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幼鹿动了动脖颈,目光转向某一个方向,望定那个位置的时候,它还低低地跟白凌叫唤了一声。
“呦。”
它那眼眸、那声音中透出来的带着信任与依赖的孺慕,让白凌快速地想起了一个人。
“净涪师父?”
这个世界上,能让五色幼鹿如此信任与依赖的,就只有净涪一人。连妙音寺里的清笃大和尚都做不到。
五色幼鹿看了看他,那眼中里带出的意味特别的明显。
白凌呢喃着,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误解了五色幼鹿的意思了,“不是景浩界在我们陷入秘境时候出的岔子,而是它早就出现了问题”
这样的说法极其荒谬,毕竟他陷入秘境之前在景浩界世界中行走的那会儿,景浩界世界的情况可还是很好的。怎么就能说它早就出现了问题呢?
但白凌自己回想着过去,却又隐隐觉得五色幼鹿的这个说法没有问题。
往日不觉,今日被五色幼鹿点明之后再带着这样的认知回望过去,观望净涪师父的一举一动,他自己都忍不住动摇了。
许久之后,白凌低声叹了一口气,“师兄,我们先将伤养好了吧。”
“养好了伤,我们再去找净涪师父,看看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这些追随者能够帮得上忙的。”
五色幼鹿“呦呦”了两声,话音间也颇有几分急切和催促。
白凌点头应声,就见五色幼鹿非常熟练地从它的储物器具中拿出一块石头模样的东西来砸在他们一人一鹿附近。
那石头模样的东西砸落在地上,却须臾间招来一片淡薄的迷雾。
迷雾淡薄如同最普通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散去的山间薄雾,可就是这一片淡薄的迷雾,在生出的那顷刻间,就将他们的身影、气息统统遮掩了去,叫旁人轻易无法窥见到他们的存在,窥探他们的行踪。
更甚至,这些淡薄迷雾还在悄无声息地聚拢着天地灵气,以供应他们一人一鹿。
这般集隐迹与聚气于一身,使用起来还极其简单方便,没有太多限制的东西,绝对是极其厉害的宝贝。这样的宝贝,除了它的制造者以及能坐拥大量资源的修士以外,很少有人能大量囤积。但白凌和五色幼鹿就是那少数修士中的一个。
在他们的储物器具里,这样的东西还真不少。
能不多么?那个藏在天魔宗地界的秘境,本来就是归属他们白家所有,是他们白家时代传承的宝地,哪怕现如今宝地中的资源已经被人掠夺大半,落到他们手上的数量也相当可观。更别说他们在那秘境里拼杀了那么长久一段时间,手上的东西用了补,补了用。在得到足够的补足之后,他们的手上的阵石数量不单不见减少,反而比他们自己当日里拿到手上来的还要多上了一些。
本来就是。那些在秘境追杀他们的人不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搜刮秘境资源,就是跟白凌、白家有仇的林家众人,白凌对他们下手,还能会有手软的时候?
说笑呢吧。
五色幼鹿看了看在他们左近缭绕不散的淡雾,竟没有立即调息以恢复伤势,而是扭头对白凌叫了一声,“呦”
白凌愣了一下,险些以为五色幼鹿在说笑。
“师兄不是吧就这点东西,净涪师父他能看得上?”
五色幼鹿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这个问题。
在白凌直直的注视下,它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最后竟浑然无事一样,后面两个蹄子一曲,前面两个蹄子一叠,再将脑袋往那前面两个交叠的蹄子一搁,最后双眼一合,便入了定去。
白凌看着这样的五色幼鹿,呆愣半响,忽然笑着摇摇头。
笑完之后,他也不摆什么姿势,反正就他这会儿的状况,便是结了法印,也不能盘膝坐定,还是算了吧。
他双眼一合,竟就那样就着躺在地上的姿态,闭目入定去了。
白凌和五色幼鹿不知道,在他们从秘境中脱出身形的那会儿,原本正在往前路迈进的净涪佛身忽然眨了眨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下。
也就是说,白凌和五色幼鹿这副狼狈模样,其实统统都落到了净涪佛身眼底。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赶路。
这一赶路,就又是十天的时间过去。
到得这一日,净涪佛身停在了一个农庄外面。
说是农庄,但其实内中布置相当有意趣,别有一股闲逸自在、随性随我的风采。
净涪佛身在农庄外站定,却没上前叩门,而是就站在农庄门外不远处的桑树下,微闭着眼睛听着农庄中传出来的琴音。
琴音大开大阖,有天地高阔,海涌潮翻之感。
净涪佛身侧耳听了一阵,忽然抬手从身上的随身褡裢里摸出他惯用的那套木鱼来。
他将木鱼鱼身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则持定木鱼槌子,然后
仿佛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也没有再去捕捉农庄里头那位奏琴者琴音中的韵律与意味,就那么随性简单地拿着那个木鱼槌子,他手腕一转,让木鱼槌子划过虚空,轻巧而清灵地落在木鱼鱼身上,发出一声木鱼声来。
再接着,便是一声声木鱼声接连响起。
当木鱼声响起,插入那琴音的时候,那琴音不可避免地因为突如其来的客人停了一瞬,漏出一个小小的瑕疵。若是那位奏琴者琴艺稍弱,甚至是心胸境界多有不足,单只是这样一个瑕疵,就会演变一场几乎无可挽救的灾难。
毕竟在奏琴者的对面敲起木鱼的人,可是净涪佛身。
但那位奏琴者也着实非凡,都不用净涪佛身出手,他自己手下的琴音就已经借着那个小停顿再度扬了起来。
这再度扬起的琴音不单恰到好处地借着那一个小停顿展示了礼节,更将那一个小停顿化作了另一个起伏的转折点。琴音接连拔高。
一重,一重,再一重。
如此几番接续之后,那从农庄里传出来的琴音险些蹿入了高高的天际去。
这样高昂的琴音,若没有奏者胸怀支撑,感情依附,根本就是震耳欲聋、叫人恨不得高声咒骂的噪音。
可在这里,不是。
在那位奏琴者的把握掌控下,高昂激荡的琴音如同展翅高飞的白鹤,不断升高、升高,直至穿入云层,在厚重云层中搅动风云,俯览天地,观照万物。
琴音映照奏琴者的心胸,在这一道琴音中,仿佛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然而,只是仿佛而已。
在那琴音之外,却还有一声声木鱼声响起。
那木鱼声偶尔融入琴音之中,成为那白鹤展翅高飞时候激荡清扬的鹤鸣声;偶尔又脱离于琴音之外,化作裂帛之声,就仿佛天地虚空中的云层被白鹤穿破时候发出的那爆鸣声;它偶尔又游离于琴音左近,就像是那天地虚空中偶尔卷过的旋风,自顾自地在万丈高空之外来去
格外的随性自我。
琴音听得木鱼声,欢欣至极,偶尔在高空中来回穿刺坠落,享受着高飞与滑落之间的欢愉和无力;偶尔又会戏耍天地虚空中的云层,看着它们在它的穿刺下变化模样,偶尔又还会和着天地虚空中偶尔卷过的那旋风,在风中稍稍地歇一歇。
琴音与木鱼声的这一场来往与较量,真是叫这周围的所有人都开了眼界。
待到琴音与木鱼声在一个音调之后各自停歇,他们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美妙至极的声音。
余音绕梁。
不论那些人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个词,所有人也都已经不可自抑地生出了这样的一种感叹。
净涪佛身敲落结音,便将木鱼重新归拢在随身褡裢里,一个人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
不多一会儿,农庄内中就想起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纵然习惯性地带着闲适自然,却也多了一分急切。
净涪佛身还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远离,也不靠近。
到得那脚步声终于到了门扉旁边之后,就是一阵重重拉开门环的声音响起,再接着,露出面来的,就是一个宽裘大袖、外罩羽衣的披发男子。
男子已到中年,一张脸却未见风霜,只有自然闲淡的舒展。看得出来,这个男子他的日子过得相当闲逸顺心。
门扉还没彻底拉开的时候,男子就已经一眼锁定了站在桑树之下的净涪佛身。
他看见净涪佛身,几乎是立刻就轻笑了起来。
在韩沐影的身后,其实还跟着一个僮仆。僮仆低垂着脑袋看似很是规矩,但也总有眼角余光递出,好奇地在净涪佛身身上转了又转。
原来是这个僧人敲的木鱼声么?
好年轻啊。
跨出门槛,那男子几步走到净涪佛身面前,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才对净涪佛身合掌见礼,笑问道:“可是净涪比丘当面?”
净涪佛身也笑了,他合掌回礼,应道:“正是小僧,见过檀越。”
净涪佛身和韩沐影都是泰然坦荡,那跟在韩沐影身后的僮仆就被惊到了。
他瞪大着眼睛在净涪佛身身上扫了又扫,好容易停歇下来了,又因为韩沐影对净涪佛身的态度提起一颗心来。
我的老爷啊,这可是净涪比丘,是佛门妙音寺的那位净涪比丘,不是与你有交的哪位书生才子!你们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不要这样失礼啊。
僮仆都忍不住在心头哀嚎不已了,韩沐影却似乎全无所觉。
“在下韩沐影,字清霜。”他说道,“净涪你称呼我清霜就好。”
韩沐影看着就是自来熟的模样,但他的一举一动其实很有分寸,不会让净涪佛身觉得不适,也不会太过疏远,是个很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而从韩沐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便可看出,他看见的净涪佛身,其实只是一个与他以木鱼声会和琴音的友人,而非妙音寺那位背负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声名赫赫的净涪比丘。
即便他们两个其实就只是一个人。
净涪佛身从善如流,他叫道:“清霜。”
韩沐影应了一声,便请净涪佛身入内。
农庄中设有庭院,但庭院中没有富贵人家惯常用以摆设的山水与布景。这庭院里只有树,且只有一株。
一株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而银杏树下,铺开一张草席。草席上摆放着蒲团、几案、香炉等物什。香炉上犹有青烟袅袅,幽香扑鼻。
净涪佛身往那边看了一眼,目光就在那草席上的几案上顿了一顿。
那几案上正摆放着一部古琴。
或者说,这其实是一部仿古琴,仿的就是大圣遗音琴。
韩沐影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他又笑了一下,问道:“净涪可想看一看他?”
净涪佛身转头望向韩沐影,“可以吗?”
韩沐影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可以。”
僮仆看着这样的韩沐影,一时间都有些认不得他了。
面前这个男子,真的是他家的主人?真的是那个连琴都自己清洁保养,从不轻易让人碰触的他家主人?
开玩笑的吧。
韩沐影很自然地转眼,往僮仆身上投落一个目光。
僮仆下意识地向韩沐影重重地弯下腰背。
韩沐影道:“童儿,你去书房里,将我摆在最里头的那一个红木柜子搬出来吧。”
僮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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