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月出身于小作坊家庭; 本来生活饱足; 但因洋货的冲击; 这几年家里的生意每况愈下。
而且她上有哥哥,下有弟弟; 家中不管吃的也罢,穿的也罢,很难轮到她头上。
大环境如此; 她也没办法; 更不能因此而怨恨爹娘。
国中二年级那年; 她决定要嫁个有钱人; 再不过这种拮据的生活。
她明白凭借自己的相貌跟家世; 靠相亲嫁到富裕人家的几率很小。
只能通过自由恋爱; 用自己的聪明智慧来俘获男人。
而校园恋情不太讲究家世; 是最好的跨越阶层的机会。
所以她发愤图强苦读两年; 如愿以偿地考进了武陵高中。
能上得起武陵高中的; 家境大致还都过得去。就算是真穷,人才也是一等一的好; 以后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也大。
开学第一天起; 她就暗暗观察同班同学; 更是为了扩大选择范围努力加入了话剧社。
一学期下来,她试图接近的几人对她都没有特别的好感; 甚至有一个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义正辞严地告诉她,读书期间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正当她沮丧消极的时候; 高敏君邀请她一起去吃饭。
那天是程先坤做东。
李笑月看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不太注重面貌长相,更看重穿着打扮,尤其是鞋子。
鞋子的材质、磨损程度以及是否与衣服搭配,完全能够反应出男人的家境好坏。
程先坤穿棕色麂皮鞋搭配驼色风衣,给李笑月留下了深刻的第一印象。
再后来他用黑色尖头皮鞋搭配黑色呢子大衣,用棕黄色牛皮鞋搭配驼色华达呢大衣。
每次都好看得体。
若非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他不可能养出这么好的品味。
而且,程先坤相貌清俊气度斯文,行事也周全。
面对三个女孩子,程先坤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也没有表现出对哪个特别的关注。
非常谦谦君子的一个人。
当着高敏君和杨佩瑶,李笑月不好表现出自己的企图。
但是跟程先坤单独跳舞,她则不动声色地开始施展自己的手段。
她相貌一般,身体却发育得极好,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跳花步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把挺翘的部位贴近程先坤。
上次在莺声歌舞厅,跳过两曲之后,跳第三曲的时候,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效果。
程先坤讲话会格外风趣,逗得她哈哈大笑,原本搂在她纤腰的右手慢慢下移,托住了她的臀。
变换步伐的时候,他好几次貌似不经意地蹭过她胸口。
李笑月相信只要再多点相处的机会,她肯定会把程先坤拿下。
然后以此为要挟,或者嫁到程家,或者勒索一大笔银钱。
她可不是那种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做声的小白兔。
所以李笑月才如此热络地召集聚会,又因怕被程先坤识破,只能将高敏君和杨佩瑶都叫上。
高敏君像个男人婆,身材扁得像白纸,根据李笑月的观察,程先坤对高敏君完全没有想法。
杨佩瑶却不同,她相貌既漂亮,又有种柔弱气质,很容易赢得男生好感。
李笑月对杨佩瑶一直有种莫名的警惕之心,不过上两次聚会,杨佩瑶都是早早离开,这让李笑月多少安稳了些。
***
杨佩瑶惊慌失措地上了电车,才发现这并不是去延吉路的7路车,而是到仙霞路的2路车。
正好她墨水快没了,还需要再买盒铅笔,索性到新安百货公司转转。
此时百货公司是淡季,且天色已暗,里面顾客寥寥无几。杨佩瑶匆匆到三楼买完东西出来,正打算叫黄包车,有两个看着流里流气的男子从身边经过。
其中个子高的那个无意中瞥见她,低呼声:“哟,这小妞挺俊。”
语气极轻浮。
杨佩瑶听着不虞,却不愿多事,假装没听见,朝他们反方向急走两步。
岂料,另外的矮个子却上前,一把攀住她肩头,“嘿,跑什么,让哥看看什么模样……长得真不错,妹妹还在上学?走,陪哥喝两杯。”
杨佩瑶打开他的手,冷着脸道:“让开,我要回家。”
“才几点,这么早就回家?先陪哥玩玩,玩够了自然放你回去。”
杨佩瑶真正动了怒,“当街调戏女人,真当杭城没王法?我劝你一句,赶紧让我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没见过谁,否则……”放慢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你能得罪起的,你别后悔得罪我。”
“哟嗬,这小娘们说话还一套一套的,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矮个子狞笑声,“告诉你,在仙霞路哥就是王法,哥说了算。”伸手揪住她衣袖。
袖子被抓高,露出杨佩瑶腕间的手表。
这个时候,手表都是泊来品,虽非稀罕东西,但也并非寻常家庭所能买得起的。
高个子眉头一皱,劝矮个子,“行行,别闹了,人是正经家庭的姑娘,真想玩,哥请你喝顿花酒,好好地玩。”
“那些浪货……能跟这嫩生生的小娘们比?”矮个子看杨佩瑶穿着普通,外头棉袄,里面学生旗袍,没把高个子的话当回事,反而越发用力把杨佩瑶往怀里带。
杨佩瑶又羞又怒,拽两下没挣脱,偷偷从书包掏出墨水瓶劈头朝矮个子砸过去。
矮个子吃痛,松了手。
杨佩瑶撒腿就跑,只听得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矮个子边追边骂,“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佩瑶腿短力气小,加上背着书包,压根跑不快,眼看就要被两人追上,街旁霓虹灯突然亮了,赫然就是金梦夜总会的招牌。
杨佩瑶一头撞进去,连门口侍者模样都没看清,径自往柜台走,“麻烦借下电话。”
话音刚落,矮个子已经跟进来,骂骂咧咧地说:“娘的,吃了豹子胆,敢砸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程大志一拳捣过去,“老子就这么收拾你。”
说着,招呼人,“拖到后面去,给我往死里打,直到打老实为止。”
歌舞厅、夜总会都会养着打手以备有人捣乱,听到程大志吩咐,立刻过来两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一人架住一边把矮个子往后院拖。
高个子忙着求情,“大哥,有话好商量,我那兄弟就是嘴贱,想开个玩笑,没对这姑娘不尊敬。”
程大志冷笑,“得亏没怎么地,否则就给那个不长眼的收尸去吧!”
回头恭恭敬敬地杨佩瑶道:“要不我给顾先生打个电话?”
“不用,”杨佩瑶忙阻止道:“不用打扰他,你帮我叫辆黄包车,我得赶紧回家。”
她也不想惊动太太。
杨佩珍的风波尚未过去,街头巷尾仍旧风行着杨致重姨太太跟小白脸跑了,杨致重一气之下怒砸成江饭店的流言。
如果她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即便过错不在她,也会有人自动脑补是因她行为不端正而引起的事端。
程大志连连应是,既然杨佩瑶好生生地毫发未伤,他也不愿意多生是非。
亲自到门口叫了个相熟的黄包车,仔细叮嘱几句,送杨佩瑶上车。
旁边高个子见程大志态度如此恭敬,不敢打听杨佩瑶身份,只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暗悔自己没有下死力气拦住矮个子。
杨佩瑶回到家,天色已经黑得透透的,太太少不得询问原因,杨佩瑶说一时起意去买了盒铅笔,太太再没追问。
只是总归受到了惊吓,心里尚有余悸。不免思及张培琴,想必她也是无缘无故走在大街上,就招惹到这场麻烦,连学也没法上。
原先她只恨张培琴狭隘刻薄,现在推己及人,觉得她确实也很可怜。
又想到程先坤,心里只觉烦恼。
她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今天也是想重申一遍自己的想法。
但是当着高敏君和李笑月,他又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实在没法说出口。
可她既不想单独与程先坤见面,更不想写信给他,只能这样冷着他,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杨佩瑶辗转反侧好一阵子,又开灯上了趟厕所,看两眼床头那幅字,才感觉安慰许多,终于合上眼。
翌日醒来,入目便是那虽然工整但笔画颇为不羁的字,不由莞尔。
如果告诉顾息澜,他的字有驱邪定神之功效,建议他去道观写道符赚外快,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念头生起,竟是压不住,每每想到就觉好笑。
一路笑着走到延吉路,老远就看到穿墨色西装神情冷峻的顾息澜,手里拿一个小本子正看得入神,浑身散发着闲人勿近的凌厉气势。
周遭等电车的人都离得远远的,使得他一身黑衣越发突兀。
杨佩瑶却从心底感到踏实与安慰。
默默地看了数息,才走近前。
顾息澜抬眸,见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的冰霜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浅却温柔的笑意,和煦如春风。
“早上好”,杨佩瑶微笑招呼,“你在看什么?”
顾息澜把小本子给她看,“我学英文。”
杨佩瑶扫一眼,上面是抄写的国中二年级的单词和文法,奇怪地问:“你之前没学过吗?”
顾息澜面露赧色,老老实实地回答:“上学时候没认真听讲,十几年过去早就忘记了。”
哼!还好意思要求她考全优。
按照他的英文水平推测,说不定他一门功课都没考到优。
杨佩瑶偷笑,“会长要是肯出学费,我帮你复习。”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答应,“行,要多少,开个价钱?”
杨佩瑶想一想,“你送我一张照片吧,我贴在门上驱鬼镇妖,说不定夜里能睡踏实点。”
“你把我当钟馗?”顾息澜瞪她一眼,“枕头底下的钞票压少了?”
这话是讥刺她先前要钱时候的拙劣借口。
杨佩瑶理直气壮地答:“对呀,确实少,你还欠着我的钱呢。”
顾息澜略思索,开口道:“我在银行给你开个户头吧,存些钱进去,你有印章吗?”
杨佩瑶摇头。
她之前有的,还有证件。去年夏天她生病,太太就把这些东西收起来了。
没有正当理由,她并不敢去要。
顾息澜道:“星期天咱们去刻一个,去公证处备好案就能用了。”
杨佩瑶应声好,突然想起那天他们吵架的源头,嘟起嘴,万分不解地问:“你为啥往我脸上画毛笔印子?”
顾息澜手一抖,连忙稳住方向盘,将汽车在路边停下,沉默片刻,才道:“你鼻尖上有粒小痣,我看着挺好玩,一时冲动……你真生气了?”
“那当然”,杨佩瑶不满地嚷着,“你这是什么想法?我看你脸上长两只眼挺好玩,我拿毛笔给你画两个黑眼圈行吗?你愿意?”
顾息澜看着晨阳映照下她莹白如玉的脸庞,很认真地回答:“只要你开心,我就愿意。”
“你……”杨佩瑶语塞,黑亮的杏眼瞪着他,面颊慢慢晕上娇羞的粉色,美丽不可方物。
顾息澜心头软成一滩水,抬手点着她的鼻头,“就在这里,比芝麻粒还小,针尖儿似的。”
杨佩瑶娇斥声,“就显你眼神好使吗?”
顾息澜轻笑,手指轻轻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