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醒来,袁锦葵已经摘下雉鸡翎,双手抱拳朝台下作个罗圈揖,大致说他学戏十年,上台十五年,承蒙杭城父老乡亲捧场,能够有立锥之地。由于伤病不再登台,以后请大家多多照拂他的徒弟,说着让他两个徒弟上场对练了几个回合的把子功。
四姨太低声道:“左边这个二弟子长得好,我感觉他能红。右边大弟子看着木讷,不太会来事儿。”
杨佩瑶倒没看出来,就觉得二弟子唇红齿白更偏女相。
这会儿又有人往台上送花篮,袁锦葵师徒三人频频给大家作揖,观众们陆续开始退场。
回去路上,太太不满地瞪着杨佩瑶,“这么大姑娘没个正形,坐都坐不住,不怕人笑话?”
二姨太道:“还说呢,佩环也是,不到十分钟眼皮就开始打架,叫都叫不醒。”
四姨太叹道:“昨天都没睡好。”
想起留在家里的三姨太跟杨佩珍,众人都沉默了。
回到家,周妈忙着跟太太讲述三姨太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四姨太拉着杨佩瑶上楼,掩上房门,笃定地说:“老实招了吧?”
杨佩瑶恼道:“招什么,四姨太别乱讲话。”
四姨太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抱胸,“瑶瑶,看人的年龄不能看脸,而是看眼和脖子,顾会长肤色黑面相显老,可眼角一点纹都没有,脖子也光滑。我估摸着跟大少爷年纪差不多,你说呢?”
杨佩瑶默不作声。
四姨太接着说:“男人最喜欢在女人面前摆阔显大方,区区二十块钱在顾会长眼里肯定不算什么,可你给他钱的时候,人家连推辞一下都没有,直接就收下了。要是客气两句,我就不怀疑了,收得太干脆,只能说明其中有猫腻。”
杨佩瑶“切”一声,“完全没有道理,从人家手里拿票子当然得给钱。”
“别嘴硬,”四姨太站起身,忽地走到杨佩瑶面前,杨佩瑶下意思地后退一步。
四姨太得意地笑,“看吧,我离你两尺远,你都往后退,你跟那个顾会长中间才隔着一尺远。你掏钱的时候胳膊肘都快抵到他身上了。你说要是不熟,能这么没有防备?最后……”四姨太顿一顿,“原本这也没什么,可你口口声声说不熟。要是不心虚,你干嘛不敢承认?”
杨佩瑶瞪着她讶然无语,片刻开口,“四姨太不去当侦探可惜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干什么的,”想起之前并不光彩,四姨太收住笑容,“混在那种地方,我见得多经得多,男人对哪个女孩有意思想点哪个姑娘陪酒,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就是男女间有没有那档子事,我也能瞧个八~九不离十。”
杨佩瑶表示怀疑,“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二小姐可是早就破了身子,那会儿天还没冷呢。”四姨太蹙眉思量会儿,“就是你们校庆那个星期。”
校庆是十一月六日。
那个星期六晚上,程先坤约她跟高敏君去金梦跳舞,还没尽兴就被程信风撵回来,生了一肚子气。
记得那天杨佩珍说是给同学过生日,半夜都没回来。
难道就是那天?
如果知道是谁过生日,说不定能打听出来欺负杨佩珍那人。
要不要告诉杨致重?
杨佩瑶正思量,只听四姨太道:“二小姐的事情你少管,还是想想自己吧。太太跟都督是绝不会答应的。我劝你,趁现在还没什么情分,当断则断,再耽搁下去,情分深了,免不了伤心伤身。”
杨佩瑶嘟起嘴,“可我喜欢他。”
话出口,先自愣了下。
几天前还纠结烦恼的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说了出来。
却原来她已经喜欢他了吗?
这些日子的情绪低落心头酸涩,就是因为她喜欢他?
杨佩瑶沉默会儿,重复一遍,“四姨太,我喜欢他。”
四姨太无奈地摊摊手,“我就说这些,听不听在你。不过,还是昨天那话,要是都督真责罚你,我肯定护着你。”
杨佩瑶一下子红了眼圈,泪眼婆娑地说:“四姨太,你真好,可我不能连累你……让我考虑几天,你先别告诉我娘。”
四姨太点头,“那当然,我又不是多嘴的人。别哭了,待会儿摆饭了。”
杨佩瑶连忙洗把脸,散去泪意,又敷了少许粉。
吃过饭,杨佩瑶熬不住困意,歇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近黄昏,连忙把假期作业、书包文具都检查一遍,收拾好。
中午睡得多,夜里便走了困,俯在桌前整理以前画出来的草图,最后挑出来四身适合春季穿着的。
然后把四身衣裳在细节上变化,比如腰间加抽带,或者袖口做出蓬松袖,再或者领子换成尖领、荷花领。
一直画出二十多张草图,觉得时间太晚了,再不敢耽搁,立刻洗漱上床。
翌日一早,三姨太青紫着眼圈下楼,拿一张纸交给杨承鸿,“你姐的请假条,如果老师问起,就说不小心摔了腿,得养上一个月,回头我再给老师打个电话。”
“自己不要脸还得麻烦别人。”杨承鸿嘟哝声,很不情愿地接在手里。
杨佩瑶不掺和,快速吃完饭,仍是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向电车站。
顾息澜换了墨色西装,没系领带,两手插在裤兜,闲闲地站在车旁,看到她弯了弯唇角,“穿这么多能走动路?”
伸手替她拉开车门。
杨佩瑶认清自己的心意,便没客气,翻个白眼,“让多穿的是你,嫌穿多了的还是你,真难应付。”
顾息澜坐进驾驶位,很着意地打量她几眼,发动了汽车,边开边揶揄道:“昨天说是听戏,怎么睡着了?台上锣鼓震天响都吵不醒你,真行。要是袁老板在台上看见,一准儿跳下来在你耳边唱。”
“那是因为前天晚上没睡好。” 杨佩瑶分辩,抬眸,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颈间突起的喉结,心中微动,问道:“会长,你是不是在追求我?”
就见顾息澜手一抖,汽车歪着往路边冲,他连忙扶正方向盘,过了数息,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是。”
话说得很随意,就好像回答别人问他早晨吃没吃饭一样,云淡风轻。
若非杨佩瑶紧盯着他,没错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慌乱,还有他耳根处浅到几乎看不出的绯红,她还真以为他就是这么淡定从容。
真会装!
杨佩瑶撇嘴,“想追我就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息澜淡淡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还不算笨。”
杨佩瑶摊手,“我不知道,只是随口一问,会长也随口一答,说完也就过去了是吧?”
顾息澜看眼手表,打一下方向盘,利落地靠路边停下,侧过头很严肃地说:“瑶瑶,我是在追求你,你答应吗?”
“不答应,”杨佩瑶毫不犹豫地拒绝,“您之前不是说过,不许我谈恋爱吗?”
顾息澜直视着她,“我是说不许跟男同学谈恋爱。”
“男同学”三个字咬得很重。
杨佩瑶无语。
没想到他话里竟然还藏着埋伏。
却是再度拒绝,“那也不答应,没有你这么追女孩子的,每天都扳着脸跟谁欠你钱似的,又那么凶,时不时训人,我跟你说话也不搭理我。”
顾息澜抿抿唇,很认真地说:“我在改了。”
杨佩瑶还是摇头,“我娘说,咱们两家不可能的,不许我跟你们走太近。”
顾息澜道:“这个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处理。我已经考虑过很长时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一到,我去找你爹当面谈……你只管安安心心读书,过上两年,你高中毕业,咱们就结婚。”
“结婚?”杨佩瑶差点给气笑了。
合着他闷头闷气地连句表白的话都没有,已经开始打算着结婚了。
想得倒美……
第60章 苛责()
可心底的欢喜却像沸开的水一般; 咕噜噜往上冒着泡儿。
毕竟他没有否认,没有推脱; 一切都已经在考虑。
杨佩瑶低头借着看手表; 掩去眸中喜悦; 学着他素日淡漠的神情; “再说吧,要迟到了。”
顾息澜“嗯”一声,再度发动汽车,不大会儿; 在武陵高中对面停下,“下午我有事情; 让阿程送你回去。”
杨佩瑶拒绝; “不要,我自己可以坐电车……让同学看到不好。”
顾息澜默一默; “今天冷,让阿程送你; 你晚两分钟出来,不会很多人看见。以后; 我早晨接你; 下午你自己回家。”紧跟着加一句,“好不好?”
早晨七点多钟,太阳刚升起没多久,正是冷的时候,而下午四点; 夕阳不曾落山,要暖和得多。
杨佩瑶抿嘴笑。
说完了,再特意问一句“好不好”。
平常发号施令惯了的人,说句软和话也这么生硬。
可他的声音却低柔浑厚,像久藏的醇酒,丝丝缕缕地散发着情意,让人心醉。
杨佩瑶完全没法拒绝,点点头,“好。”
下车往学校走,走两步,回转身,弯腰趴在车窗边,“会长,昨天二姨太问起你。”
顾息澜挑眉,“问什么?”
杨佩瑶学着二姨太的口气,慢吞吞地说得清楚,“瑶瑶啊,顾会长的闺女是不是跟你一个学校?”
说完,飞快地穿过马路,站在学校门口回头望,笑得无法自抑。
朝阳下,她眉眼弯弯,一张脸如春花般明媚娇柔,美丽不可方物。
顾息澜才要拉长的脸立刻松缓下来。
她是故意的。
她明白他的心,所以成心气他。
顾息澜错错牙,唇角却不自主地勾起,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杨佩瑶笑够了,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进教室。
时候还早,只有邱奎在。
他刚把炉子生好,正打扫旁边的炉渣。
往常都是秦越提早来生炉子,今天不知为什么来晚了。
杨佩瑶道声“早”,又加一句,“过年好”,放下书包主动去拿土簸箕。
邱奎回一声,“过年好……你不用动手,别弄脏衣裳,我顺便就倒出去了。”
杨佩瑶好奇地问:“秦老师还没有来?”
邱奎笑答:“他这个月请假,秦老师的太太刚生孩子,秦老师要照顾月子。”
杨佩瑶惊讶不已,“秦老师结婚了?我以为他单身呢。”
正说着,高敏君走进来,乐呵呵地问声好,“老远就听到佩瑶的说话声,秦老师大学毕业好几年,当然结婚了,你不知道?”
“你没告诉我呀,”杨佩瑶抱怨,“你见过师母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敏君笑道:“没见过真人,看过相片,跟秦老师的合影,是个老式女子,很贤淑的那种。”
这时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问好声嬉笑声闹成一片。
邱奎把地面收拾干净,见同学都到齐了,点了四名男同学跟他一起到教导处把课本领回来。
分发完课本又调换座位。
张志北换到了杨佩瑶左边,高敏君换到了杨佩瑶斜前方,隔着两个座位,邱奎则坐在杨佩瑶身后。
安顿好之后,邱奎宣布秦老师请假一个月的消息。
教室里顿时像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
高敏君也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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