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不说话了。
陈震北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为了向前跳的更远,我们通常会先后退几步,让自己有个加速度的距离。”
猫儿说:“我知道,可我,一步也不想退……”我怕我一退,前面就会被别人填上。
陈震北没有开口安慰猫儿,他沉默地开着车,一直到老杨树胡同口,他才说:“所以,你走之前必须要做点什么。”
第321章()
清晨六点,原城火车站。
猫儿很想跑,可他身上背着个鼓囊囊的双肩包,手里提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旅行袋,在密密匝匝铺满站台、每一个都和他一样肩扛手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流中,别说跑,他想稍微快速一点都不行。
下长长的台阶,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再上更长的台阶,他终于看到了出站口。
穿着格子衬衫和牛仔裤的柳侠站在一大群接站人的最前边,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扶着隔离栏杆,看起来和平时毫无二致,而他们分开的时间,连头扯尾一共也不过四天,猫儿却好像跟分开了一辈子似的,看到柳侠的瞬间,心一下就被暖暖的东西给填满了。
他想扬起胳膊,让柳侠能在汹涌的人群中早点发现自己,柳侠却早他一步挥动起了手:“孩儿,这儿。”
猫儿跳起来,对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柳侠接过猫儿手里的大包,走到台阶边时,忽然拉住猫儿把他转得面对着自己,然后专门挺了挺腰,手掌平伸着从猫儿的头顶比划到了自己的鼻子下,然后在猫儿脑袋瓜上轻轻抽了一巴掌:“才两天不见,咋觉得你又长高了样咧?”
猫儿得意地笑,踮起脚自己又伸手比了一下,和柳侠的眉齐:“要是我明年回来,肯定至少会到你这儿。”
柳侠拉起他的手,两个人在人群中穿梭前行,去停车的地方:“长吧,你长哩越高,小叔越高兴。”
原城火车站近几年一直在扩建,现在的车站广场比十多年前柳侠去江城上学的时候大了好几倍,可感觉上却比从前更忙碌拥挤了。
猫儿说:“小叔,跟着你去江城那天,其实我心里吓得要死,老怕咱会丢。”
柳侠道:“恁早哩事,你还记着咧孩儿?”
猫儿说:“一辈子都不会忘。”
柳侠说:“那你还记得没?那天,我一下都不敢松开你哩手。”
猫儿说:“记得,我一只手牵着你都觉得不安全,总害怕你哪一下不小心一松手,我就再也找不着你了。”
柳侠笑着扭头看猫儿:“现在不会再怕了吧?”
猫儿跳过一个水泥墩子的机动车路障:“那当然,现在你就是给我丢到北冰洋,我也能跑回来。”
柳侠说:“那也得愿意回来才中啊,多少出去的人当初信誓旦旦,可到了那边就不想回来了,□□工洗盘子当二等公民也不回来。”
猫儿跳到柳侠前面倒退着走:“ 多少也不包括我,反正我是肯定得回来,你别想着可给我打发走了,以后你就能清闲了。”
柳侠点点头:“嗯,我就是这样想哩。”
猫儿嘻嘻笑:“想哩美,我最多出去四年,四年后你还得养着我。”
柳侠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嘴里却说:“别退啦,没看见咱哩车?”
刚才看到猫儿背着行李,从容地走在出站的人群中,他仿佛看到了猫儿以同样的姿态走在京都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心突然像被重物撞了一下似的,空了一拍,然后重重坠地,一句不知在何时何处看到过的话倏忽划过脑海:好光景须臾,美姻缘倏忽,热恩爱逡巡。
他和猫儿无忧无虑在一起的好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吗?是不是从此以后,他每见猫儿一次都必须要等好几年……
心底坚信猫儿不可能一去不回,却阻止不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柳侠觉得自己快成个因空虚无聊而杞人忧天的怨妇了,可即便明白这一点,他还是喜欢看到猫儿对他的不舍,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踏实。
猫儿转身,内心被停在路边的丑八怪给惊呆了。
原本是灰白色的罗马吉普被重新喷了漆,明晃晃亮闪闪的劣质喷漆活像晒得发皱的塑料布,不但没有让车子更漂亮,反倒像经年累月蓬头垢面的穷苦老妇连脸都没洗一把就涂上了厚厚的脂粉,非但不能掩盖原本的寒酸,还把眼角眉梢的丑陋沧桑给加倍地夸大了。
柳侠在车子上拍了两下:“咋样,这一打扮,从柴禾妞变成千金小姐了吧?”
猫儿拉开车门,把背包放在后排座上:“嗯,还是高门贵第哩千金大小姐,兰心蕙质,秀外慧中。”
他接过柳侠手里的包,也给放进去,“小叔,这会儿还早着咧,路上没警察,叫我开车呗。”
在京都每天和柳凌一起开车上下学,从仁义路小学西到老杨树胡同那一段大部分都是猫儿开车,他现在驾驶技术挺熟练的。
柳侠打开驾驶室的门坐进去:“老实去那边,我就知你嫌弃咱哩车丑。”所以不想叫我开。
猫儿跑过去坐在副驾位置上:“真没,我只是没开过这种车,想试试。”他其实开过陈震北的jeep,并下决心要给柳侠买一辆。
柳侠转动钥匙,千金大小姐轻盈地起步,居然没有了重金属音乐的伴奏声。
柳侠说:“您三叔找人帮忙修了修,没要钱。”
猫儿嘴里说着“俺三叔真好”,心里对柳川龇牙:这都啥臭审美。
回到荣泽,两人直接到古渡口路吃了胡辣汤水煎包。
几年前一块钱十二个的水煎包现在成了一块钱八个,胡辣汤也从三毛涨到了五毛,猫儿一边嫌弃着贵,一边一口气吃了十五个水煎包,柳侠看得直笑:他特喜欢小家伙山吃海喝的样子,他觉得这是身体健康的一种表现。
两个人吃完饭,直接买了一大堆蔬菜瓜果,今天是星期五,他们下午和柳川一起回家,家里虽然现在也种菜,品种却没有这么多。
这么一耽搁,基本上就到了早上上班时间,猫儿抢了车钥匙,自己开车。
进水文队大院的时候,猫儿不准柳侠开窗户,却把自己这边的窗户降到了底,一路笑脸和人打着招呼回到了自己家门前。
柳川在门口等着他们,看到是猫儿从驾驶室下来,柳川不用想就知道咋回事,忍不住笑出了声:“孩儿,人家都骑自行车,您小叔开汽车,就这你还不愿意,要是您小叔有一天揽不来活儿挣不了钱了你该啥样?”
猫儿头一甩:“那种情况只能是我挣着大钱了,俺小叔不需要再揽活儿了。”
柳川说:“今儿有你这个高材生压阵,您小叔就是骑个驴回来也可有面子,你就别再嫌弃咱这车了。”
猫儿趴在柳川耳朵上说了句“丑妮儿越打扮越丑”,大笑着一溜烟冲进了屋子。
柳川看着猫儿的背影对柳侠说:“孩儿应该是真好了,嘴唇跟脸都有血色了。”
柳侠似乎如释重负似:“嗯,我也觉得差不多了。”
猫儿四月份检查,血色素仍然连10都没达到,柳侠心里不安得很,但他不想让家里人跟着操心。
柳川去上班了,柳侠想让猫儿睡会儿,猫儿坚决不干,非要去看看柳川的小商店,还想去荣泽高中和县中看看。
猫儿十岁到荣泽,在这里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柳侠在江城上大学时,猫儿必须等待小半年才能见到柳侠,小半年的时间对于孩子来说,长得就像永远;而在荣泽的几年里,柳侠随时都可能给他一个惊喜,不止一次在梦中听到柳侠开门的声音,这样的记忆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让猫儿格外开心。
想到今后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猫儿都能够睡到自然醒,柳侠答应了猫儿,两个人开着车先来到了鑫源小区。
县医院的门诊部和几个局委已经搬过来了,鑫源小区附近现在成了荣泽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不过,现在才八点多,除了卖早餐的,临街的铺子基本都还关着门。
拐角处位置最好的“诚厚小家电”例外,诚厚不但店门前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店铺外靠着通向第二小学的那条路边,还放着一张矮矮的长桌,桌子上摆放着豆浆机、电饼铛、电饭煲等好几种东西,几台漂亮的小鸿运扇和一排溜各种颜色的小手电筒特别引入注目。
长桌旁边,还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台落地扇,一个身材不高、打扮得十分干净利索的女孩子还在往外搬落地扇。
猫儿把车靠边停好,和柳侠一起过去,猫儿拿起一只海蓝色的手电筒:“嗨,这咋卖?”
“那个啊,四块八,这儿有电池,我……啊!柳岸?”牛花云大叫了起来,差点把手里的落地扇扔掉,“柳岸您,您咋搁这儿咧?”
柳侠笑着走过去,一只手提起了落地扇:“咋,俺不能搁这儿?”
花云脸有点红:“不是不是,小侠叔,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您不是搁京都咧吗?柳岸不是考上m大学,该去美国了吗?”
花云说话的嗓门有点大,旁边早点摊子上的人齐齐转头往这边看。
猫儿对那些眼神无感,他玩着小手电说:“我去之前都不回来看看俺爷爷奶奶?”
花云笑起来:“就是唦,一去好几年,是应该先回来一趟唦。”
柳侠把那台落地扇放好:“花云,俺三哥不是说了咱这种店九点左右开门就中,你咋还是开这么早咧?”
花云拉着个多用插线板出来:“反正我也睡不着,还不胜早点开门,能多买一点是一点。”
花云在荣泽高中时,虽然非常努力,但成绩也只是勉强达到中等水平,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考上大学,早早就替自己做了打算。
她高三下学期一次去老城的公共澡堂洗澡时,遇到一个带着小孙子洗澡的老太太,那小孙子特别闹人,老太太当时被折腾地精疲力尽,花云在家时经常带弟弟妹妹,对带孩子很有经验,就顺手帮老太太哄着孩子洗了澡。
那老太太家就在澡堂附近,她知道花云是家在南山沟里的学生,并且高考无望后,就和花云商量,让她毕业后到自己的二儿子家当保姆,她家二儿媳马上要生了,而她现在带的大儿子的孩子才一岁,不可能再带一个小的,所以只能找人给二儿子看孩子。
花云答应了。她不想回柳家岭,她怕自己回去后,将来的命运会跟堂姐花萍一样。
所以高考后,花云只回家呆了半个月,帮父母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一番,就又回到了荣泽,柳川和晓慧知道的时候,花云已经在那家干了大半个月了。
但最终,她只在那家干了两个月就离开了。
荣泽近几年出过两起年轻的保姆和男主人不干不净的事,最后都闹得很大,其中一个还差点出人命,老太太家的二儿媳因此对花云疑神疑鬼,刚开始她敲着边鼓给花云听的时候,小姑娘没听出话里的意思,第二个月结工资的时候,那二儿媳居然直接警告花云,口气活像花云已经勾引了她丈夫。
花云平时脾性很软和,但真遇到事,她却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包子,因为看到过牛花萍的遭遇,花云的性子甚至是有点过激的。
她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后,十分生气,但自忖没有和对方闹个青红皂白的力量,所以也不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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