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九八二年开始下户,毕家也有为数不多的几拢地,数量不多,但基本都是刘雅芳自个儿在硬撑着。
而毕家的顶梁柱毕铁刚则是经常出门跟人盖房子、当力工,这么的挣活钱,好给老爷子买药,家里日常支出啥的。
所以这天晚上,担起几拢地白日里劳作的刘雅芳,睡的格外的沉。
别说是小屋里有响动,就是外面打雷估计都吵不醒她。
毕晟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挠了挠屁股,实在是憋不住了,要不然他还想继续憋着睡觉来着。
十二岁的小少年,人还是懵懵的状态,憋大劲儿了尿尿时小肩膀一抖擞,再加上让外面的小风一吹,小少年清醒了。
岁数小控制不住馋嘴的毛病,清醒了就寻思干坏事儿,那些吃的,他都惦记二十四小时了。
毕晟进屋时寻思寻思,脚底下一拐弯儿,直奔爷爷毕富的小屋。
他想着那屋炕柜上面有槽子糕。
十来块槽子糕吶,都他爹给爷爷买的,别搁坏了,他垫吧垫吧。
毕晟小心翼翼的爬上炕,又半跪着隔着老爷子伸长胳膊拽捆槽子糕的细麻绳,屏住呼吸正努力呢,爷爷毕富忽然睁开了那双混沌的双眸。
但这次不一样了,不一样的是,这次是他得病以来眼神最为发亮的一次,就像是在预示着要再看一看这个人世间一般。
毕富说:“晟晟。”
毕晟一愣,吓一跳,停下了拽麻绳的动作看他爷,一般平常的时候爷爷都叫他狗蛋儿来着。这是咋啦?
“月月,大成。”老爷子放慢速度叫着,可口齿发音都很清晰。
“爷?爷爷?”小少年小手摸向老爷子的胸口:
“你咋啦?要啥?我、我给你拿槽子糕啊?”
小孩子也有直觉,只是他的模样有些发慌。
爷爷毕富用着想笑又想哭的表情,仔仔细细的看着毕晟那张和哥哥姐姐五官不太相同的小脸。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里没有凄厉。
就像是从前年轻的毕富,他曾经站在山坡上喊孩子们回家吃饭时的沉稳有力,也似看到了大儿子铁刚一手拉着妹妹金枝,怀里抱着弟弟铁林
爷爷毕富笑了,笑完后,他喊道:
“铁林啊!铁林!”
刘雅芳下炕时差点儿大头朝下一头栽下去。
她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打着哆嗦,脚底儿也像没根儿似的!
她老儿子在小屋放声大哭的声音,还有老爷子唤着小叔子的那一声,通通都在告诉她:
完了,完了!老爷子要不好了!
毕家只剩下儿媳刘雅芳和幼子毕晟,刘雅芳推搡着老爷子嚎哭着:
“爹!爹!你不是说想吃桃罐头,我还没买吶!你都没吃上想吃的那一口吶!还有铁林,你咋就不能等等,听听他啥样也行啊!你这样走的能放心嘛?!”
刘雅芳跪在炕上,拍打着胸口看着门外的方向哭着。
哭着这么多年的无奈和漫长;
哭老爷子还没等回来小叔子,养儿养女的却都没在跟前儿;
也哭老爷子头天晚上还说想吃啥,大清早就毫无征兆、说走就走的感伤。
同一时分,毕月、毕成还在睡梦中,毕铁刚站在火车的连接处抽着烟。
而某大西北监狱里,毕铁林正戴着手铐,被狱警带着左拐右拐往前走着。
会见室里,一位穿着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人,打开了随身带的文件包。
毕小叔毕铁林浓眉大眼,长达七年的牢狱之灾,二十三岁最好的年华开始,直到现在已到三十而立。
他的眼中没有久待监狱的发傻迷茫、更没有迟缓木讷,虽然是一身狱服,但他笔直的坐在陈老的秘书面前。
发现狱警给他解开了手铐,并且没有监视,直接走出了会见室,毕铁林心思一转,猜了个差不离儿。因为那位老人是被秘密接出,在出去的前几天曾经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铁林,将来有一天我们再见面,你要叫我大伯,你认我不吃亏,我这个大伯可很能耐!”
“大伯”教他认字、读书、讲外面的天地,他在“大伯”被人挑衅欺负时,再次被加刑
毕铁林始终没主动询问,他淡定的坐在来人面前。
中年男子心里泛起了嘀咕,难怪他的领导挂念着这位。
“认识陈老吧?”
“你说的是陈凤祥陈老吧,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一张字条推移到毕铁林的面前:
“他很惦记你,感谢你这四年对他的照顾。另外他老人家让我转告你,过两天你的手续就会办好,给你半个月时间回老家看亲人,一个月后,他在京都等你,那是地址,不要弄丢。”
中年秘书意味深长的看着面前的毕铁林。
别看这位是个蹲监狱的,以后也许他还得恭敬着。
因为这位是恩人,是陈老被迫害那几年在里面呆着时、最贴心的人。所以陈老一稳定下来,出手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捞人”。
际遇本不同,这小子真儿真儿算改天换命了!
只差几天时间,老爷子毕富却没有等到这天。
当毕铁林看见他大哥毕铁刚时,摸着他哥哥的那条腿:“哥!”兄弟俩抱头痛哭。
人的一生总是想握住命运的方向。
但生活会告诉你,充斥着遗憾、酸楚、五味杂陈,它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儿。
(求月票!!!)(。)
第七十章 顺着小路回家的方向(二更)()
开学了,毕月大清早起来包了一顿白菜猪肉馅饺子,三个铝制饭盒、她揣走了俩。
上午坐在班级里听着班导点名时,她和梁笑笑坐在最后一遍你捅我、我捅你的。
穿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姑娘格外扎眼,她俩没有自觉性,别人、至少同宿舍的舍友们频频回头疑惑地望着。
只一个假期,毕月的穿衣打扮、性情笑容,都似有了天翻复地的变化,又怎能会不引人注意?又怎能不让人好奇、猜疑?
“笑笑,你闻闻,香不香?”书桌里两只小手摆弄着。
梁笑笑捂住小嘴,眼里溢满调皮,小声耳语:“你拿出来一个,我尝尝香不香。嗳?两盒吶?”
“另一盒给咱李老师的。”
“月月,你看咱班长好像又假装回头瞅你吶!”
“他瞅你呢,你老注意他干嘛啊?!不过这小子嘛,身瘦、白净、文质彬彬、戴无框眼镜,还是班长,啧啧。”毕月盯着何卓尔脑袋瓜后面,品头论足着。
“嗯,班级里属他长的还行。你就不动心?”
毕月晃了晃头,看起来无聊极了,翻着她不爱看的书本:
“那玩意儿啊,月月我戒了!你可以上!”
这次开学,之于毕成意义更不同。
他第一次觉得读书这个事儿终于能念到底儿了,兜里有钱心不慌,说的就是他。
自然心情也不错,穿着他姐给买的新衣裳新裤子,用着不漏油的新钢笔,刷刷刷的记着老师说的注意事项,时不时的还侧过头和身边的同学说两句。
此刻优哉游哉晃悠着两条小细腿的毕月,和哥们兄弟说着会偶尔回宿舍看看的毕成,并不知道老家正发生的一切。
邻居胖嫂是第一个赶到毕家的。
当时她在东院儿房头站着,就听着老毕家传出不是好动静的哭声,两手一拍大腿,心里一咯噔,她喊了声:
“坏啦!”
随后赶到毕家的是听到信儿的赵树根儿和葛玉凤。
紧接着附近住的都赶了过来,家家户户熟悉的也都过来瞅一眼,你拿布条、他帮着搬棺材的。
赵树根儿和胖嫂的男人一起给老爷子换上了装老衣,胖嫂更是手脚利索地三五下扯下红福黑字的对联,在毕家的大铁门挂上了白布条。
赵树根儿摸着老爷子枯如老树皮的手,这双手上的皱纹就是生活艰辛的证明。
叹息了一句:“哎,这都凉了。老爷子啊,别惦记!走好吧!”
刘雅芳靠在门框处,脸上的泪早已被风吹干,第一次当着外人面前骂毕铁刚:
“一直一直指不上他,干啥啥不行!就那样的,****都赶不上热乎的!”可见心里有了怨气,堆积着似要爆发。
山坡上跑动着一名小少年,他的身上还斜跨着书包,这是他在本能反应中背上的。
本来在这一天,他该跟哥哥姐姐一样要开学的,可此刻他满头大汗的跑着,带着颤音儿嘴里喃喃着:
“爹、姐姐、哥哥。”
毕晟一路疯跑着,被他爷爷吓着了,几次摔倒爬起,顾不上拍打裤子上的土,直奔他姑姑毕金枝家:
“姑姑,姑姑,我爷没了!”
毕金枝顺着门框滑倒,一瞬间就堆坐在门槛上,眼中蓄满了泪,看不清毕晟的样子:“啥?啥时候的事儿?”
毕金枝、付国、付晓娟,再加上毕晟,几个人雇车赶到时,老爷子毕富已经穿着新衣服黑皮鞋,被安置在院子里。
毕金枝凄厉的哭声,让村里的妇女们都跟着抹起了眼泪儿。
娘走了,爹没了,这回她彻底没娘家了。
人活着,哪怕躺在那,那也是个盼头。
“爹啊!你连句话都不给妮儿留下吗?!你咋那狠的心吶,你还没见到铁林!”
女儿女婿、儿媳、最小的孙子,外加村里儿能伸把手就伸把手的村民,送走了毕富。
在毕铁刚、毕铁林、毕月毕成都不在场的情况下
农村讲究土葬,还有个说法是趁着刚走就下葬,对以后的子子孙孙更好。
村里人帮着抬着,孝子贤孙只剩下个毕晟在打头走着。他害怕无助惶恐地瞧着一切,一路撒着早已准备好的纸钱。
这天夜里,刘雅芳红肿着眼睛和毕金枝喃喃道:
“妹子,我不孝啊!不孝!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啥好东西。他、他老人家走了,我居然心里还能透出一点儿光亮,我不是人!”
毕金枝摇了摇头:
“他也躺累了,两年了,要不是为了咱们,备不住早就活够了!累挺!嫂子,谢谢你。唉!我就是闹心爹没吃着啥好的,你说我这挎兜里还有我哥给的一百块钱没给他花呢!”
“连句囫囵话都没留下,就知道喊铁林,你说我要是不睡的那么死,是不是能听他多说两句?这让我和你哥咋交代啊!”
两个人说着说着,这个小院儿的上空再次传来姑嫂俩的哭声。
两天后,毕铁钢揉着酸疼的腿,站在高墙电网森严的西北监狱的大门口。
他战战兢兢的向狱警打听着会见时间,对方是问八句答两句。
毕铁刚压抑着闷气:“同志,我大老远来的,东北那嘎达的,你看我这腿也不利索”
正打算怀柔唤起对方同情心的时候,大铁门的一处小角门走出来两个人。
穿制服的男人说:“毕铁林,出去重新做人,好好干,要遵纪守法,记住了吗?!”
毕铁刚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毕铁林穿着中年秘书送来的衣服,肩膀处背着个双肩包,他正要颔首时,听到了一声颤动的:
“是铁林吗?是吗?”
二十三岁进监狱的毕铁林,此刻脸上有了七年时间的风霜,他和他哥哥一样不可置信,慢慢的转头看向毕铁刚,似那个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