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祥对柳长青的感谢不好意思且无奈。
古村那边今年粮食大丰收,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可紧接而来的事情让他们的心情一落千丈:古村公社收公粮的价格跌了一分钱,而且规定了上缴的数量,多了不收。
王同祥说:“本想着能多卖俩钱,谁知道竟然卖不出去,比去年还少了二十来块,人家色金厂的工人又兴起了发奖金,肉店的肉更轮不上俺了。
咱农民可真是贱命啊,多收少收都被人拿捏着,最好的粮食得给城里人吃,自己饿着也得紧着人家给,多了不值钱了人家说不要就不要,唉。。。。。。。。”
柳长青想不明白,古村那边的粮食卖都卖不出去,在家里放着让老鼠糟蹋,为啥他们村申请的救济粮就下不来。
柳长青、柳魁就是在和柳福来一群花费了三天时间把东西捣腾回柳家岭、累得腰酸腿疼、话都不想说一句的时候看到了柳海的信,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荣泽。
可他们没能找到王长民。
宋振生死活不肯接柳魁的钱,让他们等以后家里真正缓过来劲再说,柳长青坚持留下了六十块,其他的,年后送柳海去京都还得用。
宋振生留他们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宋振生就和他们一起去民政局问情况。
人家给出的说法让他们很无语,也很茫然:县里和公社都正在积极进行改革,人员可能要大调整,顾不上他们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
宋振生出了民政局大门就破口大骂,他也就一个舅舅有点本事,退伍后给他安排成了商品粮,他老家是三道河的,知道柳魁他们可能面临的局面。
柳长青和柳魁倒没有他反应那么激烈,柳长青当大队书记多年,对有些事很敏感,提前猜到了几分。
不过,可能真验证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老话,宋振生还带给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就是现在的合同工,都不再往原来的大队和生产队交钱了。
这意味着,柳家岭大队从此就又回到了没有一分钱现金收入的年代。
柳家岭大队现在有三个合同工:柳长兴,关二平,柳茂。
柳长兴是三太爷的大孙子,是孙志勇为了感谢柳长青给他解决了曾广同这个大难题送给柳长青的一份大礼。
望宁一带就只有罗各庄煤矿会每两三年招收几个合同工,望宁其他国营单位都是只有三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进,荣泽的单位更轮不到他们这个山区公社,所以,罗各庄煤矿的合同工名额有多难得可想而知。
当时柳魁才十三岁,正在望宁上初中。柳长青直接去问了三太爷的意见,两个月后柳长兴就去了罗各庄。
关二平是七二年当的合同工。
那一年,望宁公社接到了安排一批知青的任务,人不多,但特别棘手,因为当时知青在农村的名声已经很差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消极怠工已经不被看做他们的缺点了,这样的人哪个村都不肯要。
这一批知青都是原城人,他们中好几个人的家长都是前几年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者,这些孩子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习惯,而在最近的一次斗争中,他们的家长成了批斗对象,上面有人放话,把他们这批人安排到偏远的山区去。
孙志勇接到这批知青后的心情,不亚于当年曾广同被族人赶到公社大院时的心情,不能不接,接着了又没办法处理。
他就是一个山区小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在望宁说话还蛮有份量,和上边当官的一比,啥都不是。
最后他硬是拽着到公社开会的柳长青不放,到底把这些人讹给了柳长青。
孙志勇在望宁口碑并不好,毕竟他带头批斗过那么多人。
但这个人确实有仗义的一面,对他有情分的人,他历来是投桃报李的。
这次,他又主动给了柳长青一个合同工名额,有两个大队书记为此特别不忿,一起去找孙志勇讲理,他们村这么多年都分不到一个名额。
孙志勇一句话就堵住了他们的嘴:“这个名额是那几个知青换的,我当时可是先把知青分到您大队的,是您自己不要。”
孙志勇的本意是要把这个名额给当时已经初中毕业的柳魁的,但柳魁参军通过了体检,柳长青就把这个名额给了关家窑的关二平。
关二平他伯关麦囤,是柳家岭大队除柳长青和三太爷以外唯一一个让家里孩儿们都必须念到初中的人。
关二平比柳魁大五岁,是望宁高中停办前最后一批学生,只上了一年高中,他有个姑姑嫁到了付家庄,平常他都住在他姑家,不用像柳家的孩子那样每天来回跑。
最后一个合同工是柳茂,也是柳长青唯一一次主动提着礼品去找孙志勇要来的机会。
当时各种运动都没那么激烈了,孙志勇在望宁得罪人太多,已经暗地里活动好了去罗各庄煤矿当书记,但手续还没办,没几个人知道。
他让柳长青等一段,那年罗各庄煤矿没有招合同工的计划。
没多久,孙志勇调到罗各庄煤矿,王长民接任望宁公社革委会主任,孙志勇临走特别给他说了柳茂的事。
半年后,柳茂进了罗各庄煤矿,下窑挖了三个月煤后被调到了五道口的后勤部门。
柳长兴、关二平、柳茂三个人每年交的费用,让柳家岭大队有个那个简陋的诊所,有了小学校的玻璃窗,有了能帮忙犁地、拉车的牲口,如果他们这处的进项停了……。。
宋振生看了柳长青父子的表情,惊奇的问:“前几年地一分给个人,好多人就不再给公家交钱了,您还不知道这事?”
柳魁摇摇头:“俺大队就仨合同工,都没跟俺伯提过。”
宋振生说:“俺大队那俩,七九年地还没分利索呢,就不交钱了,闹可大劲儿,您村儿这几个人真不赖。”
从荣泽回到家那天,柳长青睁着眼一夜没睡。
过了年的正月二十三,柳家岭的救济粮终于到了。
柳长青带着人忙了五六天,把救济粮运回柳家岭,分了。
第二天,在大队干部会上提出,村里的仨合同工以后不用再交钱。
同时,他辞了大队书记的差事。
第31章 暴力与和平()
春雨贵似油。
不过今年春天的油着实太丰沛了些,柳侠从正月初八赶在一场雪之前提前到校,到三月桃花开,只回了三次家。
每个不能回家的星期六晚上,柳侠自己坐在冰冷寂静的寝室里,都特别想柳海和猫儿。
在家的每一个夜晚,他搂着猫儿躺在宽阔的炕上,温暖踏实。
而在这里,只有一米宽的床,两床被子就满当当的,可他就是觉得空,怎么都暖不热被窝。
柳侠还总是控制不住想柳海。
年前最后在校的三个星期,柳海每天晚上都过来和他一起睡。
老师和寝管都知道,都对此保持沉默,他们以为柳海是害怕黄志英会趁他不在的时候用暴力的方式报复柳侠。
不过柳海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年前一直到放假,黄志英都没有上班;年后开学,他被派到西面的工地监督新教学楼的工程去了。
其他老师的态度,和柳长青预计的差不多。
他们对柳侠有点疏远生分,虽然外人完全看不出来,但柳侠有感觉,从他回到班上上课到现在,没有一个老师提问过他。
老师们即便知道黄志英对柳侠的行为很恶劣,应该受到惩罚,但柳侠打的人,和他们拥有完全相同的身份,所以对柳侠的行为,他们无法完全释怀。
不是他们刻意要孤立柳侠,而是他们从来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老师对学生的绝对支配地位骤然受到冲击,让他们心里本能的产生了无法克服的尴尬。
送走父亲和大哥那天,柳海和柳侠就跟王占杰说了柳海年后要去京都的事,王占杰觉得能够理解,没多说什么,就让柳侠记得到时候给柳海报名,不管在哪里上学,高考都是要回到户籍所在地的。
王占杰还让柳侠以后每个星期至少一到两次把作业都拿过来给他看看。
所以现在每星期天下午,估摸着王占杰应该从老家回来了,柳侠就过去,他每次都在,会认真的把柳侠的作业看一遍,指正其中的错误。
另外那一次时间不定,王占杰是校长,还兼着课,很忙,得凑他的时间,偶尔他会主动过来找柳侠。
柳侠不知道王占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他认为这是王占杰关心他的学习。
但听他说起这件事的柳长青和柳魁却明白,王占杰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其他人表明他保护柳侠的立场。
所以新学期开学以来,困扰柳侠的不是来自老师的压力,而是他自己日常生活上的。
他现在才知道柳海在的时候自己过的有多舒服,柳海为他做了多少事。
前三个星期,他早上洗脸刷牙不超过五次;开学近两个月,只买到了不足十次菜。
院里的水管晚上会冻住,他半夜起来也打不到水,早上寝管起来用热水把水管浇开后,他又挤不到跟前。
跟同龄人比,柳侠身高很正常,但他比现在同年级的同学小两到三岁,十五六岁是男孩子发育的一个高峰期,有些孩子在这个年龄,个头已经长成了。
十三岁的柳侠比班上个儿高的男生能低出快一头,他又偏瘦,在推搡拥挤这种纯体能对抗中,他一点优势也没有。
至于买不到菜,原因太多,除了买素菜的学生多,还跟任课老师的习惯有关,柳侠的数学和物理老师特别爱拖堂。
上个星期四、星期五连下了两天雨,柳侠又没能回家,这是连续第三个星期了,他心情恶劣。
星期一中午最后一节课,李老师难得的没拖堂,柳侠终于在素菜卖完之前排到了窗口跟前,他前边只有一个女生了。
一只手忽然从柳侠头顶伸过去,手上摞着不少于十只大洋瓷碗和饭盒。
这就是柳侠买不到菜的又一个重要原因:这只手的主人,邵岩。
柳侠开始没动,一直到前面的女生端着饭菜转身的那一下,他才举起右臂挡住了邵岩的胳膊,把自己的碗塞进了窗户:“一大份面条,一份素臊子。”
后面传来一声尾音上挑的口哨,跟着是邵岩纯正的普通话:“你有种,柳侠!”
柳侠接过自己的面条,看也没看邵岩,径直出了饭厅。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树上嫩绿的新叶格外清新。
柳侠来到以前他和柳海一起吃饭时最喜欢待的那棵大杨树下面,这里离水管不远不近,吃完马上就能洗碗。
他吃着面条看着饭厅外墙上宣传栏里自己和柳海的那两份检查。
虽然他们写的字都不算大,但将近一千字下来,他们每人的检查都是六张,红纸黑字,占满了四个宣传栏,因为在背阴处的玻璃窗内,虽然已经过了快三个月,还跟刚贴上去差不多。
贴在教室走廊的那份也是这样,只有刚进大门口的那份风刮雨打的年前就已经找不到了。
他不想再打架,如果再打架,不管他有理没理,有那次的前科在,他都说不清楚。
可打不打,估计由不得他。
邵岩是这学期从原城转过来的,就在他隔壁的一(八),听说是在原城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