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和另外一个也是弟弟参加高考的同事楚国友一起,和其他几个同事商量了一下,他们俩最近尽可能不出外勤,专心给弟弟送饭洗衣服,好吃好喝伺候着,好让他们能身体健康的参加考试。
每年都有考生晕倒在考场上,他们可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
楚国友说他弟弟特别怯场,每次大考都因为太紧张把本来会做的题给做错,他怕楚国发高考时会紧张的晕倒。
柳侠心里对这种说法颇不以为然。
他觉得晕倒压根儿就是装哩,肯定是进考场后一看卷子太难,不会做,又怕考得太差没面子,所以就装晕。
外国小说里的贵妇人们听个歌剧都能晕倒,就是因为那时候的风气普遍认为,身份高贵的女人就应该无比娇弱,不娇弱是不体面不高贵的。
柳侠说:“好好哩人,吃饱喝足了,哪那么容易晕倒!要说考试紧张,谁都一样,反正我知道,俺同学里面学习最好的那些也都可害怕考试。”
柳川觉得自己完全不用担心柳侠会出现任何精神和身体上的意外。
但他怕出现天气上的意外,所以,五月中旬柳侠回家一次后,他就不允许柳侠再走了。
可柳侠想猫儿,两星期不见就心情不好,急躁,烦。
柳川让柳钰星期六带了猫儿过来,让猫儿陪柳侠住一晚上,玩一天。
猫儿非常懂事,白天柳侠去上课的时候,他就和房东的孩子玩,不和人家抢东西,也不吃人家给的东西。
跟着柳川吃饭,总是自己端着碗,吃的干干净净,根本不会出现要让人在后边追着求着吃的场面。
柳侠回到租屋学习的时候,猫儿就坐在他身边安静的摆弄魔方,最多过一会儿挨着柳侠蹭蹭,柳侠亲一下他,他就美滋滋地坐回去继续玩。
晚上,柳川给猫儿洗个凉水澡,他就乖乖的和柳侠一起睡。
除了睡着后会钻进柳侠怀里,把柳侠左臂和胸前弄出两小片痱子,不会影响柳侠一点点学习。
柳钰到马德英那里的第二个月就拿到了十二块钱的工资。
马小军对柳川说,这不是看他的面子,而是柳钰干活确实有成色,还勤快的很,师傅和他哥都很待见他,主动给他提前发了工资。
柳钰的活不是很稳定,忙的时候昼夜不分连轴转,闲的时候坐在院子里喷大江东。
柳川知道他闲的时候,才让他回去带猫儿来,柳钰也很乐得跑,他喜欢坐汽车的感觉。
七月一号,柳海从北京回来了,自己搭车直接找到了公安局。
只有两年半,柳海看起来完全就是城里人了,几乎和柳川一样高,一样帅气,让柳侠看得羡慕不已。
他现在勉强一米六八,还跟个瘦猴似的。
看到柳海后,柳侠马上缠着柳川让他回去把猫儿带来:“六哥回来了,我上课的时候猫儿跟着他;三哥,猫儿一点也不会耽误我学习,我看着他才有精神呢!”
柳侠对猫儿有多上心,全家人都知道,柳海和柳川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同意了。
第二天,猫儿就被接到了荣泽。
柳侠把他的小宝贝抱起来转了好几圈,亲了亲小脸蛋,然后斗志昂扬的开始学习。
柳海晚上和柳侠一起复习半个小时英语后,柳侠和猫儿简单洗一下睡地上的席子,柳川坐在旁边给俩人扇着扇子。
他自己有电风扇吹多了头疼的毛病,柳侠睡着后他坚决不给他吹电扇。
柳海躺在床上热的要死也不敢乱动,生怕打扰了柳侠睡觉。
七月四号是星期六,下午上了正常的四节半课后,每天都高度严肃的老师露出了轻松的微笑,让学生们把自己的所有东西全部清空,五号、六号休息两天,学校准备考场。
老师说:“希望你们都能考出好成绩。”
这是柳侠从高三班主任嘴里听过的最温情的一句话。
但是,学生们无心领会其中的感情,他们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紧张交织的情绪,抱着大半编织袋的书本离开。
柳侠不信别人说的放松才是最好的准备的说法,除了早上去认考场,他和柳海研究了两天数学题,晚上依然背英语背到十一点,柳川把凉毛巾捂在他脸上,他才精神抖擞的躺在猫儿的身边。
猫儿现在每天都能呆在柳侠身边,兴奋的每天到十一点也不瞌睡,枕在柳侠的胳膊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柳侠:“小叔,你要是明儿考上大学了,就不用再来荣泽上学了吧?”
柳侠眼前忽然出现了长江大桥的样子,心里猛然一惊,但他还是用力点点头:“嗯,小叔一考上大学,猫儿很快就能天天跟小叔在一块儿了,小叔就哪儿也不去了。”
七月七号,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暑,荣泽一大早就热的人满身汗,柳侠和一大群熟悉或不熟悉的同学一起走进了考场。
柳川心神不宁的回单位上班,柳海拉着猫儿一起等在学校大门口,站到他们考试结束。
柳侠走出考场,精神依然十足,抡起猫儿转了几个圈,就和柳海一起去烩面店吃饭,柳川已经在那里占了位置。
柳侠喜欢吃烩面,柳川决定这几天中午都让他吃这个。
三天的考试,柳侠表现出了在凤戏河里裸泳一样高昂的情绪,每场下来都高高兴兴,问他感觉,总是说差不多,没有想的那么难。
这让柳川、柳海和班主任以及王占杰都觉得心里十分没底。
因为往年考的好的那些学生,自我感觉反倒都不怎么好,有些甚至感觉非常差。
柳侠这种反应他们从来没见过。
最后一场考完,柳侠出了校门,把穿着蓝色小裤头带着个小裹肚的猫儿抱起来狂亲了几下:“胜利结束,三哥,六哥,考完了,给我和猫儿买根冰糕吃呗。”
柳川听说去年有个考生因为喝冰镇饮料拉肚子耽误了考试,他这几天连凉水都不敢让柳侠喝,每天都是烧了开水晾凉,柳海用茶缸端着,等柳侠出来给他喝。
今儿考完了,柳侠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和猫儿。
柳海跑到街边小卖部买了五个最贵的糖葫芦形状雪糕回来,四个人,一人吃着一根冰糕去邵岩租的房子。
房东家院子很大很干净,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轻松的说笑着,没人看得到柳侠内心深深的恐惧不安。
晚上,柳川和柳海把床上的席子也拉下来铺到了地上,三兄弟和猫儿,那天晚上一起说话到快天亮。
四点多起床,柳侠把钥匙退给房东,电风扇是邵岩的,柳侠用编织袋装着交给了柳川。
蚊帐也拆了下来,让柳川拿回单位洗干净,等邵岩回来还给他。
柳海背着自己的包,柳侠牵着猫儿,坐上了回望宁的车。
柳川看着他们离开,自己回去上班。
柳侠没有问,大家也没有提。
柳侠的书和被褥都留在了柳川那里,如果柳侠回来复读,就不用再大包小包的往回带了。
第37章 等待和示威()
柳侠回到家,吃了一大碗纯白面的捞面条后,一头倒在炕上,一觉睡了一天一夜,孙嫦娥心疼的直掉泪。
猫儿一直守在柳侠身边,一步也不肯离开。
柳长青跟他说柳侠只是太累,不是病了,让他不要害怕,他还是坚持:”我就坐这儿看着小叔睡,等他醒了我去喊奶奶做饭。“
睡够了的柳侠醒来后就开始了他最痛快、也是煎熬的一个暑假。
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上树摘野果,粘麦积鸟,和猫儿、柳葳、柳蕤一起脱光了跳进凤戏河闹腾。
直到有一天猫儿用小指头捏着他小鸡儿那里的一根毛毛问:“小叔,你头发咋长*上呢?”
他才悻悻的穿上裤头,十分不乐意的带着猫儿在河道拐弯处形成的一个水潭里扑腾狗刨儿,把一边抱着柳莘逗的柳海笑得要岔气。
其实不只柳侠要脱光了下河,村子里半大小子们都这样,他们中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裤头,总不能穿着唯一的裤子在河里洗澡;
而有裤头的也都是棉粗布做的,没弹性,又宽又松,到了水里自动就往下褪,被河水冲走就划不来了。
柳魁在凤戏河边给他们支起了两张大石桌,柳海、柳侠、柳葳、柳蕤平时就在河边的石桌上写作业、练字、看书,热了就下河洗澡。
猫儿和柳侠有一点特别像,玩起来上天入地,但写起字来很快就能把心完全收回来,有模有样。
孙嫦娥和秀梅也经常带着柳莘一起下来凉快。
柳莘已经半岁了,秀梅奶水好,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小家伙一逗就笑,是全家人的开心果。
猫儿对柳莘稀罕的很,总想去抱抱他。
柳侠知道大嫂心里的疙瘩,但又不可能对猫儿说,就自己过去抱着柳莘逗。
猫儿马上不干了,扑过来钻进柳侠怀里,又蹦又叫的让柳侠把柳莘还给秀梅,然后就拉着柳侠离柳莘能有多远就跑多远。
猫儿最喜欢每天三次柳侠扯着他的小手去牛家寨挤牛奶的时候,两人走在山路上,周围只有鸟语花香,蝉鸣悠扬。
猫儿会给柳侠数数,他早就可以数到一千了。
猫儿还会给柳侠背《千字文》,清澈的童声大声的喊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柳侠把猫儿拎起来转圈以示鼓励:“聪明的小孩儿是小猫儿,猫儿是小叔的乖宝宝;聪明的小孩是柳岸,柳岸是小叔的宝贝蛋儿。。。。。。。。”
猫儿高兴的大喊大叫:“我还会,我还会,我还会‘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还要转圈儿,小叔,还要转。。。。。。。。”
柳长青在做学徒的时候,没有系统的读过书,除了临摹碑帖学到的文章,他会的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唐诗三百首‘这类那个时代的启蒙知识。
‘三字经’这些年是没有人敢提了,他闲暇之余,就教孩子们顺口溜似的念唐诗三百首,从柳魁到猫儿,一直都是。
柳魁当过五年兵,会说普通话,但在自己家是肯定不可能说的,但他教孩子们念诗、读课文的时候,都会用普通话。
其实不光是柳魁,柳侠他们也都一样,他们在学校读课文都会用普通话,但除了课文,下来没有人说一句。
猫儿稚嫩的童音背出那些流传千古的优美诗篇回荡在山间,柳侠听的心旷神怡。
他牵着猫儿走在山路上,看夕阳照拂下的远山近水,真切的感受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广阔寂寥的世界,有时候会让他心胸开阔,驱散他心底的恐惧,有时候又会让这恐惧无限扩大。
他经常想起邵岩,现在静下心来想想,他总觉得邵岩那么匆忙的离开太不符合逻辑,邵岩有写信的时间完全可以跑去找自己告别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邵岩选择以那种方式离开?
他几乎每天都会领着猫儿往关家窑方向走一段,希望哪一次抬头之间,能忽然看到出现在山路上的身影。
但一个月过去了,邵岩没有来。
已经到了往年高校下通知书的时间,柳侠再看向关家窑方向的时候,对柳川的身影既害怕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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