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长孙一澈拉起即荣的手,神情严肃地询问。
“是呀。”
老板娘一见是刚才那位公子回来了,立时笑着迎了上去,“公子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少女。她说她叫青黛,是跟你们一起的,然后就上楼去照顾那位姑娘了。”
此时早已过了一盏茶,由于禁术,老板娘完全把姬魅桥和青黛当成了一人。
“她长什么样?”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长孙一澈猛然想到刚才巷子中见到的人,明明有能力直接甩掉他,却拖着他在巷子里绕了好久,难道是想要拖住自己!
调虎离山之计?!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深驼色的斗篷……公子!”
老板娘话没说完,就见长孙一澈径直就要往楼上去,可就在这一刻,一个娇柔如莺啼的声音怯怯响起。
“公子是要找我吗?”
大厅内的三人同时一愣,回头望去,就见上官昊一身黑袍和一个少女从厨房里走出来。
那少女扎着两个包子头,容颜青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如鹿儿般楚楚可怜,她手中捧着个药碗,看到长孙一澈后有些畏惧地躲到上官昊身后。
而她身上也穿着一件深驼色斗篷。
“即荣你先回房间。”
目光扫过她的斗篷,长孙一澈黑眸一眯,“你什么时候来的?”
青黛是孟千寻派来伺候即荣的,如今即荣跟着他跑来这里,她身为千叶门的探子,找了过来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
“公子走后,我就来了。”
青黛垂眸,看着手中的药碗,方才轻声回答。
“我就说嘛。”胖老板娘笑着站到青黛身旁,似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上官昊也道,“是真的,我回来的时候,青黛已经在店里煎药了,说是她老家的土方法,很有效。”
长孙一澈一言未发,目光依旧锁着青黛,然后缓缓看向她手里那碗黑糊糊的汤药,黑眸眯的更深沉。
青黛领会,端起碗,吞了一口药。
药刚入喉,却在这时,二楼角落的厢房里陡然传来了即荣的惊叫。
众人惊骇抬头,就见小家伙见鬼一样撞开门冲了出来,面无血色,似乎见了很可怕的东西,“爹爹,她……倒在地上了。血……身上全是血!”
“什么?”
这句话等同于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众人头顶,空气霎时一片凝滞。
“墨儿!”
长孙一澈最先反应过来,整个如流星掠起,轻功跃上扶手,飞奔向那处厢房。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众人这才惊回心神,上官昊和老板娘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只有青黛默然垂下眼,端着碗的手不由颤抖,卷长的睫毛掩盖了她眼底的情绪,“这药……真的能救她一命?”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凝着水面中自己的脸半晌,才抬步上了楼梯。
推开房门,窗帘依旧全部拉着,烛火摇曳发出微弱的哔波声,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长孙一澈自己急促的喘息,可是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却如利刃般一下下绞着他的心脏。
“她刚才就倒在这桌子旁。”
即荣拉着长孙一澈的衣摆,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墨儿?”
他试探性地轻唤了声,可是床上空无一人,旁边的一张木桌被掌风一劈为二,碎瓷散了一地。
刚踏过满地狼藉,长孙一澈脚下一滑,借着烛火低头看去,竟是一滩鲜血。
而那血迹,则一路从木桌延伸到了屏风之后。
“公子。”上官昊也赶了进来。
“你把即荣先带出去,然后把门关上,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丢下这句话,长孙一澈便循着血线快步走向了屏风。
即荣被上官昊抱出了房间,而白色的屏风后,一个女子裹着黑色披风侧躺在地上,凌乱汗湿的长发下,一张小脸苍白若纸,她双手捂住小腹,双眉紧锁,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听到有人靠近,她翻了个身,双手依旧死死地抱住小腹,而她的身下,是一滩浓稠的血。
“墨儿。”
周遭一片死寂,手中长剑咣当坠地,长孙一澈也一下子跪在了女子的身边,将她小心地翻了过来,他双唇剧烈颤抖,想要抱起她却像想起了什么,飞快缩回手。
他因为有愧于她而总是梦见五年前的事,而一次又一次的噩梦里,她双腿滴血成线,就着一路猩红向他跌跌撞撞逼来,黑瞳充血,眼神狠戾如鬼,一句一句逼问他,为何不愿相信孩子不是她和明川所出?
而现在的场景,居然和梦中出奇的相似!
“你怎么了?我才出去这么一会,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整个人如被五雷轰顶,看着离墨微弱起伏的胸口,长孙一澈坚毅的黑瞳渐渐变得rela,声音透着隐忍的酸楚,“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长孙一澈,是不是你?”
离墨睫毛一颤,无力地张开眼,她失血过多,眼前一片黑暗,耳中嗡鸣作响,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姬魅桥。
难怪她肯轻易罢手,原来不只那壶茶里有毒,就连姬魅桥的手心里都抹了毒药,所以当自己捉住她双手的那刻,毒素已然悄然入体,对方竟如此急着要她下地狱!
离墨试图举起右手触摸那人的脸,对方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那么的用力,似乎用了一生的力气。
“是我。”与她十指交握,可那掌心的温度却凉的令他心惊。
离墨兀自笑了笑,对着黑暗喃喃自语,“抱歉,我刚才吓着即荣了。”
原来刚才即荣推门而入发出一声尖叫,把离墨给惊醒了过来,所以她才一路从门口又爬到了屏风后面。
这下,长孙一澈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俯身,终于忍不住将离墨一下子抱在了怀里。
她都虚弱至此了,却还是第一个想到别人,甚至一下就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没事,没事了。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衣物下的肌肤冰冷,那是死亡的温度,长孙一澈慌忙就欲将她抱起,然而离墨却止住了他的动作。
“你还记不记得这个颜色?”
伸手拂过地上的血,她指尖一片黏稠,将手指伸到他的眼前,离墨抬头望着天花板,眼神涣散,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过去。
“那天天下着雪,是东燕的第一场雪,我因为执意要嫁给你而被逐出师门,师傅打了我整整七鞭,另外六鞭是明川替我受下的,而我手上的千叶镯也被生生拔了出来,为此我整个右手的手骨几乎全碎了,可我不后悔。”
离墨睫毛一颤一颤的,随时都会合上,而抱着她的男人垂着头,亦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我痛晕了过去,浑身是血被丢出了千叶门,而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你正抱着我跪在雪地里,就像现在这样,我才知道是你来接我回家了。”
头疲惫地枕在长孙一澈臂弯里,离墨脸上渐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而眼角的泪却无声地消失在了黑暗中,“那天天很冷,可是我,却很暖。”
“你知道为什么明川到死,都不愿让我和你在一起吗?”
“为什么?”
“因为明川告诉我,爱一个人,心会很疼的,更何况是皇室中人,他不愿意看到我疼。”
被握住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离墨轻轻合上眼,眼泪滚落在男人手背上,她苦笑道,“可是我忘了,你是没有心的,你都没有心,爱一个人怎么会疼呢?”
她,竟爱上了一个,无心之人。
怀里的女子已经昏睡了过去,长孙一澈沉默地抱着她跪在地上,胸腔的地方空落落的。
此刻他感受到的,只有绝对的无助。
第四十四章 喂药,年年是谁()
风将窗帘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一线天光,他呆滞地抬眼望去。
窗外天空高远,明亮一片,暖融的阳光照在脸上没有任何温度,那种感觉如坠冰窟,痛到麻木。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甚至远远超出了五年前他亲眼看着她坠下悬崖,死在他面前。
那时候,他来不及抱住她,可是如今她就安静地睡在自己怀中,他却使不上任何力。
“因为我没有心,所以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在心口划上一个口子。”
长孙一澈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有冰凉的液体渗入到她如云的青丝中,怀里的女子身子似乎颤了一下,背在男人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墨儿,你一定不知道,活着,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所以当年我没有陪你去死,而是选择留下来赎罪。”
活着的人,永远要比死去的人痛苦上千万倍。
将离墨抱到床上,长孙一澈回身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碗药,是青黛熬的那碗。
正欲起身去取,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缝隙后,一双黑瞳滴溜溜地转着看着床上两人。
“即荣,进来吧。”
长孙一澈朝着门口挤出一丝笑。
“哦。”
即荣端起药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然后傻傻地站在离墨旁边。
看着床上女子安静地躺着,一瞬,小家伙双眼干涩,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明明很讨厌她的,因为她的出现,似乎抢走了与他相伴五年的爹爹,而且她满口谎言,杀戮血腥,强大了令他畏惧,同时也更好奇她的身世了。
究竟是多强的求生欲和多深的执念,才令她在疯人崖里撑了五年,都不忍一死了之。
视线落在身旁的烛火,即荣迈着小腿跑了过去,然后伸出双手烘烤了一会,又跑到离墨身边,将滚烫的手心贴在她的小腹上。
那瞬间,离墨的眉头舒展开来,手下意识放在即荣手背上,轻轻握住。
“爹爹,她肚子上的伤,好深。”
长孙一澈呼吸一滞,轻轻恩了声,痛苦地闭上眼,他见过那道疤,伤口极深,像是常年磨出来的,然而疤却是新的,说明她肚子上每天都会吃上这么一下。
离墨至今未告诉他这疤是怎么来的,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他实在没勇气去接受她是如何在疯人崖里度过五年,和苍狼共食生肉,共饮鲜血活下来的!
“爹爹,爹爹……”
即荣见长孙一澈闭着眼,浑身都在颤抖,不由担忧地推了推他。
“我没事。”
长孙一澈睁开眼,看见即荣不染尘埃的脸,那张脸,似曾相识,胸口传来阵阵闷痛,他端起碗舀了一口药,道,“即荣还讨厌她吗?”
“也不是那么讨厌。”
即荣又将重新捂热的手贴在离墨肚子上,看着她微湿的睫毛安静地伏在脸上,突然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她睡着的时候还是很乖的,很像一个人。”
“像谁?”
“像娘亲。”
小家伙仰头甜甜一笑,如同播撒温暖的天使。
“你见过你娘亲?”
长孙一澈惊骇地盯着即荣的笑颜,手一抖,药碗险些摔在地上。
“嗯……”即荣眨了眨大眼,头轻轻枕在离墨小腹上,许久闭上眼缓缓道,“在梦里见过。”
“这样啊。”
窗外忽然起了风,长孙一澈别过头以袖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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