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斯坦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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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拉利斯星 作者:[波兰]+斯坦尼-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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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诺一动不动,听得很专注。我站在桌边,视线被半掩的门挡住,看不到走廊上的情形。我压低声音,继续说:“昨晚,趁我熟睡,她竟自杀。她喝下液氧……”

  突然,哪儿传来一阵阵沙沙声,如风吹纸响。我停下,听走廊上的动静。外面没有声音。莫非舱里有老鼠?绝不可能,这可是在索拉利斯。我偷偷看了一眼斯诺。

  “继续说吧。”他平静地说。

  “当然,液氧杀不了她。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自己是准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我一惊,然后咕哝道:“为了通知你呀,让你了解最新情况呀。”

  “我以前提醒过你。”

  “这么说你早知道?”我身不由己地提高嗓门。

  “我以前告诉过你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向你分析形势。访客刚到时,脑子一片空白——仅仅是一个以我们的记忆和模糊印象为——为资源制造出来的一个幽灵。跟你待得越久,它就越像人,并且更加独立。时间越久,就越麻烦——”他突然打住,上下打量着我,不情愿地说道,“她一切都知道了?”

  “是的,我刚告诉了她。”

  “一切?她甚至知道她以前来过一次,被你除掉了,而你——”

  “不!”

  “听着,凯文,”他沮丧地笑了笑,“如果情况是这样,你想怎样——离开基地?”

  “是的。”

  “带着她?”

  “是的。”

  短暂的沉默,斯诺在考虑如何对答。这当儿,我又听到那沙沙声,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隔板传过来,很近,可又定不出具体位置。

  斯诺在凳子上换了一下坐姿,说:“好吧。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你以为我会阻拦你吗?你想干什么的话,随你的便,凯文。我们不要互相争斗,麻烦已经够多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说了也白搭,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的:你在一个非人道的地方讲你的人道,高尚固然高尚,可没有出路的。再说,谁知道你那算不算高尚,也许还是愚蠢呢。当然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我们言归正传。你出尔反尔,当初同意参加实验,然后又拒绝;现在又要带她逃走。你是不是有别的主意,有另外的实验要做?”

  “你指什么?如果指她能否帮我们摆脱麻烦,我倒还看不出来,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是这样……”我无奈地打住了。

  斯诺叹了口气,说:“我们处于绝境了,凯文,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没有必要装腔作势了。”

  “我没有装腔作势。”

  “对不起,我不足要冒犯你,当我没说吧,不过我仍然觉得你在玩掩耳盗铃的把戏——而且是一个更为危险的版本。你既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她;你所做的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会有结果的。保持中微子场稳定的必要条件,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你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不错。我们只知道,不稳定是这种中微子结构的固有属性,只有靠源源不断的能量输入,才能维持其稳定。这是萨托雷斯告诉我的。这种能量创造出一个旋转的稳定磁场。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能量是来自‘访客’身体外部,还是内部自动产生?你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明白。如果来自外部,那她——”

  斯诺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下去:“一旦离开索拉利斯,整个结构将自动解体。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不过你马上就可以验证了——你都已经做好实验准备了嘛。我指的是你发射上去的那艘飞船,还在轨道匕运行呢。,我利用空闲时间,计算过它的轨道。你可以乘飞船上天,截住它,看看里面的乘客是否安然无恙——”

  “你疯啦?”我冲他大叫起来。

  “你以为我疯了吗?那把飞船收回来看看怎样?没问题,它是遥控的。我们可以让它脱离轨道,然后——”

  “闭嘴!”

  “这样也不行么?那还有一个办法,更简单,不需要收回飞船,打个卫星电话就行了。她要是还活着,她会回答,还会——”

  “氧气早用完好几天了。”

  “她可能不需要氧气。试试吧?”

  “斯诺——斯诺——”我喃喃地哀求道。

  他生气地模仿着我的腔调说道:“凯文——凯文——想一想,稍微想一想:你是不是人?你要取悦于准?你想搭救谁?你自己?还是她?哪一个版本的她?这一个,还是那一个?你没有勇气同时面对两个吧?当然,你还没有考虑透彻。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的处境,已经超越道德伦理的范畴。”

  沙沙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好像在用指甲抓墙。可是,我突然漠然麻木起来。我只看见自己,看见瑞亚;我们俩,咫尺天涯,好像把单远镜倒过来看东西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细微,可笑,毫无意义。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再发射一艘飞船?明天她照样回来。还有后天,后天的后天。你要这样延续到猴年马月?既然她要回来,除掉她又有什么用?这对我,对你,对萨托雷斯,对整个基地,又有什么用?!”

  “没用。我的建议是:带她离开。你可以见证变形的全过程。几分钟以后,你就可以看到——”

  “什么?怪物,魔鬼?”

  “不,你将看到她死去,就这样。别以为她们长生不老——我保证,她们会死去的。然后你怎么办呢?回来……找你的新样本?”说完,他看着我,得意洋洋,一脸嘲笑。

  “够啦!”我攥着拳头,大吼起来。

  “啊,你道我不会大叫大嚷?瞧瞧,我还没有说到正题呢。我给你几个办法,你聊以自娱吧。比方说,你可以用棍子鞭打大海一顿。你让自己认为,一旦把她——”说着,斯诺抬头看着想像中的飞船,做了个挥手道别的手势,“——那样,你就是个叛徒;一旦把她留在身边,你就是个君子。可是,你想怒吼的时候却赔着笑脸,气得想以头撞墙的时候却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难道这样就不是叛徒了吗?如果什么都不能扮,只能扮叛徒了,又怎样?你会怎样?把气全撒在斯诺这杂种身上,因为一切都是他惹的祸,是吗?总之,凯文,你妄图通过装白痴,来回避自己的麻烦!”

  “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爱这个姑娘。”

  “你是指,爱她的记忆?”

  “不,她本人。我给你讲过她的所作所为。有多少‘真’人有如此大的勇气?”

  “这么说,你承认——”

  “不要吹毛求疵。”

  “好。就是说,她爱你;你呢,也想爱她——爱与想爱,可不是一回事。”

  “你错了。”

  “对不起,凯文,这可都是你说的。你不爱她,又爱她。她愿意为你牺牲生命,你也一样。很感人,很伟大,怎么说都不为过,可这不是谈情说爱的去处——你找错地方了。还不明白吗?你是不愿明白。你在绕圈子,满足一个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大魔头的好奇心;而她,恰是那魔头的一个侧面,一个短暂的现形。她一旦——你一旦为一个魔女缠住,被搞得晕头转向,就再也不愿把她赶走了,是吗?”

  “我想是的。”

  “很好,这就说明,她为什么没可能是个魔女!你感觉你的手被缚住了,是吗?对了,是被缚住了!”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图书室里多如牛毛的理论堆上,再加上一条而已。让我安静一会儿,斯诺。她是——不,我什么也不说了。”

  “随你的便。不过你要记住,她只是一面镜子,反照你的大脑的一部分。如果她美丽,那是因为你记忆里的形象美丽。你提供了模子。你从哪里出发,你终将回到哪里。记住这一点。”

  “那你究竟希望我怎么做?把她送走?可理由呢,我问过你,你又不回答。”

  “我这就告诉你。这次谈话是你要求的,不是我。我不管你的闲事,我不告诉你该千什么,不该干什么。即使我有这权利,我也不会的。你来这里,是你自愿的,你把一切抖露出来,也是你自愿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拿掉你背上的重负——让我把活说完——我让你自己找出路。但你要的与这正好相反。如果我拦你的路,你就会和我斗,和一个有形的实体斗,和一个像你一样的血气汉子斗。如果我不给你斗的口实,你还会和我吵,甚至和你自己吵。有一点,你还没有说出来,即一旦她突然消失了,你会因此悲伤而死的——得了,得了,我都听烦了!”

  我无力地反驳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打算和她一起离开索拉利斯。我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斯诺耸耸肩,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意见,是因为我发现你脱离现实了。你走得越远,摔得越重。明天上午九点,你能来见萨托雷斯吗?”

  “萨托雷斯?我还以为他谁都不见呢。你不是说,你和他连电话都联系不上吗?”

  “他好像找到什么办法了。我和他从不讨论私人问题,和你算是例外。明天早上来,好吗?”

  “好吧。”我应道。

  这时,我注意到,斯诺的一只手放在铁柜子里。那柜门半开多久了?可能有一会儿了,可就是在我们争论最激烈的时候,我也没见他的手有什么不自然。现在看起来,他好像在藏什么东西,抑或正抓住什么人的手。

  我舔了舔嘴唇,说:“斯诺,你干什么一一”

  “你该走了。”他平静地说。

  我轻轻关上门出来,把最后一抹夕阳关在了屋里。

  瑞亚在几步之外,猫腰靠在走廊的墙边,一见我,立即跳起来,说:“看见了吗?我成功了,凯。我感觉好多了一—也许以后会越来越容易——”

  “是的,那是自然……”我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心里还想着那个铁柜子,以及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许它监听了整个谈话。我紧紧咬着牙关,直咬得痛,于是不自觉地用手背拂了拂面颊。多么愚蠢的会面!有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还有明天早上的会……

  一阵恐惧陡然袭来,我不觉浑身战栗。我的脑电波图,我的大脑的工作模式的完全记录,就要以射线的形式发送给大海了。斯诺说什么来着?——如果瑞亚离去,我会非常痛苦吗?脑电波图记录下了神经活动的完备过程,意识的,无意识的。如果我想她消失,她就会消失么?我会想要除掉她么?到那时会因她行将毁灭而惊骇么?我要为自己的无意识负责任么?如果我不负责,就没有人负责了。我竟答应让他们这样千,真是愚蠢!显然,在我的脑电波罔被发送前,我可以审查它;可我不能破译,又如何审查?没人能破译,专家也只能识别神经活动的总体趋向。例如,他们只能说,对象在思考数学问题,但不能具体指明该数学问题的前提与条件。他们声称,他们只能捕捉到一般性特征,因为脑电波图不能区分同时发生的脉冲流,只有一部分具有所谓的“心理对应点”;而且他们拒绝冒着风险,直截了当地评论无意识活动。因此,怎么可能企望他们破译那些或多或少被压缩了的记忆密码呢?

  那么,我为什么如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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