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瑄好奇道:“公主哪来这么多粮食?”
小童说:“有人送啊,好多人送礼物给公主呢!”
冯瑄蹲下来,掏出一块金饼:“如果你告诉我都有谁送礼物给公主,这个就归你。”
小童接过来藏到怀里,伏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不告诉你。”然后嘻嘻笑着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冯瑄。
冯瑄哑然失笑,没料到这小童如此机灵。
姜温跑进来,姜礼奇道:“不是让你去迎冯公子?怎么跑回来了?怎么了?”他看到姜温脸色不对。
姜温顾不上理他,跑到楼上姜姬身边,掏出怀中金饼:“公主,冯公子想知道谁送礼物给你,他还给了我这个。”
姜姬摸摸他说:“我知道了,谢谢阿温。这个归你了,让屠豚帮你融了再用。”
姜温高兴的脸都发红了,连忙藏起来,要下楼时多了个心眼,从背面的小梯上爬下去——那才是侍人、役者该走的路。
不一会儿,姜礼就领着冯瑄上来了。
“公主。”冯瑄一揖,甩袖坐下,“公主在看什么?”他就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生疏的跟她说话。
“在看那里。”她伸手指向窗外。
摘星楼居高望远,在远方的空庭中,一行宫女都把腰肢束得极细,长发梳在脑后,手中或是握着一只荷苞,或是拿着一张荷叶在跳舞,她们时而排成一列,时而排成一行,时而围成一个圈。依稀还能听到一两句歌声。
冯瑄也坐到栏杆前,和她一起望向窗外。
“看,快开始了。”她说。
宫女们又再度排成一行,然后一个接一个走向前,转圈,弯腰,手里的荷苞都会触到地面,人像对折了一样,有的腰没办法弯得那么深,就有些手忙脚乱。
“她们每次转方向还不一样。”有时是正面触地,有时则是侧面触地,还会转个圈再触地一次,像是人也能后折一样。
“折腰舞。”冯瑄笑道,起身,走到殿中央,展开两只大袖,“公主请看。”他口中吟哦着不知是歌曲还是乐曲的曲调,挥袖,退步,向左下腰,两只袖子像流云般划过地面,在她还没看清之前,他转半身,再次向右下腰,两只袖子翻了个大花后再次掠过地面,他又转了半圈,手臂从身后划过半圈,翻滚的大袖遮住了他的身形,然后他像是后空翻一样向后下腰,她没忍住发出惊呼,根本没看清,她坐直身,他已经直起身又转了半圈。
她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些,他却踏着比刚才更快一拍的步子再次跳起来,一次比一次更快。最后他舞着两只大袖,像陀螺一样旋转,只看到他不停的向下折腰,腰肢如春天刚抽芽的柳枝一样随风摆舞,让人不禁想伸手去搂住他的腰——
——很美。
在这一刻,只是看着眼前的舞蹈,她遗忘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种种痛苦和伤害,整个身心都被眼前人夺去。
等冯瑄面色潮红,满脸是汗的停下来时,她才回过神。
“这就是折腰舞了。”冯瑄坐在坐榻上,拉开衣襟,汗珠沿着他的脖子往下淌,“以前常跳这舞,如今再跳,不如以前好了。”
“很美。”她平静的说,真奇怪,她还以为没什么能触动她了,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支舞就让她发现她自以为的痛苦其实也没那么深刻。
冯瑄倚在凭几上,笑嘻嘻的以袖掩面:“公主的神情倒像是无趣的很,想必是看我这个大男人跳不如看女子更美。这折腰舞本来就是女子跳起来更好看。”他叹道,“以前听说蒋夫人最擅折腰舞,现在这宫里也有个蒋夫人,不知春日祭时能不能看到她一展舞姿。”
春日祭是鲁国、郑国都有一个节日。在天气暖和的时候,挑一天,公卿们、百姓都会举家到野外河边等地游玩。大王如果也出现在春日祭,大家就会把他看成是一个温和善良,与百姓如一家的大王。
只要不是太蠢的大王,都会参加春日祭的。以前朝午王就没错过任何一次,直到他再也无法行走。
姜元到时也肯定会去的。
“公主唤某来是何事?”一舞毕,冯瑄与姜姬之间那种似有若无的敌意与生疏仿佛就消失了。
“我想见一见冯夫人。”她道。
冯瑄道:“如果明日天气好,某就送母亲来见公主。”
“蒋家知道启和殿的人是谁了。”
冯瑄惊异的看向她,脸上的神情不再闲适,也不再轻松,更不复进来后的从容与平静。
——现在,你不觉得我是一个可以任你摆布的玩偶了吧?
姜姬看向窗外,见那几个跳折腰舞的宫女终于摔成了堆,几个女子纷纷拿手中的荷苞打向他人,她们嘻笑玩耍,这才是最美的春景。
她不禁微笑起来。
“公主……”冯瑄想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想知道是谁告诉她的,还想问她有没有告诉别人。
可他一句都问不出口。
“我会好好照顾启和殿的。”公主在春天的阳光里向他微笑,“如果有事,先生随时可以来。”
这句“先生”,久违了。
冯瑄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霞满天,他回来的路上去龚香那里喝了几杯酒。龚香应该是不知道的,他对大王的后宫一向也不在意。能被他放在心上的,大概也只有蒋后了。不过那点在意还不及他对面前碟子里的鱼酱。
他去找了冯宾。
冯宾正在读书,看到他进来就放下竹简,“刚回来?”
“明日,公主想见母亲。”他说。
冯宾点点头,道:“我一会儿去告诉她。”
他的新“夫人”独自居住在一个院落里,有十几个婢女侍候,每日还有冯家女眷去陪她说话,教导她一些常识。不过从新夫人的谈吐举止看,未来十年,他在新年时是不会有夫人坐在身边一同受礼了。
但冯宾也不会忽视她。每一日睡前,他都会去看望她,早上起来后,也会去和她说一会儿话,虽然不过是喝一口她奉上的茶。
“春日祭时,公主可能也会去。”冯瑄说。
冯宾再次点头,“那么,我会带她一起去。”他看着儿子,“还有什么?一起说出来。”
“蒋家发现启和殿的人是谁了。”冯瑄掩住脸说。
当他看到冯丙将冯乔误认成半子后,就升起了让冯乔假扮半子的念头。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大王,而是为了冯丙与冯营。他不希望看到三叔和四叔从此离心。
等他回来后,才惊觉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他告诉了父亲,父亲又告诉了四叔。四叔听到以后,悠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之后这就成了全家的秘密,一个绝不能被揭穿的事。
冯宾:“……是公主告诉你的?”
冯瑄点头。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冯宾问。
冯瑄摇头,“这段时间公主一直在宫里,只见过一次姜将军,可这事也不可能是他发现的。另外有人一直在给公主送礼物,只是去的是从人,不知是谁,也不知送的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摘星楼有置鼎烹食赠人的习惯,宫中宫女、侍人,包括侍卫,只怕都去过。”
冯宾轻轻点了点头,突然伸手摸摸冯瑄的脑袋,笑道:“虎头,看来你没看错。公主有机心。”
冯瑄惊讶抬头,见冯宾边笑边感叹,“谁会想到呢?不过以鼎煮食的夸富之举,竟然收拢了半个莲花台的人心。如果她早就想到今日,那真是个妖孽了。”他站起身,招来童儿取水净面漱口,还吩咐水中加些花露。
“父亲做什么?”冯瑄接过童儿送来的水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加花露?”
冯宾收拾打扮一新,还重新梳了头,涂了面脂与口脂,冯瑄惊叫:“父亲!”
冯宾笑起来:“爹爹去做新郎了。”
冯瑄跪在地上,抱住冯宾双腿,“爹爹,不必如此!”
冯宾道:“莫非你以为我很勉强?正好,你也有多日不曾见过你母亲了,随我来吧。”他把冯瑄一把拉起,携出门去。
二八佳人。年轻的姑娘是不会丑的,青春是最美好的妆点物。纵使容貌不美,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明亮的眼睛,再添上几许羞涩——
“夫君。”姜谷在侍女的掺扶下下拜,她行的礼不好看,在侍女的扶助下,才能完美的行完一个迎夫礼。
“夫人多礼了。”冯宾亲手扶起她,侍女们发觉今日主人比往日对夫人更亲密,就机灵的走开了。
“夫人,这是我们的儿子。虎头,快来拜见你母亲。”冯宾指着冯瑄说。
冯瑄以前从没认真看过公主身边的侍女,只记得她们枯黄的头发和乏善可陈的面貌,此时再看,面前的这个女人站在父亲身边,倒是父亲不衬她。
……他更看到了冯宾握住“母亲”的手还不老实的往人家袖子里钻!
这老不羞!
冯瑄也不进屋,就在门前禀告:“母亲,公主想念您了,明日我来接您进宫。”
姜谷立刻紧张起来,摸摸头又摸摸衣服,她是又高兴又紧张,她现在变得这么好,正好可以让公主看一看,米儿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可她又怕自己到时做不好。她转头看向一个老妇,“阿姆,明日你随我一起进宫吧。”
阿姆正是冯宾选来服侍姜谷的侍女,她要负责教导姜谷的言行举止,更要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姜谷现在去哪里都离不了她,不管要做什么、说什么,都要先问过她才安心。
阿姆点头:“夫人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
冯瑄提醒道,“公主尊贵,十分爱重母亲,阿姆到时可不要像对我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阿姆笑道,“你放心,我当然懂。”
冯宾笑道,“公主极爱你母亲,难道还会因为她偶然一失礼而怪罪她吗?你也不要太紧张了。”
姜谷吓了一跳,“我会失礼吗?我……”
阿姆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连忙给姜谷使了个眼色,姜谷这才平静下来……她在丈夫面前怎么可以这么惊慌?女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安静的时候,她垂下头。
冯宾扶住她的肩,“阿谷,我们休息吧。”
他脚步轻快的带着姜谷进去了,连儿子也不管了。
冯瑄实在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表情,倒是阿姆最开心,笑呵呵道:“看来明年你就有小弟弟了。”夫人就是夫人,哪怕原来出身乡野,那也是跟随在大王身边的,身份固然有些低,但已经有冯瑄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影响什么。何况这个小夫人能让主人开开心心的,不就可以了吗?
姜姬见到了比她想像中更好的姜谷,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那并不仅仅是衣饰的功劳,还有举止——
她看向坐在姜谷身后的老妇。
这个老妇从进来后就不发一语,除了坐在姜谷身后,其他什么也没做。但姜谷却不自觉的不停回头看她。
“这是阿姆,她对我就像奶奶一样!”姜谷说,她虽然不记得奶奶了,但还记得小时候一个有着怀念的香味的怀抱,比母亲要老,怀抱要更小,个子要更低,手也不柔软,更有力。那个怀抱抱过她,背过她,往她嘴里塞过菜饼面更厚的那一点。后来,不知何时,她就不见了。
“阿姆。”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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