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悦并没有回答。
(年轻人总是往积极的方向思考问题……)
这或许也有道理……光悦这么想着,恐怖感还留在心里。
在战国总算要消失的时候,太合殿下想出兵大陆。当时,光悦也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因此他甚至僭越身份的坚决反对。
结果就如同他所想的,太合的生涯只烙印上苦闷和失败。
其后,家康把时代引向如今的太平方向……
可是,到处还是有不感谢这种太平的人……
‘角仓先生!我反对!我不能默默看着那些人进行……’
光悦以异常激昂的声调说着。
角仓与市似乎不明白光悦的不安,他只是想安慰他所尊敬的前辈。
‘那种梦是不需要担心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有支配英国和荷兰的方法。即使不是如此,他们自己也会在世界的各个海上争吵着……’
‘那是万不得已的方法。再也没有比战争的罪业更深恶的了!即使是英国人和西班牙人作战,我们也必须使他们和好才行,这是做人的责任。’
‘哈哈……我被骂了啊!’
与市笑着搔搔小鬓,接着马上把话题引到朱印船上。
欧洲的旧教国与新教国不断的交锋,而来到亚洲的海上。因此,与市热心的说,日本也要尽量增加船只,出洋到海上,与他们竞争而且不落后。
光悦并不是不赞同与市及茶屋四郎次郎这些年轻人的意见,可是如果日本国内的新旧教徒像过去一向宗作乱那样的对立,背后并分别有供给武器的国家,又会如何?光悦无法消除这种不安。
日本如果分裂成二,当然会形成一边是大阪、另一边是江户的对立乱世。这么一来,失业的武士们又会纷纷起来作乱…
(到时百姓们怎么办……)
光悦在河边与与市道别,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家为止,他实在不记得走过什么地方。
他脑子里浮现出日莲上人的影子,一面走一面想,《法华经》里可有教导这种场合该以什么心境来应对的章句。
‘你回来了。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站在家门口的母亲妙秀,提着水桶担心的问着。
‘母亲怎么又在这种大热天……’
‘就是因为天气热,所以要泼水……如果你没有看见,可能这么走就过去了也不一定啊!’
妙秀飘飘眼的说着,用下巴指指内室,微微笑了。
‘进去吧,你最讨厌的客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光悦这时满脑子还是刚才的问题。
(这毕竟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事,要大家充分注意,防患于未然才行……)
他一进房间就觉得很凉快,虽然好像没有风,可是一来到阴凉处,始觉稍有空气流动着。
当光悦来到内室房间门口时:
‘啊……’
他叫了一声站住了。
里头有一个女子,正面向他拉开衣服,看到他时,慌忙把背转了过去,可是透过薄衣已经看透裸露的身体了。
‘啊!吓我一跳,怎么不作声就进来了呢?’
那就是谣传由佐渡来京城的表妹于幸。
于幸像是受不了暑热,刚刚沐浴过一般。
‘毕竟你还是出来了……’
光悦慌忙移开眼光,对自己生着闷气。
他站在房门口重新看着于幸。
‘向大久保先生告假的吧?’
于幸发出小姑娘似的笑声:
‘呵呵……不要站在那里,进来吧!这里是哥哥的家啊!’
‘什么时候自佐渡出发的?’
‘这是秘密,不能说,可是我不是告假来的,请安心。’
‘真是令人吃惊,简直像是妓女或歌舞妓似的装束。’
光悦说着,转向后面把鞋子脱掉,才进门去。
这时,于幸已经系上了带子,斜斜地坐着,膝上放着张开的扇子。
‘哥哥!你没有在都城碰见大久保长安吗?’
‘你不是和大久保先生一起出来的吗?’
‘不,我想让他吃一惊,因此偷偷来了。’
‘那么,大久保先生有没有来京城呢……’
光悦说着,眼神转向于幸。刚刚他一直想着高山右近和明石扫部的谈话,并浮现出大久保长安的脸。
‘于幸,大久保先生上一次没有陪忠辉先生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呢?’
‘他在伊豆的金山吧?四月末离开佐渡的啊!’
‘于幸!’
‘什么事?怎么露出那么可怕的脸?’
‘大久保先生喜欢……喜欢你吗?’
‘随你怎么猜……’
‘似乎很有自信。不,你和大久保先生一定会和得来的。’
‘既然这样,就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脸。’
于幸用扇子抵着丰满的胸部,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吃吃的叫了。
‘有什么奇怪的?对了,你从大久保先生那里听到过有关伊达陆奥守或索提罗传教士的话吗?’
‘呵呵……听过很有趣的话。’
‘是吗?那、那都是什么话呢?’
光悦又急急问着,这一回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所听到的话,大概都是随便说的。’
‘呵呵……看来那些话都传到都城来了。’
‘那些话……?’
‘对!伊达先生把南蛮女子强推给大久保先生的事。’
‘什么?伊达先生把南蛮女子……’
‘好像已经被断然的拒绝了。呵呵……南蛮女子相当好色,伊达先生也说过,索提罗所献上的女人,很难驾驭。可是,哥哥会对这种话感兴趣,实在很稀奇。如果你想要南蛮女子,我于幸可以帮你介绍。’
于幸以认真的表情戏弄着光悦。
光悦真想打于幸一巴掌。可是,仔细想想,终因谨慎而没有出手。好歹于幸现在是大久保长安的侧室。
‘呵呵……’于幸又笑了起来。
她好久没有到都城来,可能觉得很快活吧!
‘日本国的诸侯中,收南蛮女为侧室的,只有伊达先生而已。因此,最近大家都把太过好色的人称为“伊达者”。’
‘你所听到的是这些话吗?’
‘这种稀奇的话,在别的地方是听不到的。不受宠爱的那名女子,据说立即生病了。因此在三更半夜派仆人赶去浅草的医院,叫南蛮医生来,南蛮女子的病,用日本的药是医不好的啊!’
‘大久保先生这么说的吗?’
‘能不说吗?殿下是不对我隐瞒什么的。据说,伊达先生因为应付不了,所以问长安先生要不要。’
光悦呆呆地瞪视虚空。
这若无其事的话当中,也令人有索提罗与政宗接近的感觉。
可是,连太合都要怕他三分的伊达政宗,为什么要从索提罗那里接受女子呢……?
‘世间谣传是伊达先生主动要求女子的,对对!伊达先生向那个女子要面包,不,他为了要面包,就收下女子……也有人这么传说啊!’
‘什么?什么是面包?’
‘不是人名,是食粮……战争时所需要的兵粮。’
‘这么说,他为了要面包,所以收下了那个女子吗?’
‘那些女子知道制作面包的方法吧!总之,我的殿下笑着说伊达先生是欲望高涨的面包。’
光悦很担心这种欲望。
角仓与市也好、茶屋四郎次郎也好,都是因年轻而欲望高涨的。就某些意义而言,这是进步的根基,可是如果对方有什么企图,就有可能掉入陷阱。
(索提罗似乎是个骗子……)
可是,如果对方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也不太可能任意改变想法的。
‘于幸,事情是这样的。’
‘是!什么事呢?哥哥。’
‘我有一件事要秘密拜托你。’
‘哇!真稀奇,我本来以为哥哥是个不理睬我的金佛先生哩!’
光悦悄悄蹙眉,然后认真地说:
‘你可不可以接受祖师爷的命令当间谍呢?’
‘唔!日莲先生也派间谍吗?’
‘嗯!这是为了日本国啊……不是别的事,而是要你如果听到在大久保身边出入的人当中,有人提到有关江户和大阪不和的事,一定来通知我。可以吗?’
一时之间,于幸的眼睛露出紧张的表情,看着光悦。
一定是因为光悦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对她说过这种话。
‘哥哥,请再说一次看看,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怕我听错了什么就不好了。’
‘好,我说!’
光悦的表情变得很僵硬,悄悄环顾四周。
‘我说要你替我注意一下在大久保先生面前出入的人。’
‘这么做,哥哥有什么好处……?’
‘于幸,这不是我个人得失的问题,我想使日本国免于战乱的忧患,以宣扬祖师爷的正义。’
‘这么说,这与安邦立国有关啦?’
‘对!安邦立国、安邦立国。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我突然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战云兴起,因而担心着。’
于幸注视着光悦、耸耸肩:
‘战争……是讨厌的事!’
‘明白吗?你好好牢记在心。现在日本国如果要发生战争,一定是由于三大对立的原因。战魔一定是由此潜进来的。’
‘其一是?’
‘不用说,当然是江户和大阪的不和。不过,这不是说大御所或将军与秀赖不和。可是,大阪城内有很多人以秀赖为天下之主,对现在的情形相当不满。江户那边也一样,自从旗本的八万骑当中,十之八九被调换国度去关东以来,就深深的对丰臣家起反感了。’
‘哥哥,这个我也知道。那么,第二个呢?第二个是什么?’
‘第二个是南蛮人和红毛人的对立。’
‘呵呵……红毛人在日本国的,只有三浦按针一人,认为这样就会兴起战事,未免太……’
‘不是的。’
光悦降低声音打断她。
‘你不知道,南蛮人和红毛人因天主教的教义而对立。对了,如果把南蛮人比做比睿山的天台宗的话,红毛人就是本愿寺的一向宗……此后,如果这两者的船,陆陆续续进来日本国的话,一定会成为争端之芽……’
‘呵呵……好了,这是哥哥过度担心,不过,就当做有可能好了。那么,第三呢?’
‘第三是……’
光悦说着,再度叮咛着:
‘明白吗?这些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这是祖师爷透过经文悄悄暗示我的……第三是德川家内部的对立……将军和他弟弟之间……你可能又会说没这回事了。对了,这些现在都还没有萌芽,可是,这些芽已经在地下酝酿了。’
10
于幸这一回没有笑,她也逐渐压低声音问道:
‘将军的弟弟……唔,是指松平忠辉先生吗?’
‘对!’
光悦点了点头。
‘其实,今天有人说,忠辉先生的器识非比寻常……’
‘这件事的话……’
于幸也低声说着,悄悄环顾四周。
‘我的殿下--大久保长安先生也经常说,现在长大成人的儿子当中,忠辉先生最像去世的嫡男信康先生。’
‘他毕竟这么说了啊!’
‘是的。他说,忠辉先生比将军更有器识,如果他先出世的话,长安先生就不会让本多正信和土井利胜把日本为所欲为了……’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
光悦急急说着,突然噤口。他觉得比他过去所想的更不安。
‘于幸!’
‘是!’
‘如果让一个比将军、以及越前的结城先生更优秀的弟弟,当上日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