
(有乐斋真会人!希望他能做好……)
正成想,万一有什么变故的话,他就老老实实,说出真话好了。
‘那么,我就不要午睡,以便赚取一个长次郎的茶杯吧!’
有乐以不知是开玩笑,还是本意的恶作剧方式,换好衣服。他披着华丽的披肩,长裤也是带有蓝金葱的,完全一副最近流行的歌舞者的打扮。
成濑正成默默的跟在他后面。
本丸的内室依然划分成两个区域,一个是淀君的区域,另一个是千姬的。
千姬那里很安静,可是淀君那里似乎隐隐约约的传来笛声。好像是谁在练习似的,两只笛子调着以同样的音律交替着。
‘不要求人带路可以吗?’
‘只有我特别啊!’
有乐斋很快的走上走廊,来到淀君的起居间前面站住。
‘谁在那里?说我有乐来了。’
隔壁房间回答了一声‘是!’,出来的是一个打扮得相当华丽的年轻武士。
有乐以眼色命令那个年轻的武士去通报。
‘当个遗孀,可真好啊!’
他回过头对正成说。
‘太合生前如果看见这里有男人走来走去,会马上把他的头砍掉,可是现在管不着了啊!’
说着,他走到起居间的纸门前面,等待开门。
‘由这么闷热还关门的情形看来,现在可能还在睡午觉吧!可是同是午睡,有舒服的午睡,也有痛苦的午睡。如果心中怀有欲望,作的梦都不会是好梦。’
他的语尾突然带着悲哀的口气,扣动了正成的心。
纸门由内侧拉开了。
门一打开,由面向庭院的门口,吹进了凉风。
‘正好是午睡的时间,可是伏见来了密使,因此我就同他来了。请摒退人……’
淀君果然是刚睡下的样子,在白麻的上面穿着深蓝的绫罗,下身是印花料,相当豪华的样子,可是眼皮却很沉重。
‘哦!成濑先生吧?’
‘是,我是港奉行成濑正成。’
‘将军的密使……有什么事吗?来,靠近来吧!’
在她这么说之前,有乐斋已经很快的走到淀君面前,毫不在意坐了下来。
‘不是什么严重的话,来这里吧,正成。’
正成依言想向前挪近一膝时,有乐已经开始说客套话了。
‘听说将军在伏见,每天一定要提一次您的事,毕竟他经常挂念着您啊!’
‘唔,一天提一次……什么事呢?’
‘这不用问,男人的话题就是这样……’
接着,有乐把视线移向正成:
‘正成先生!你已经看到了,淀夫人愈来愈健朗。这是可以安心的……对了,要谈将军的事了吧?’
‘有乐先生,等一等。’
‘咦,什么事?’
‘使者不是你,你这样不就打扰正成先生传口信了吗?’
‘哈哈……我被骂了。的确如此,使者不是有乐,而是成濑先生……可是,成濑先生相当担心,因此私下来问愚老。所以我完全知道他要谈的内容,和将军心痛的事。’
‘收敛一点!’
‘是!’
有乐低下头去:
‘那么,就由成濑先生直接说吧!也就是说,将军听说大阪的年轻人当中,有人企图暗中破坏丰臣国祭,因此相当痛心。’
成濑正成吃惊的呆住了。
有乐明明说‘是--’,可是还是一个人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
正成不太清楚年轻时的有乐,不过有乐这种吃定人的态度,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反正对方是女子……)
他是对淀君蔑视还是无视?或者相反的,他是体恤外甥女淀君,以免她说出破绽的话来呢……
淀君扬扬眉毛。
在她的眼里,或许认为正成这一瞬的表情,是厌恶有乐插嘴的样子。
‘有乐先生,你太无礼了,我要听正成的口信。’
正成听了,不能保持沉默了。
‘如有乐先生所说,城主听到这些谣言,相当担心。’
淀君对有乐一瞥,接着露出能融化人似的笑容:
‘这个谣言我也听说了。’
‘那么,城内也有这种传言……’
‘当然会流传的。’
她说着,眼波又冶艳起来。
‘散布这个谣言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
‘嗄?罪魁祸首……’
‘对,罪魁祸首是织田有乐。正成先生没有发觉这一点,还先找这个狡猾者商量。呵呵……’
正成这一回真的吃了一惊,他惊讶的转头看有乐,有乐频频的搔着自己的耳朵。
‘有乐先生,你不说点什么话吗?我正成很吃惊啊!’
于是有乐呵呵的笑了。
‘就是这样,大阪的淀夫人很难应付啊!散布这个谣言的,不是别人,而是淀夫人自己。’
他摇着头说着,手也离开了耳朵。
‘因此,我说吧!能阻止这场骚动的,除了淀夫人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正成慌忙看着两个人的脸,当他看到两人都浮现微笑时:
‘这是真的吗?淀夫人。’
他忍不住的问了。
‘呵呵……’
淀君又出声笑了。
‘有乐先生真任性,一看情形不对,就马上把责任推给我。’
‘那么,究竟散布这个谣言的人……’
‘如果你要认为是我也好,要认为是有乐先生也可以啊!’
‘真抱歉,这样的话就表示是真正的玩笑了……城主不必这么担心的。’
‘正成。’
‘是,是!’
‘我有说这是一件值得担心的事吗?’
‘可是,这只是……’
‘不是开玩笑的,这才是大阪的遗孀因担心而想出来的谣言。’
‘啊……?’
‘将军要为天下先生举行七年忌,他是一位律守信义、重视情谊的人……城内自千姬夫人的侧近开始,由少君的御殿到大厨房的一角,都这么评断着。’
‘……’
‘因此我说了,对事情只由一面判断,会成为世间的笑柄。这或许是将军看我们这里全是女人和小孩,才以这种手段欺骗世间的。他先让世间的人相信将军是个如此讲究义理、顾念情谊的人,以便掩护
他日后的坏行为也不一定……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可是,结果如何呢?我这么开玩笑的说出后,就有人说的确如此,我们应该趁这次祭礼把他杀了。’
正成眼睛眨也不眨,一直瞪着看淀君。淀君的话比有乐的话更令人奇怪。
自己是很认真的,可是一旦发现‘那是开玩笑的……’,就觉得像有一根剌剌痛着皮肤似的。
‘明白吗?正成,本来这是开玩笑的,但是这个玩笑有可能马上变成事实。我想一直到秀赖先生十六岁,继承去世的天下先生勋业之前,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因此,两家的家臣要特别忍耐才行。
哦?有乐先生!’
可是有乐又频频玩弄耳朵,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成濑正成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淀君和有乐早就知道伏见担心祭礼当天会有人闹事,这已经是庸置疑的事了。
然而有乐却恶作剧的向他要长次郎的茶杯,才带自己来到淀君面前。同时,本来以为他太过多嘴,其实那是为了使淀君说出心里想说的话的计策。
(你既然是这个意思,我也有我的想法。)
所谓骚动,只有一方是引不起来的,一定要有对象才行。
‘这可真糟糕,我们本来以为没什么,可是听到这个谣言之后,德川家的族人就情绪激昂起来,。有人说,如果这样,就干脆一举攻下大阪……’
正成以为这么一说,有乐和淀君一定会脸色苍白起来……这时,有乐停止玩弄耳垂,转向正成:
‘你知道吧?成濑先生,这里是相当麻烦的地方。’
‘这里……?’
‘每天都没事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